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胡广显得有些无奈地道:“那老夫可说啦?”
他顿了顿,便道:“当初处理扶桑四藩镇的事,其实殿下就应该效仿太子妃娘娘,而不是只顾着自家人……”
张安世立即道:“藩镇?胡公的意思是,当初我分给郑王的藩镇不好?”
胡广捏着胡须,道:“也没有说不好,你别急。”
张安世道:“……”
做了好事还被人埋怨,他怎么就不急了。
胡广则道:“可若是好,郑王为何回绝?要求置换藩镇呢?你瞧,十几岁的孩子都骗不了。”
张安世不由道:“胡说八道。”
“都说了殿下别急……”
他张安世可不是那种没嘴的人,被人这么大的无解,就默默认了,于是道:“我分明给了他最好的藩镇,天地良心,我这样的为人着想,却不料,竟被人如此的猜忌,真是天可怜见。”
胡广微笑道:“都说了有则改之,无则嘉勉,急什么呢?”
张安世道:“这一次胡公又是从何处听来的?”
胡广迟疑地道:“这个……这个……松江那儿……传出来的……”
张安世眉一挑,心里却是警惕起来。
要知道,当时是一场家宴。
除了陛下,就只有亦失哈、太子以及四個皇孙,再加一个张安世之外,是没有其他人的。
陛下自然不会嚼这个舌根。
亦失哈向来稳重,他能陪伴在君前这么多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然心如明镜,这一点,张安世也有绝对的把握。
而至于自己的姐夫,他的性情,也绝不是那种嚼舌根的人。
再有就是四个皇孙了,朱瞻塘和朱瞻墡二人,张安世倒是觉得可能性不高,不是相信他们的人品,而是这两个混球,没有这种害人的脑子,许多事,可能事后就忘了,粗心的很。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朱瞻埈两个兄弟了。
只是……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是因为反正要去藩地,所以即便说了也无所谓?
亦或者是,故意散播出这个消息,教天下人晓得他张安世厚此薄彼,反而不敢在朝廷层面亏待了他们?再或者,只是纯粹的觉得他张安世对他们不公正,因而借此机会,小小的报复一番?
“愚不可及,真是愚不可及,得了我张家的好处,反过来却是恩将仇报,实是愚不可及。”张安世气得哇哇乱叫。
胡广连忙劝道:“殿下,殿下,别急嘛,其实人都有私心,这又有什么打紧呢?以后注意就好了。”张安世气呼呼地道:“我注意个鸟。”
胡广道:“你怎骂人?”
张安世此时是一肚子气,也不理会了,直接拂袖而去。
胡广不禁摇头苦笑,道:“终究还是太年轻了,涵养不够,这一点也不如老夫。”
说罢,胡广竟有几分沾沾自喜。
……
三月之后。
扶桑,出云国。
此地本是守护大名大内家族的领地。
只是,大内氏参与了针对足利家族的叛乱,明军随即进入扶桑,先是击溃了叛军的主力,此后,开始扫荡。
而这出云国的大内家族,自然也被定为了叛臣,所有族人,统统押解至幕府治罪。
至于他的家臣与武士,也大多沦为俘虏。
此后,一支庞大的船队前来,这出云国,自然而然,也就改换门庭。
毕竟足利的新家主暗弱,大明贴心的选择了四藩国守护,这一支庞大的船队,带来了许多的文武官吏,还有大量的匠人,满编的七千五百人护卫,除此之外,就是数不清的物资了。
而这出云县,自然而然,也就迎来了藩国所派遣的官吏。
驻扎于此的王府护卫,亦有三百余人。
紧接着,新来的县令开始召集本地的者老和武士,大抵的申明了这大内家族的罪状,大内家族作为守护大名,参与对征夷大将军的叛乱,是为不忠,此等不忠无信之徒,自然而然,要斩杀殆尽。
而至于其主要的叛乱骨干,也大多予以了严惩,现如今,征夷大将军邀请了大明来此,取代了大内家族,谁有异议?
