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看陈登一时没了反应,张安世便道:“陈公,你觉得呢?”
陈登其实突然有些泄气起来,近来的打击,实在太大,从前的踌躇满志,现在却早已消失的九霄云外。
以至于他现在突然被张安世所提醒,细细思量,居然也开始动摇了。
他下意识地道:“理应不会……吧。”
张安世则是很有耐心地道:“来,我说说看,陛下靖难成功,以至于某些所谓的宗亲,也生出妄念,以为自己也能成功。而他所谓的厉兵秣马,陈公当真懂军事?他若当真兵强马壮,只怕早已在真腊耀武扬威,何至迄今没有什么动静。反而来求助陈公,想靠陈公几篇文章?”
陈登的脸色微微一变。
张安世则是继续道:“至于什么礼贤下士,什么干柴烈火,陈公有没有想过,历朝历代,人人都在效仿所谓的礼贤下士,可若当真礼贤下士,一定会有大量的人投奔真腊的安定王府,可你听闻过,有谁去投奔的吗?”
陈登:“……”
张安世越说越觉得如此,于是接着道:“一个这样的人,居然妄想什么举大事,效仿陛下靖难,陈公,这人可能病得不轻。”
陈登不吭声了。
张安世却是道:“只这安定郡王吗?”
“哎……老夫时至今日,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陈登叹了口气,突然道:“殿下,我们的约定还算数吧?”
张安世颔首道:“算数。”
陈登目光炯炯地看着张安世,道:“我的族亲,就交付给殿下了。”
张安世倒也实诚,坦然道:“你放心,他们会活下去,不过……想要活的好,却也不易,你自己清楚,你是乱党,若是本王照顾了他们,只怕也是不便。”
陈登脸上不见一丝努色,甚至感激地看了张安世一眼,才微微低垂着头叹息道:“有殿下这句话,就已知足了。今日,陈某才知自己愚不可及。”
张安世道:“人总会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别人,这种事很常见。”
陈登抬头,凝视着张安世:“难道殿下便知道,自己所为,必是正确的吗?”
“是的。”张安世斩钉截铁地回答。
陈登道:“何以见得?”
张安世道:“因为我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
陈登:“……”
张安世道:“这几日,本王会让锦衣卫好生照顾你的,你若有什么书信,只要里头没有什么忌讳之处,本王也准许你传给你的亲人。等候陛下发落吧!”
陈登定定地看了张安世许久,而后,他居然站起身,朝张安世作揖:“已知足了,多谢。”
说完多谢二字,陈登把腰身躬得更低。
张安世则是目光幽幽地看着陈登,而后深深叹了口气。
步出去的时候,陈礼等人早已在此候着。
张安世道:“速速去取安定郡王的简报,本王要立即去觐见。”
片刻之后,张安世觐见。
见张安世风尘仆仆的样子,朱棣朝张安世挥挥手道:“赐座。”
张安世落座,随即欠身道:“陛下,陈登已经开口了。”
朱棣眉一挑:“说。”
“同谋者,乃安定郡王朱尚炌。”
朱棣脸颤了颤,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宗室之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这真怪不得朱棣,毕竟朱棣的侄子太多了,那些嫡侄都未必能记的过来,何况还是一个庶侄呢!
于是张安世道:“此人乃秦王六子,现在在真腊,此人颇有野心,当初在藩地时,就有许多不轨之举,只是……朝廷没有追究。此后,越发狂妄,现今的秦王,乃他的兄长,却是体弱多病,这更使他……”
张安世说到这里,朱棣却突然反问:“他拿什么谋反?”
对呀,谋反得有动机吧。
比如一个人,他想做皇帝,这叫动机。
可一个小小的郡王,他总得有点东西吧。
“这……这……”张安世忍不住哭笑不得地道:“所以臣在想,此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朱棣大为失望,他本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反贼呢,可居然……
当即他便道:“令缇骑立即捉拿,圈禁至凤阳,其郡王府中……凡有知情不报者,斩首示众。至于参与此事者,诛族。”
张安世听罢,道:“可是陛下……”
朱棣道:“还有什么事?”
