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许多时候,对马愉这样的大商家而言,人情比直截了当的金银要好。
“殿下说到这个份上,草民们怎敢不尽心竭力,请殿下放心便是,草民人等,一定想尽一切办法,运送粮食,只是殿下需要多少粮。”
张安世道:“有多少要多少,你们只管运,其他的不必管。”
马愉人等倒也不再多问了,满口答应:“有殿下这句话,那么就看我们的。”
张安世满意地道:“那本王拭目以待。”
马愉等人,心满意足地走了,他们都是精明的人,晓得这是一次机会,在自己不遭受多少损失的情况之下,在郡王面前表现的越好,对自己将来在太平府长久经营,才更有好处。
商贾在太平府虽没有太多的歧视,不似其他府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也没有太多的特权,依旧还受制于当地的官府,哪怕只是这一次能与郡王府攀上交情的机会,对他们而言,也弥足珍贵了。
既然要将事办好,那么就要立即制定出一整套的航运办法出来,怎么样趁着季风和出航的好时候立即放出大量的舰船出去,又如何火速与吕宋、安南、爪哇、马六甲等粮产地早早联络,让对方的粮,早早先囤积在港口,以便随时装载,迅速返航,力求能多运一趟是一趟。
除此之外……这船要扩大装载量,还有粮食的保存问题,也需有所准备。
总而言之,这事一定要漂漂亮亮地办成。
甚至各大船行,怕也隐有一些竞争,若是别人办的比自己好,一方面难免教同行看轻,另一方面,人家运的多,在殿下那边看来,只怕也觉得自己是在敷衍。
做买卖的人,最清楚不过,很多时候,买卖做的未必是只是那么一点蝇头小利,看的乃是态度问题,有的商贾,分明货美价廉,可偏偏态度不好,反而给人一种商誉不佳的糟糕印象。
尤其是这个买卖的对象乃是能拿捏他们,甚至决定他们生死的芜湖郡王殿下了。
唯有尽心竭力,想尽一切可以运输更多粮食的办法,才可显现出自己为了殿下的事,操碎了十万分的心,长远而言,他们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
马愉等人走了,此时这殿中,只剩下了自己人。
可场面一时间变得异常的安静。
张安世站起来,背着手,嘴紧紧地抿着,态度却不似对马愉等人那般的愉快和谦和。
却是冷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杨溥、陈礼、朱金等人跟随张安世也是不少日子了,看张安世如此,自然是知晓郡王殿下一定有什么心事。
对外人的和悦态度,毕竟只是对外的,现在关起门来,摆出一副臭脸,这才是自己人有事要商量着。
朱金干笑一声率先道:“殿下,这直隶各府县的粮,应该足以应付眼下直隶的灾情了,殿下何故要花大气力,教人运粮呢?”
张安世却是绷着脸,抬头扫了他们一眼,答非所问地道:“你们觉得胡公这个人怎么样?”
这个问题很突然,也有点不好回答。
三人面面相觑,都从另外两人的眼中看到了诧异。
当然,杨溥谨慎,没有开口。
朱金毕竟是商贾,对于高高在上的胡公,自然无法评价。
倒是锦衣卫指挥使同知陈礼,想了想,便道:“根据许多的情报来看,应该是个真老实人。”
他将真字咬得很重。
锦衣卫有专门的情报研究的千户所,会通过无数发生过的事,对某个人产生一个较为清晰的判断。
张安世却是突然勾起一笑,只是这笑意显然不达眼底,道:“一个这样老实的人去赈济,你们会不会担心?”
“这个……可不好说。”杨溥想了想道:“胡公毕竟有巨大的名望,何况……”
张安世摆摆手,打断杨溥:“我们不要心存侥幸,一旦存了侥幸之心,那么可能……事情就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新政走到了现在,也已不再容许我们……继续只盯着太平府或者直隶这么个一隅之地了,是该眼睛放远一些。何况,这样的大灾,关系太大了,有道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总是做最坏的打算才好。”
杨溥皱眉,道:“从前就算遇到了灾情,也都能应付过去,这一次……”
张安世摇摇头道:“今时不同往日,你们难道忘了,这些年来,大量的太平府货物冲击天下各府县的乡间,再加上大量壮力流亡,已经使天下各府县原有的生态,已经发生了改变吗?这种改变……依我来看,反而会使士绅更加的劣化,也即是,环境变得越糟糕的时候,这最后一点礼义廉耻的温存,也会消失不见。”
张安世两世为人,太清楚这种局面了,乡绅和士绅的劣化,几乎是每一个王朝末期时最重要的特征。
因为灾害的频繁,人力的缺失,土匪或者其他原因而导致乡村开始凋零的时候,为了确保自己的利益不受侵犯,几乎所有的士绅和乡绅,都会选择不择手段。
当然,也有一些人不肯同流合污的,那么迎接他们的,可能就是破产了。
现在虽不是王朝末期,可实际上,新政给予天下各府县带来的冲击,其实已经不亚于王朝末期的各种灾祸了,根据锦衣卫带来的一些奏报来看,这种情况已经开始出现了端倪。
这就好像吃鸡一样,毒圈不断的在缩小……这个时候,单凭原有的乡俗或者是道德,已经无法约束这些本来就在地方上掌握着权柄的人了。
想到这些,张安世脸色越发阴沉,沉声道:“所以我现在需要粮食,有多少要多少,不只要靠运粮,还需要咱们从其他地方搞来粮食,海政部这边,水师的情形如何,传达命令下去,暂停操练,所有人……乘大小舰船,下海捕捞海鱼。”
顿了顿,他像是又突的想到什么,又道:“噢,对啦,除此之外,在没有受灾的江浙一带,也想办法,收购一些粮。总而言之,打着咱们直隶赈济的名义,给我有多少粮,弄多少粮,不惜一切代价。”
朱金立即露出了肉疼之色。
张安世看一眼朱金,却是笑道:“不必心疼,只要有粮食,将来……花出去多少,咱们都能成倍的挣回来,吃不了我们的亏。”
“当然……若是胡公当真有本事,而这各地的父母官以及士绅们还有几分良心,倒也还好。或许这只是本王多虑,咱们可能要吃一点亏。可若是这些人,当真敢胡来,那么他们不仁,就别怪咱们无义了,到了那时候,教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说到最后这段话的时候,张安世的脸上带上了几分狠色。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众人岂敢再多说什么?
