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棣道:“朝廷刚刚经过了清查,怎么,这邮政司也清查了一遍?”
这话其实不是问胡穆的,而是问张安世。
张安世心领神会地立即回答道:“陛下,并非是邮政司主动清查,而是既要传送书信,还有邸报的订阅等等业务,就必须查清天下的千家万户。若是不知其人,不知其址,那么如何高效快速的投递书信?”
朱棣颔首,他随即笑了笑,道:“区区一个邮政司,数月的功夫,就已清查出来了?”
要知道,这一次朝廷的大清查,虽也是数月的时间清查出来,可毕竟动员了朝廷、三司、府、县还有数不清的甲长和保长,等于是天下的官吏,都动用了。
再加上,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是在府县中对本地的情况知根知底的父母官亦或者甲、保长,可即便如此,也花费了数月的功夫。
邮政司虽然也耗费了不少的钱粮,可这毕竟成立也不过半年多而已,绝大多数人,都是新近招募,至于这个胡穆,也是年轻,资历也很浅薄。
若说他们效率比之天下府县还要高,这是朱棣不能想象的。
胡穆回答道:“确已清查出来了。”
朱棣笑了笑,凝视着胡穆,道:“好,那朕倒要听一听,清查出来了多少人丁?”
胡穆便道:“回陛下,当今天下,两京诸省,所清查出来的人户……为……”
胡穆在这儿顿了顿,随即道:“两千二百七十万户。”
此言一出……
殿中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朱棣的目光,从方才的平淡,转而变得炯炯有神起来。
甚至他的虎躯,也不由得一震。
继而用咄咄逼人的口气道:“多少?”
“两千二百七十万……”胡穆此时也很是紧张,似乎害怕朱棣认为自己虚言,所以回答得更细致:“又九千四百五十九户。”
朱棣:“……”
殿中依旧寂静。
文渊阁诸大学士们,已是一个个将脑袋别到另一处去了。
此时,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比较有安全感!
胡广却要窒息了。
很明显,数目是对不上的。
不,何止是对不上,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原先天下的户口是八百多万户,此后经过了清查,大涨到了一千二百七十万户。
可现在……在此基础上,几乎翻了一倍,竟达到了两千二百万户……
这其中的差额,足以让千万人人头落地了。
问题就在于,到底是谁要人头落地,是百官,还是他这傻儿子?
无论是任何一个,都不是胡广希望看到的。
胡广此时,心里已开始打鼓,转而用幽怨的眼神看一眼张安世。
他历来知道张安世乃是混世魔王,总是语出惊人死不休。
现在好了,他张安世自己这样干也就罢了,还拉了胡穆下水。
在这担心和恐惧的交杂情绪之中,终于,殿中开始出现了窃窃私语。
御史们已是色变。
他们即便再愚蠢,也清楚这个数目一出,可能引发的可怕后果。
而朱棣的脸上的微笑,却早已是消失不见,他的目光,已开始变得更为锐利起来。
“两千二百七十万户?”朱棣似乎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确认。
胡穆口气坚定地道:“正是。”
“可是虚言?”
胡穆只好道:“臣……不敢欺瞒,这才入宫觐见,报知陛下……”
朱棣似还是有一些不信,因为其实若是出现了漏报,他是可以理解的。
朱棣并非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也知道……在实际过程中,必有一些不法和漏报的情况。
可他本也自信自己在龙颜震怒之下,百官们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必定要卖力一些,给他这个皇帝一个交代。
因而,此前报上来的一千二百万户的结果,他是能够接受的。他以为,就算还有误差,那应该至多也在百万户上下而已。
可朱棣没有想到,这个漏报和不法隐瞒的情况,会出现千万以上的规模。
朱棣似乎也希望,能从胡穆身上,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借此来做出判断,便道:“你可知道,欺君罔上是什么后果?”
胡穆道:“臣知道,灭族!”
胡广浑身颤栗。
朱棣肃然地看着他道:“既知后果,还敢虚言?”
