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听到这个问题,张(車元)的神情有些复杂,却还是道:“后来可能是因为他胆子大,皇帝怀疑他谋反,被廷尉治罪,不得已自杀了。”
朱勇:“……”
他突然觉得有点心塞。
丘松在旁摆出一副凶悍的样子,咬牙切齿地道:“若是俺,俺不会坐以待毙的,俺会……”
张(車元)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
张安世却在大帐之中,继续滔滔不绝地道:“太子一方面,依旧可以吃饱,且伙食的供应,与其他的官兵一样,素菜和荤菜兼而有之,这饮食,便算是正常了。”
“除此之外,模范营的操练,历来辛苦,这数月的操练,既可打熬身体,强健体魄,同时,也断绝了那些糖分过多的糕点,久而久之,太子殿下不但因此而清瘦,反而更强健了体魄,这便是一举两得。”
朱棣听到这里,才算是彻底地明白了。
他眼带关切,又细细地看着朱高炽:“吾儿觉得身体如何了?”
“父皇,好的很。”朱高炽高兴地道:“儿臣活了大半辈子,从未似今日这样精力充沛。”
朱棣更是大喜,道:“怪朕,都怪朕,哈哈……只怪朕糊涂,只觉得这肥胖乃是天生的,一旦觉得你肥胖太过,便只一味节食,结果却是适得其反。若无张卿,只怕现在你我父子二人,都还蒙在鼓里,依旧病急乱投医呢。张卿真是人才,他咋什么都懂呢?”
张安世保持微笑,此时配上一脸神秘莫测之色。
朱棣转而看向亦失哈:“尚膳监的宦官,统统给朕抽十鞭子,至于那些御厨……当月的月俸一个不给,该革除的,一律革除,立即发遣出宫去。”
亦失哈欲言又止:“陛下……”
宫中医官和御厨的世袭问题,其实也有它的好处。
毕竟是负责宫中的医药和饮食,事关重大,若是但凡有什么人稍有什么歹念,那这宫中贵人的性命,可都拿着在其手里了。
因而,对于亦失哈而言,宫中的医药和饮食,首先要解决的,恰恰是安全的问题。
而世袭之人,往往人员稳固,都是知根知底的,且都通晓宫中的规矩。
可以说,他们除了不一定会做菜和治病之外,其他的条件都堪称完美。
当然……如果医术高超和做得一手好菜的话,那就更好了。
见亦失哈欲言又止。
张安世自是明白亦失哈的烦恼,他笑了起来,道:“陛下,臣有一策。”
朱棣抬眸看向他道:“说来朕听听。”
人都是要吃饭,也是会生病的,所以关于御厨和医馆,并不是一件小事。
张安世道:“御厨的水平低劣,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臣倒以为,想要解决,也不是没有办法,只需在外设一学堂,教御厨的子弟们入学堂读书,学习烹饪之法,优秀者供应宫中,低劣者者让其自谋生路即可,想要成厨子,先要毕业。而想要入宫做御厨,除了毕业之外,还需经过尚膳监的考核。如此一来,即便他们的菜肴未必能够做到色香味俱全的地步,却也绝不至难以下咽了。”
“何况使其子弟们入学,也是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的父兄,又都在宫中当差,子弟们呢,又在宫外学习烹饪之道,也足以值得信任。”
朱棣眼眸微微一张,他顿时明白了张安世的意思。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指了指张安世道:“你这家伙,但凡是出主意,都是要建学堂,锦衣卫要建学堂,文法吏要建学堂,而今连这做厨子,竟也要建学堂。”
张安世却认真地道:“陛下,天下的技艺,数都数不清,可想要传承,就必须得通过学堂来教授。诚如这四书五经一样,若无学堂,没有人好为人师,而今怎有今日儒学的盛况呢?在臣看来,孔圣人最教人钦佩之处,就在于这传承之道,这才使我中国之礼,生生不息,儒学是如此,百家之学也是如此。”
一旁的胡广和夏原吉二人听罢,都差一点要呕血三升。
好消息是,张安世似乎也很倾慕孔圣人,这小子似乎也没有外间所言的离经叛道这样夸张。
坏消息是……他娘的这厮竟拿孔圣人来做模版,拿教授厨子做菜来比喻孔圣人的有教无类,并且援引孔圣人弟子三千的典故。
朱棣闻言,此时倒是笑了起来,道:“此言颇有道理!好,就如此。那么……学堂的事,就交给张卿,尚膳监的事,交给亦失哈。此事,由你们二人来办。”
亦失哈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认为这是张安世顾全了宫中太监们的脸面,心里对张安世有着感激,面上忙不迭地答应。
朱棣此时心花怒放,饶有兴趣地看着朱高炽,越看越是喜爱。
这太子文治更胜他这个做爹的,而如今却又补齐了短板,得以身体得到了强健,也算是文武双全了。
这样的人克继大统,才教人放心。
朱棣圣心大悦,对太子更看重了几分,于是道:“此番在营中,吾儿有何心得?”