张安世道:“这朱尚炌如此野心勃勃,不过是圈禁起来,那些受他胁迫和的从犯,却统统斩首,是否……过于苛刻严厉?”
朱棣看了张安世一眼:“张卿想为谁求情?”
张安世道:“臣觉得那陈登,好像也有大病。”
朱棣脸色缓和,却是道:“真是古怪,天下恨不得杀你的数都数不清,可你竟还总想着为人开脱。”
张安世尴尬地笑了笑道:“并非是开脱,只是……新洲那边……”
朱棣也干脆,直接道:“这群人,实是愚不可及。这陈登,就依你之意,斩首罢。至于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张安世连忙谢恩。
朱棣道:“该回京了,不能在此继续耽搁下去了,河南和关中的铁路,也是重中之重……”
说着,朱棣站起来,眯着眼道:“朕现在越发察觉,新政要推行,已是迫在眉睫,这河南和关中,该当为天下的示范,唯有如此,才可夯实新政的根基,此事,你要加紧。”
张安世忙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
朱棣却又叹息一声,道:“朱尚炌……这人是不是疯了……”
他嘀咕着,张安世也一脸无语的样子。
这世界,总有一些人做出一些别人难以理解的事,可你不理解,也许这个人却为自己的行为所感动。
数日之后,圣驾回朝,张安世也回到了他的栖霞。
此时却有快奏来,郑和回京了。
于是张安世又得旨意,与太子朱高炽一同往松江口迎郑和回朝。
郑和这一次航行,历时两年,规模却缩减了不少,毕竟现在大明对舰船的需要极多,此番出航,可谓轻车从简,不过航行的距离却是最远。
正因如此,所以朱棣对郑和的归来,格外的看重。
郑和见朱高炽亲来迎接,受宠若惊,他风尘仆仆,神色已带着极度的疲惫,却还是朝朱高炽行了大礼。
朱高炽慌忙将他搀扶起来,道:“郑公公不必多礼。”
当下,让郑和歇息一番,随即回京。
这沿途上,张安世总想围着郑和转悠一下。
不过却被朱高炽瞧出来了,对张安世道:“郑公公年岁不小了,此番出航,更是疲惫不堪,回到京城,还有与父皇奏对,你就别总是在他的面前晃悠,教他不得休憩了。”
张安世道:“我只是有些事想要问明罢了。”
“那可以询问他的随行人员。”
张安世道:“随行之人,都还滞留在松江口呢……”
朱高炽:“……”
朱高炽叹息道:“等见了驾,也就知道了。”
张安世只好点头。
朱高炽看张安世一时失落的样子,笑了笑道:“近来父皇和母后身体不好,你该多去觐见。”
张安世点头:“是,知道了。”
“还有你阿姐,有空闲,也要多去见一见,自瞻基长大……她这做母亲的身边少了人陪伴,总是不乐。”
张安世道:“瞻基那个小子……罢,算了,我不说了,免得又说我这做阿舅的没有肚量。和州距离京城,也不甚远,一日就可往返,他太急于求成了,阿姐的事,对我而言比天还大,姐夫放心,我一定时常去陪伴阿姐。”
朱高炽微笑,温和地道:“不枉你阿姐心疼你。”
刚刚进入京城,朱高炽便命人奏报入宫。
很快,朱棣便在崇文殿升座。
对于郑和的此次航行,满朝都怀着巨大的期待。
如今的大明,已经开始对外界的事越发的好奇起来。
尤其是朱棣,西洋给大明带来的巨大利益,已是让朱棣意识到,这航海的重要。
而这一次,却不知能否带来有用的讯息。
朱棣升座,百官也纷纷陪驾,朱高炽三人入殿,行礼。
朱棣和颜悦色地朝郑和道:“不必多礼,郑伴伴劳苦功高,赐座。”
郑和又行了大礼,方才欠身坐下。
朱棣道:“此番航行,历时两年,可有收获?”