胡穆道:“臣若是报错,宁愿灭族!”
朱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胡广。
事实上,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胡广的身上。
胡广人已麻了,只有心跳得极是快!
大概是吓的!
他觉得自己应该澄清几句,不过张口,可喉头却好像堵住了一般,一时发不出声音。
朱棣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缝隙,继而又将目光落在了胡穆的身上。
他质问道:“两千多万户?可为何朝廷清查出来的,只有一千二百万户?”
“陛下,事实比表面上的数据差距,更加可怕。”胡穆显然也已豁出去了,居然比之方才的时候更镇定了一些。
更加可怕?
朱棣惊疑地道:“可怕在何处?”
胡穆越发淡定地道:“事实就是,近来在许多的府县,出现了拆户的情况,甚至……还出现了,家中父子二人,原先本为一户,同在一个屋檐之下,却不得不拆作两户。更有一汉,有子二人,长子不过九岁,次子七岁,却被人拆为三户……而长子的年岁,竟被擅改为了十七岁……”
朱棣听到此处,眼眸微微张大了些许,没来由的,竟也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朱棣这样的人,乃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胆魄非凡。
往日里,即便是尸横遍野,他也绝不皱一皱眉头。
可听了这话,竟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
朱棣端坐着,似是在调匀自己的呼吸,面上依旧保持着冷静,紧紧盯着胡穆道:“这些……从何得知?”
胡穆立即道:“邮政司清查到户,也要清查到人,自然而然,就可以知晓。”
“陛下!”
就在此时,有人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声。
众人下意识看去,却是左都御史史仲成。
说起左都御史,是最是清贵的,自从当初的左都御史陈瑛获罪之后,史仲成便取代了他的职位,从此成为御史之首。
作为主持都察院的主官,史仲成虽名声并不显赫,可地位却颇高。
毕竟,这左都御史表面上只是正三品,官位甚至低于工部侍郎和刑部侍郎,可一旦要升迁,却绝不会屈就于工部亦或者刑部侍郎,往往都是兵部侍郎起步,亦或者是户部尚书,甚至是吏部尚书也未必没有可能。
史仲成此时脸色十分难看,平日里都是都察院弹劾别人,可今日,这胡穆一番话,却等于这人将整个都察院都弹劾了,更遑论还有牵涉此事的天下州府。
史仲成绷着一张脸道:“陛下,此子之言,不足为信,在清查过程中,有一些不法行径,臣是相信的,可此次清查,朝廷各部不但都尽心竭力,文渊阁亦是日夜督促,下头三司、府县,就不必提提了!这天下,何来的两千二百万户?至于什么分户之言,或许……未必小部分徇私舞弊之人,弄虚作假!可若是……说……天下多是这样的情况,臣……以为,此言不过是哗众取宠,不值一提。”
他侃侃而谈,可即便是胡广,也一下子听得出来,这话里话外,杀气腾腾。
一方面,史仲成大谈这一次清查,乃是皇帝、文渊阁、各部还有天下百官一同努力的结果,也就是说,这胡穆胆敢推翻这个结果,就等于是……向天下所有人宣战。
另一方面,他则也留下了一丝余地,有这样的情况,当然不足为奇,可拿局部的一些情况,想要借此攻讦清查,那么……足见此人狼子野心了。
其他御史有了这位左都御史的带动,也纷纷点头,也有人立即站出来,开始振振有词。
一时之间,场面竟一度失控。
毕竟……胡穆的话一旦使陛下相信,后果是难以预料的。
就算不为了逞口舌之快,单单为了自己的脑袋,也不能干休。
或许是因为胡穆的奏报过于恐怖,以至于朱棣一时也无法分辨,于是索性默不作声,干看着都察院的御史们开始质疑,他却借此,看出一点端倪。
因而,朱棣对此并未制止。
张安世这时却道:“为何不请邮政司转运使……将话说完。”
史仲成却是倨傲地道:“老夫未闻有什么邮政司转运使,只听闻过盐运司转运使,不知这位转运使,科举时名列几甲,入朝之后,资历几何?”