想了想,朱高炽很认真地道:“儿臣大开眼界。”
“大开眼界?”朱棣没想到朱高炽会是这样的回答。
他原以为,朱高炽可能会抱怨,或者……会随口夸几句。
可大开眼界四字,实在教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朱棣便道:“说来朕听听。”
朱高炽却是带着几分感慨地道:“儿臣终于明白,这模范营能宛如利刃,所向披靡的根源所在了。从前只觉得,可能只是因为其所用器物无不威力巨大的缘故。可现在才知,这些外物虽是大大提升了战斗的能力,可它真正能够万胜的根源,却并不在此。”
……
大帐之外。
三个“周亚夫”无精打采。
此时,又隐隐听到什么模范营,于是便都又强打起了精神,支起了耳朵。
“二哥,二哥,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说咱们有神兵利器不算啥。”
“真这样说,这……”
丘松冷着脸低声道:“哼,太子殿下是白眼狼,他翻脸就不认人。”
朱勇和张(車元),下意识地脚步轻轻挪动,身体渐离丘松远一些。
第454章 赏赐
朱高炽性情和朱棣完全不同。
朱棣好武。
而朱高炽却更钟爱读书,喜欢文静。
这一点,也是朱棣很不愿意见到的。
对于一个靠马上得天下的皇帝而言,若是后世的子孙过于文弱,或者轻视武功,必然会引发巨大的问题。
只是朱棣拿朱高炽也没有办法,毕竟此乃人之天性,何况他虽这一点让朱棣较为担心,可在其他方面,可谓是无可挑剔。
可朱棣哪里想到,朱高炽竟对模范营有一番见解。
下意识的,朱棣背着手,他面上虽然从容,只是心里却好像被某些念头所勾起。
于是他慢慢地边踱步,边道:“你细细说来。”
朱高炽道:“以往我大明官军,只一味好武,擅耀武扬威,其中的官兵,良莠不齐。因此赌戏、滋扰百姓的事频生。至于武官,若有严明者还好,可若遇到动乱,则往往涣散,儿臣对此十分的担忧。”
朱棣的脸色微微露出了不悦之色,此等当众揭开军中弊病的话,是朱棣不愿看到的。
虽然大家可能都知道,但是直接摆到台面上说就不太好看了。
朱高炽像是没看到朱棣的脸色一般,接着道:“这其中根本的缘故就在于,从军的军户,本就良莠不齐,自模范营建立之后,也有不少的军马,招募壮丁,可……实际上的情况,就更加的不理想了。”
朱棣道:“噢?”
见朱棣的目光变得咄咄逼人。
群臣都低着头,不发一言,此时也不由得钦佩朱高炽的大胆。
以往的时候,太子殿下可没有这样的胆气。
要知道,这天下的兵马,陛下是经常过问的,可以说,揭开这些事,这不啻是打这天下最大的兵马大元帅朱棣的脸。
可朱高炽却对此,不以为意,他沉吟着继续道:“儿臣倒是分析过这些缘故,盖因为自宋以来,刺配充军风行,所以历来朝廷的兵源,大多都是破落户,亦或者是罪囚。”
“这些人……本就散漫,一旦入营,若是官长不加约束,那么必是散漫成风,若只是聚众赌博,懒散倒也罢了,可一旦遇到了机会,他们便不免要欺凌百姓,甚至杀良冒功。此等军中恶疾,儿臣读经史时,实是感触良多。”
朱棣听罢,脸色涨红。
朱棣当然也清楚这些事,可另一方面,却觉得军中绝大多数都历来如此,精锐毕竟只是少数,老朱家就是靠这个才得的天下,你身为太子,直指这些出来,岂不是忘本?
何况太子的言行,就代表了未来当政之后的态度。这些话,只怕不少的武臣,现在已经开始如芒在背了吧!毕竟……依着太子殿下现在的态度,将来秋后算账,乃是难免。
朱棣淡淡地道:“说完了吗?”
朱高炽摇头:“儿臣还没有说完。”
朱棣只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朱高炽道:“正因如此,所以民间才有谚语,叫做好男不当兵。因而,这样的问题,可谓是积重难返,恶习甚多。”
朱棣抿着唇,没回应。
张安世小心翼翼地看着朱棣的脸色,此时的张安世,也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了。
陛下看起来是不高兴的,却又没有出言让太子停下来。
朱高炽随即道:“可儿臣万万没有想到,模范营竟解决了这个顽疾,这才是模范营与天下诸军马所不同之处。”
朱高炽继续道:“儿臣在模范营中,这才发现,模范营中入营者,大多乃良家子。”
朱棣狐疑地道:“是良家子,又有什么奇怪?”
朱高炽道:“自宋以来,征募良家子从军,何其难也。这岂是一纸诏书,就可以敲定的?”