一直以来,都是张安世这位郡王殿下拿的主意,自然也无人敢质疑。
众人纷纷道:“遵命。”
张安世的脸色这才轻松了一些,便又道:“水师指挥使,叫他赶紧从松江水寨给我赶来,我有事交代。”
……
海政部下设的水师,乃是从前的水路巡检司改变来的。
当然,人员得到了大量的补充,舰船也得到了大量的增加。
而现在的水师都指挥使,其实是半路出家,早年就是模范营出去,立了功,便送去了水路巡检司任巡检。
而如今,又招募了一批从模范营中退役下来的骨干,进行了一些水师方面的培训,算是将这个架子搭了起来。
这水师一切都是草创,万事开头难,不过这个时候,水师并没有强大的对手,也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的建立一套水师的体系。
这都指挥使叫陆谦,陆谦得了张安世的诏令后,便火速地赶来了郡王府。
张安世客气地接待了他,此时正是正午,张安世在小殿中教人摆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张安世先落座,而后带着几分亲和地招呼陆谦道:“来,坐下说话。”
虽然张安世看着很随和,但是陆谦还是不敢放肆,硬绷绷地说了:“是。”
陆谦其实是有点手足无措的,他欠身坐下,身子坐的直直的,也不动碗筷。
张安世道:“何时动身的?”
陆谦便忙道:“昨夜,听闻殿下相召,便赶了来。”
张安世像是没看到陆谦的不自在一般,依旧亲和的样子,他夹了鱼片吃下,一面道:“很是辛苦吧,来,不用客气,先填填肚子吧。”
陆谦应了一声,这才拿起了筷子,机械地夹了一块肉吃进嘴里。
张安世随口道:“水寨那边,情况怎么样?”
陆谦忙将口里的那口肉吞下,道:“现在有人员两千七百九十五人,大小舰船一百四十三艘,不过卑下对此……还不精通,所以……雇请了一些下过西洋之人,作为水师教员,其余的,只要不是出海作训,便都以模范营的规矩在水寨中操练,卑下以为,其他的不论,这训练有素总是不会错的。”
第458章 无价之宝
张安世点点头,表示满意。
这陆谦的章法比较保守,不是那种急于求成的办法。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真正的水师作战,大家都没有特别的经验。虽然此时距离鄱阳湖水战有数十年,也未必找不到一点水战的战法,可那是在淡水湖作战,和海上作战不同。
至于当初下西洋时的追击水寇,也不是没有经验。
可显然,水师承担的不是海路巡检司那般只捉拿汪洋大盗的责任,这种维持海上治安的水战,确实和真正的海战没有太大的关系。
因而,现在最紧要的是慢慢地摸索出一套方法来,不过再怎样摸索,缔造一支纪律严明的水师官兵也是重中之重,把基础打牢之后,而后让大家掌握好战船,此后再慢慢的去制定战法。
凡事,一步步来便是。
张安世对于陆谦的话,不置可否,却是道:“自打我大明开了海贸,这海贸便事关重大,有了水师,既可巩固海防,也可襄助四海之地的各处藩国,因而……这水师乃是重中之重,将来……其作用不会在模范营之下。”
陆谦认真地听着,这水师的上下官校,都是从模范营或者是官校学堂里出来的,且不说张安世这郡王的身份,对陆谦而言,张安世也属水师上下的精神首领。
张安世一面咀嚼着食物,举着筷子,却没有轻易落下去,随即道:“可万事开头难。现如今,水师是筹建起来了,将来还要建水师学堂,还有水师专门的港口,以及大量的水寨,要提供补给,要维修,还需水师专门的医学馆。当然,这是海政部的事,你要干的,就是要先操练出一支精兵强将出来,只有拿出了本领,教人看到了实绩,这些才可实现。”
陆谦听罢,忙道:“是,卑下明白,卑下一定万死不辞。”
张安世道:“你是模范营出来的,怎么操练,我不担心。治水师要严明,这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可水师最重要的……是要让朝廷看到你们的用处。”