郑和当即献上了海图,道:“陛下,奴婢此番出洋,收获不小,此最新的海图,乃奴婢沿途绘制,还请陛下过目。”
亦失哈亲自去接了海图,小心翼翼地送至朱棣的面前。
朱棣将海图放置在御案上展开,便低垂着头,细看良久。
张安世只恨不得自己伸长脖子数丈,去看看那海图中绘制的是什么。
可惜……他脖子没成精。
朱棣细细看过之后,不免感叹道:“天下竟如此之大……”
郑和道:“陛下,这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臣所过之处,有人浑身黝黑,如同黑炭,可继续航行,却又见其人肤色白皙,高鼻深目,形似恶鬼,与胡人虽也酷似,可其发肤却多为金黄与大红,实在教人大开眼界。”
朱棣忍不住惊讶道:“面目如此可憎,船队随行之人,是否有人受惊?”
郑和道:“这倒不曾有,虽是面目诡异,可实际上,却终究还是人罢了,只是其风俗、习性与我大明全然不同,倒也稀罕。”
朱棣不禁露出几分向往之色,道:“朕倒想见识一二。”
郑和微笑道:“奴婢倒是带了几个来,这些人,乘了船,竟要袭击奴婢的船队,奴婢将其抓获关押,只是……不幸沿途死了三个,只有两个人活了下来。”
朱棣眼眸一亮,大喜道:“好的很,到时进献至御前,朕要亲眼见一见。”
郑和连忙称是。
朱棣心情大好,于是兴致勃勃地又道:“这鬼国又有何稀罕之处,尽都道来。”
第493章 震惊
朱棣显然对域外之事,极有兴致。
他看着郑和,而郑和则躬身道:“奴婢扬帆,先经天竺,随即远渡重洋,走的乃是当初邓健的路线,先至一处大陆,随之一路沿着这大陆的沿岸前行,绕行了足足数千里,一路向北,抵达了这极北之地。”
朱棣一面认真地听着,一面低头看着海图。
郑和又道:“此地亦是土地肥沃,多是白面红法之鬼状,似是分裂为诸国,倒与我中国先秦时相似。”
“先秦?”朱棣惊奇地道:“是春秋?”
郑和道:“大抵如此,此地有大小邦国数十上百,彼此攻伐,又或连横合纵,已征伐数百年。”
朱棣颔首:“征战数百年,倒是亏得他们能闹腾。”
郑和道:“奴婢也是这样想的。”
朱棣揶揄地看向张安世,道:“张卿,你不是也对海外的事极有兴趣吗?张卿如何看待?”
张安世的话却是出人意表,只见他道:“征战数百年……臣才觉得可怕。”
“哦?”朱棣道:“何以见得?”
张安世便道:“长年累月的混战,必定使其士农工商,统统都为战争服务,为了不使自己战败,那么必定要舍弃一切毫无用处的繁文缛节,将所有的物资和财货,统统投入军备之中,且必定要推崇武力,一切文人,也势必追求简单有效的阴谋权术,而不会陷入清谈。其对战争空前的重视,也势必会令他们的战术不断的更迭。”
张安世想了想,也打算引经据典,于是道:“就好似是战国时一般,起初是李悝变法,使魏国强盛,又创下魏武卒的军制,以至魏国强极一时,于是各国为了生存,就势必纷纷变法。此后赵武灵王,开始胡服骑射,使赵国的军事达到顶峰,各国见状,必定迅速跟进,此后,便又有了楚国的吴起变法,燕国启用苏秦、乐毅,秦国的商鞅变法。”
“为使增强国力,外御敌国,各国无不屡屡更迭内政、军事,且使匠术也随之战争,不断的更迭,臣听闻,战国时许多锻造兵器的技艺,即便是放在数十年前,我大明的匠户,也未必能与之争长短。所以臣以为……还是要警惕为宜,切切不可姑息。”
朱棣听罢,倒是认真思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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