张安世顿时火了,大怒道:“他乃大学士胡广之子。”
胡广:“……”
胡广人又麻了,此时,他彻底心乱了,一听胡广之子四字,他下意识地想要争辩,却发现,这是事实,是实辨无可辨之理。
史仲成此时已是勃然大怒,气腾腾地道:“就算是胡广这样口出污蔑之词,老夫照样要仗义执言,老夫只看是非,不看是何人,即便为大学士胡广,他又有什么资历,又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胡广:“……”
张安世冷笑:“到时自有凭据,何须你在此故意想要借机造次!”
史仲成脸色铁青,双目更是瞪大,龇牙裂目之色,毕竟……这已关系到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了,此时哪里顾得了其他,谁惹他,他便咬谁。
当下,史仲成禁不住大笑道:“好一个凭据,既有真凭实据,那老夫,倒是有话想要向这位胡广之子请教。”
他的口气里尽是嘲讽之意,甚至已不屑于称呼胡广为胡公了。
到了这个份上,你胡广纵容儿子想要将大家伙儿置之死地,没喊你胡广是胡广老狗就算是客气了。
史仲成说罢,殿中的嘈杂声音方才勉强消停一些。
史仲成当即,气势汹汹地朝胡穆道:“你既敢奏报,那么……敢问,你凭什么说天下有两千二百万户?”
“邮政司……已记下了数目。”胡穆的声音明显的没有方才的足气了。其实此时的胡穆,也有一些胆怯了,毕竟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大场面。
史仲成却觉得他是在硬撑,于是大笑道:“记一个数目就可以吗?”
胡穆道:“每一个数目,也都有依据。”
“每一个?”史仲成本还想步步紧逼,可听到每一个的时候,似乎立即找出了胡穆话里的漏洞:“你的意思是……这两千二百万户人,每一户,你都有凭据?”
胡广一听,已是急了,他被左都御史辱骂,其实胡广不在乎,因为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自己父子二人如何脱身,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可现在,他显然已经预感到,自己的儿子,实在愚不可及,这还没多久呢,一下子就被史仲成抓住话柄了。
史仲成此时已是平静了不少,倒是气定神闲地抓着自己的胡须道:“好,老夫倒要看看,这两千两百七十万户,怎么做到每一个的!倒还想请教,这些人……籍贯何在,年岁几何,子女多寡,父母安在,形貌如何……”
“有……”胡穆一听这个,居然人也镇定了,毕竟……辩论不是他的专长,可恰好问到了他最擅长的领域,可不就人都抖擞起来了吗?
“有的,都有,年岁、籍贯、姓名、形貌,且每一户,家中都悬挂了报箱,有他们的编号……”
史仲成:“……”
他骤然之间,脸色难看起来,眼中飞快地略过一抹迟疑。
其实在史仲成的理解之中,只是数月功夫,区区一个邮政司,显然不可能有这样细致的清查的,至多,也只是算了一个数目,拿来哗众取宠罢了。
可没想到,他的问题,恰好问到了人家擅长的领域。
于是史仲成只好继续摆出镇定态度道:“哼……两千二百万七十万户的情况,都有?”
“有,都有!”胡穆回答得十分笃定,一丁点犹豫都没有。
史仲成的脸色,也开始变得稍稍有了一丁点的不自信。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道:“在何处?既如此,何不取来一验即知。”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只好如此了。
胡穆却皱起了眉头,开始变得左右为难起来。
一见胡穆面带疑色,史仲成似乎又有了信心,整个人抖擞精神起来,自觉得这必是自己戳中了对方的痛点,当即冷言嘲讽道:“怎么……拿不出?”
“不是拿不出……实在是……太多了……”胡穆为难地道:“足足数十个仓库……即便是搬来宫中……怕一时半会……也……也……需要一两日的功夫……何况那些文牍,大多已进行了分门别类,若是擅自搬动,只怕……到时又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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