“现在这四海汪洋之上,并没有真正的外患,国无外患,就难免会滋生承平之心,大家就会想,既然没有可以与我大明水师旗鼓相当的敌人,为何要花费这么多的银子,养着水师呢?这些念头,现在有本王在,当然能压下去,可时日久了,就会有人去提,会有人附议,会有人跟着一起呼号,你别小看这些,别以为人家只是动动嘴皮子,可世上的许多事,坏就坏在这上下一动的两张嘴皮子上头。”
陆谦皱眉起来,张安世的话,他是信服的,他犹豫地道:“那么殿下的意思是……”
张安世道:“水师除了操练,将来自是为了抵御外贼,可有时……也要拿出一点用处来,让这庙堂上的衮衮诸公开开眼嘛。”
陆谦道:“只是……殿下以为……应该如何……”
张安世笑了笑,点却是打算到即止,便道:“哎呀,你看这饭菜都凉了,先吃饭,吃饭。”
这一下子,轮到陆谦惴惴不安了。
朝中的事,他不懂。可他不懂,殿下懂啊。
自己是殿下的自己人,殿下是不会骗自己的。
他这水师都指挥使,虽然辛苦,干系也不小,可毕竟花费了无数的心思扑在上头,这若当真是被人动动嘴皮子,直接裁撤,那就真的是一切的心血都付诸东流了。
可他也很清楚,这等事,未必没有可能。
当初下西洋之后,朝中不也有不少这样的动向吗?只不过后来殿下力挽狂澜,再加上迁徙诸王移藩,这才刹住了这一股风气。
心里藏着事,他不安地草草吃了一些东西,味同嚼蜡。
等用过了饭,又有人张罗着斟茶来,张安世呷了口茶,又询问起了水寨的情况。
陆谦一一答了。
等到张安世站起来,陆谦也随即起身,张安世道:“好啦,回去好好干吧。”
“殿下……”
张安世道:“怎么干,自然会另给你交代,且安心去便是。”
陆谦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他出了王府,临行时,却有长史府的书佐来,笑吟吟地交给他一封书信,边道:“这是殿下的交代,此事……不可外泄,水师照着做即可,其余的事,不要多问。”
陆谦接过书信,没有丝毫的犹豫,当下行礼。
整个直隶,依旧平静,针对此次直隶的灾情,各处的铁路上,一车车的粮食和栖霞派去巡视的人员匆匆的赶至目的地。
除此之外,如蛛网一般的江南水网上,许多的粮船,来回穿梭。
直隶有银子,有粮食,甚至还有大量的工作岗位,所有受灾的壮丁,统统领一份钱粮,直接征募,以工代赈。
而妇孺也进行安置,给一笔较少的钱粮,虽是少了一些,却也足以暂时渡过难关。
另一边,文渊阁大学士胡广则以奉旨出发,抵开封等府,亲自巡视灾情。
此时的灾情,超出了胡广的预料之外。
或者说……眼下所发生的赤地千里的情形,却绝非只是一场大灾所导致的。
十室九空,地里已长不出了粮食,衣衫褴褛的百姓,偶尔出现在道旁,扶老携幼,路边偶见尸骨,又有野狗成群结队来,叼走了什么,却又呼啸而去。
路边干枯的树木,早已成了光杆,竟连树皮也已不剩下。
许多男子,都赤着身,实是没有衣穿,或是典当换了粮,或是本身就无衣可穿,他们瘦骨嶙峋,肤色如老榆皮一般,分明是二三十岁的青壮,行走时却是蹒跚,犹像五六旬的老人,他们黝黑的肚皮,大多胀起,而手脚却是干瘪得犹如干柴,因为未着片褛,胯下的器物,便好像秤砣一般坠着。
一旦见到有官轿,或者骑马的人来,若在以往,百姓们大多是避过的。
可此时凡是有人烟的地方,胡广沿途所见,却是许多人蜂拥而至,他们行动迟缓,很是蹒跚,却多靠近,伸出手来,在虚空中想要抓握一点什么。
口里含糊不清的,似在念叨着什么公侯万代,或者长命百岁的称颂之词。
以至随行的护卫,生恐有失,不得不竭力地驱散。
胡广这才知晓,这是来乞食的。
人到了一定程度,就无所畏惧了,但凡有一丁点可能填肚子的机会,哪怕是即将要掉脑袋,他们也会努力地争取。
坐在轿中,胡广沉默了。
眼看着这满地的疮痍,四处都是龟裂的土地,烈阳当空,他觉得炎热,好像这天气,教自己透不过气来。
上一篇:重生金融之路
下一篇:修鬼:开局就有红粉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