朱高炽竟是不客气地反问。
朱棣一时瞠目结舌,他隐隐觉得,朱高炽这小子,胆子肥了不少。
张安世一脸无辜地站在一旁,一双眼睛拼命地眨,仿佛是在说,这可不能冤枉到我头上,这肯定和我没有关系的。
朱高炽继而道:“可儿臣所接触的模范营校尉人等,了解他们的家境和身份,虽不敢说他们的家境殷实,却也大多……家中颇有薄产,家世清白。且他们大多,都是踊跃入营,还历经了模范营的挑选,这才幸运能够选上,父皇可知这是为何?”
历来君臣们只对模范营的火器有兴趣,对于模范营的其他方面,可以说不甚热心。
当然,这也并非是有什么恶意。而是因为,模范营的火器太出彩了,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自然而然也就深信,模范营的战斗力来源于此。
朱高炽显然并不是为了等朱棣的回答,他问出这话,便自问自答道:“这是因为,良家子们深信,一旦能够入营,不但不会沾染军中的恶习,反而会使他们的子弟性情更肯吃苦耐劳,也深信他们入营,即便不能立下军功,获得什么恩禄,这数年的军旅下来,入营之后,这营中也能教养出他们的子弟,使他们将来,不愁生业。”
朱棣听罢,显得诧异:“嗯?”
朱高炽道:“譬如在模范营中,根据不同兵种,都有不同的课程。步兵营大多重文词和地理之学,其中操练之余,不但每日都有两个时辰学习之外,还有功课。”
“炮兵营则不同,炮兵营则重算术。”
“还有军医所,则传授救治和护理之道。”
“除此之外,又有骑兵斥候队,他们所学的,除了一部分马匹的知识,便是关于勘测地形,绘制图纸,数学、文词等等。”
“父皇,这模范营中,都是在极认真的教学,且入营之后,官兵并非天差地别,大多吃穿用度,并无太大的差异,正因如此,所以袍泽之情颇深。这军中操练枯燥,且所教授的他们的教习,大多博学多闻,且将校尉们的功课,与操练并重,在模范营中,反而可以心无旁骛,即便不好学的,也能大致掌握这些学问,若是悉心学习的,则就更非同凡响了。”
朱棣听到此处,脸色微微地舒展开来。
他凝视着朱高炽,好像打算想要重新认识一下自己这个儿子的意思。
朱高炽则继续认真地道:“一旦入营,即可养成良好的习惯,不沾染恶习,又可学习到不少的学识。平日里朝夕相处,袍泽之间既可相互增长见闻,将来就算还乡,也多了不少关系至深的至友。这样的人,他们即便不能立下军功,从而加官进爵。等退伍出营,想要谋取出路,也是不在话下。”
顿了顿,他又道:“父皇,我大明能读书写字者有几人?能精通计算者又有几人?值得人信任者,又有几人?似这般的人,一旦出营,就是人才!”
“儿臣了解过……有不少商户和太平府的官衙,最重的就是此等校尉,往往愿意高薪留用。因而,身世清白的良家子弟,也以能够入营为荣,甚至有不少人,将入模范营,既当是报效国家,也当其为进身之阶,每年招募,无不是人人踊跃。”
“这些身家清白之人,往往怯于私斗,而勇于国战,令行禁止,一旦战时,是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对于朱高炽的这番见解,朱棣此刻是较为意外的。他听到此处,已经开始陷入深思。
而朱高炽显然没有就此打住,他接着道:“且几次出营操练,儿臣更是发现,他们往往对沿途百姓,秋毫无犯,对侵扰百姓的行为,也尽都鄙夷。这一方面,是在营中读书明理的关系。这其二,也是他们本就出身良家,天性之中,便厌恶恶习和侵扰民间之事。”
“再就是官长们,往往可以以身作则,纪律这才严明。其中朱勇、张軏、丘松人等,无不日夜在营中,能与将士同寝同吃,以至营中以养成了武官当先的习性。除此之外,有了学识之后,也使将士们的战斗力大增,每一次骑兵勘测地形,往往绘制出来的舆图十分精确。而炮兵学习算学之后,火炮的精度大增,儿臣听闻,同样的火炮,其他军马,十打只能中其一二,而模范营的炮兵,竟可做到十中六七。”
“步兵营的步卒也是如此,寻常的士卒,可以根据分发下来的舆图,做到完成命令,因为他们能够看懂绘制的舆图。并且在与其他各营配合作战时,也能够做到协调,这都是因为军令可以准确传达和理解的缘故。”
“这样的军马,自然而然也就和其他的军马,有了天壤之别。”
朱棣听罢,微微皱眉,却是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他才喃喃道:“是吗?朕竟想不到,模范营还有此等可贵之处。这样说来,从招募,到操练和学习,再到吃喝,宿营,这里头是无一不有其精妙所在了?”
朱棣也是带兵之人,还是一个擅长带兵之人,朱高炽的这些话,寻常人若是听了,可能只是将信将疑,可朱棣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原来如此。”朱棣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点点头道:“这就难怪了!哎,倒是朕当初糊涂了,眼里只看到了火器。却殊不知,还有更厉害的。”
朱棣此时,一脸欣慰地看着朱高炽。
从前朱高炽厌恶军事,却没想到,他如今竟有一番这样独到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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