倭人大抵是如此的,起初的时候,听闻明军杀至,这大内家族号召人抵御大明天兵,招募了大量的武士和壮丁,大家也肯用命。
可拼了命,却被杀了个片甲不留之后,大内家族也已彻底的败亡,群龙无首之后,这出云国上上下下,无一不表示顺从,并且表示了欢迎。
这县令对他们倒没有太多的兴趣,随即便开始带人,抄没了出云国大内家族的一切产业。
而这一份巨大的产业之中,却有一处巨大的山脉,也在其中。
石见山。
紧接着,便是大量的人抵达于此,他们拿着罗盘,带着各种勘探的工具,雇佣了当地土人作为向导,随即便开始进山。
而远在江户的盛晨,则在两个月之后,得到了消息……这些勘探队,有了发现。
江户如今已成了越王朱瞻塘的藩国国都所在,此地临海,不过现在却是不毛之地。
而从前这里的主人江户氏,因为协助足利家族平叛有功,所以征夷大将军府,已将他召往幕府,授予了更重要的官职,还在幕府附近,重新授予了他一块土地。
如此一来,这江户,也就自然而然,成了越王朱瞻墉的基地了。
朱瞻塘原本对于这里重新筑城是颇有几分顾忌的,毕竟扶桑不比其他的地方,这儿有不少现成的城池,就比如从前出云国的出云城,就很不错,只要扩大一些规模,即可。
可真正抵达了这里,他才知此处的好处。
这里正好临考着一处大海湾,即便遇到了较大的风浪,船只在可在此地躲避风浪。
除此之外,此地乃是天然的良港,周遭的海域,几乎没有多少暗礁,且水深也足够,船只进出,不必担心搁浅。
这样好的地方,寻常地方可不多见,简直就是得天独厚。
朱瞻墉所带来的,虽没有什么能吏,可张安世给他的文吏不少,这些人迅速开始前往各处郡县,随即开始进行手头上的工作。
而此时,盛晨也带着大量的人,直奔出云县石见山去了。
数日之后。
盛晨进入这山涧之中,而后,看到一个简易的冶炼炉里,熔炼出来的银灿灿之物,他深吸一口气。
“周遭都探查了吗?”
“都探查过了,到处都是,此矿的规模,只怕……比殿下交代的……还要大,我等在直隶和江西布政使司等地,探查过这么多的矿山,还未见过如此规模的银矿。”盛晨眼前一亮,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道:“矿石的品位如何……”
“定是富矿……盛掌柜,实话说吧,这地方……一旦大规模的开采,我敢保证,即便是全天下的所有银产量加起来,也未必能及得上此处。”
盛晨:“……”
他之所以不答,显然是在思考,对方是否有夸张的成分。
另一方面,是这个小子实在太震撼了,这……等于是捡到宝了。
“宋王殿下……宋王殿下……真是高明啊,实在高明啊……”喃喃念了之后,盛晨道:“暂时不要将消息泄露出去。眼下藩国新创,立足未稳,这消息传出,可能会引发什么事故也未可知……”
顿了顿,盛晨又道:“给宋王殿下密报,只怕原先计划的那些机械,还不够,得再想办法,从新洲订购一大批的工具和机械来,我们要在这山涧之中,修缆道,甚至……要铺设木轨,总而言之,前期的准备工作,一个都不要落下。再有,想办法,再从直隶,招募一批匠人来……放心大胆的招募,工钱嘛……好说,这工钱可以是两倍,也可以是三倍,若是稀缺的人,五倍十倍也无所谓。”
“是。”
盛晨想了想,又道:“除此之外,看来那些俘虏的叛军,可以派一些用场了,此事,且等一等再说,这几日,我随你们再探勘清楚再说,附近的山脉,都要勘探一遍。”
盛晨此时压抑着内心的激动。
他陡然意识到,一个天大的前程,就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很多时候,所谓的功成名就,既要依靠自身的努力,可实际上,这世上比你更努力的人多的是,努力不过是抬高人的下限而已,而真正能抬高人上限的,却是运气。
不,对于盛晨而言,他深知这不是运气,而是因为宋王殿下。
一个如此巨大的矿脉,矿石的品质还能上乘,这就足以让他在将来消息传开之后,见各报的报端了。
……
冬去春来。
又过了一岁。
张安世叹息着时间如白驹过隙,自己还未回过味呢,便已匆匆而去。
年轻时,他自是恨不得时间过的快一些。
可如今,倒是舍不得了。
如今的张安世,倒像是一个闲人,新政上了轨道,似乎已不再由人催动,它便如脱缰的野狗一般的开始狂奔起来。
这上上下下,从陛下到监国的太子,再到文渊阁大学士,到各部的尚书和侍郎,乃至于商贾和寻常的军民,似乎他们对于新政,也已耳熟能详。
有时这天下的变化,张安世自己竟也觉得有些跟不上,各部尚书之间,彼此说的一些时兴话,张安世竟有时也不解其意。
张安世起初有些不适应,他一直是一个主导者,原本这上上下下的事务,非他不可。
可当周遭的人,似乎都开始越发的得心应手时,张安世才发现,现在的自己,似乎显得多余。
说到底,终究他的智慧和才能,从不比古人要高明多少。
无非只是……自己比别人多一些高瞻远瞩,晓得五百年之后的历史进程而已。
而如今,这些优势,也渐渐的开始逐渐丧失,或许别人没有察觉到,可张安世自身却清楚,自己已慢慢的归于平庸。
这大明永远都不缺智商超绝之人,这些人一旦开始熟悉掌握新政的脉络,便能迅速的举一反三,迸发出教人无法想象的创造力。
张安世如今倒是适应了,他习惯于成日漫无目的地去文渊阁里打秋风。到了正午时,便开始躲懒,寻了一个由头,表示自己有紧要事,便溜了出去。
这样的日子,平和又枯燥。
可细细回味,这所谓的枯燥,某种程度,又何尝不是这天下来去匆匆的芸芸众生们,所追求的终点呢。
第601章 献礼
因此,世间的事变得奇怪起来。
似乎天下之人,好像离不开张安世。
可细细去想,又好像,张安世变得可有可无。
匠人们暂且是满足的,因为从十年二十年前,还在饱一顿饿一顿,如今总算可以养活一家老小。
许多的青年,或成为学徒,已不甘心务农了,读书的也不少,不过更多人,则不甘心于这样麻木的工作,而愿从军。
各大学堂里,海政学堂永远都是青年们最青睐的对象,因为将来无论是进入水师也好,亦或者在各藩国里鼓弄风云也罢,这海洋上的财富,还有数不清的功业,似乎都在朝着那些不甘心日复一日的青年人招手。
眼下虽是太子监国,可几乎天下的工程,都掌握在了皇孙朱瞻基的手里。
这位皇孙殿下,相比于较为稳重的太子而言,却更激进一些,各大铁路的修建,港口、码头,桥梁,他的身边,已是人才济济。
因为人力的缘故,再加上大量的男子扬帆出海,亦或者外出务工,这就导致妇人就业的问题,摆在了台前。
最先鼓吹的乃是商报,商报此时几乎最是激进,大量的文章,都在拼命讥讽儒家对于妇人的戕害,从妇人的足不出户,到女子无才便是德,不知多少人撰写文章,大肆批判。
取而代之的,是鼓励妇人们出来工作,尤其是大大的颂扬妇人对纺织业的贡献。
甚至鼓励妇人读书写字看报,当然,这更是视为陈腐与开明的标志。
似乎在此刻,旧有的道德,开始被不断地冲击。
只是这种冲击,并非是异想天开式的,只凭借着一拍脑门的冲动。
而是随着生产方式的改变,一群新贵们在利益的驱动之下,开始有意识的建立一种新的理论体系,再借用报纸等媒介的工具,进行宣传。
尤其是纺织业,以及许多新的作坊,对于女工的需求已到了如饥似渴的地步。
自然而然,既然想要鼓舞妇人们走出家门,那么……势必……这新的道德理论之中,自然开始将男女同工平等之类的摆到了前台。
在这个时代,显然这是进步的,只不过所谓的进步,绝不是依靠人的良心去推动。
而在于新的生产方式之下,人们出于对利益的渴望,于是不知不觉之中,开始投入这一股冲垮旧道德的洪流。
当然,这种道德体系,并不只是针对于妇人,眼下几乎所有的舆论倾向,几乎都如洪流一般,开始肆意的推崇着冒险主义以及武人。
分明在数年亦或者十数年前,人们还轻蔑的视武夫们为丘八,对于军户,带着天然的歧视。
可如今,情势却是大变,这市面上所有铺天盖地的文章,以及各大报纸,几乎都将冒险家和武人推崇备至。
尤其是在倭国叛乱之后,这种推崇,几乎以及抵达了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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