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除此之外,自然是希望有足够多的钱粮,传给自己的儿孙。
这涉及到的乃是江山基业,是一切的根本。
区区一个太平府,每年上缴的钱粮如此之多,那这太平府所带来的收益,就等于是他的钱袋子了。
他深吸一口气,才按捺住心头的那份激动,抬眸看向张安世道:“张卿,这个数目,对吗?”
他还是希望询问一下当事人。
张安世淡定地道:“陛下,数目……是对的。”
朱棣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一些,再次努力地克制住自己,而后一字一句地道:“张卿……劳苦功高……实是真之肱骨……”
张安世却是道:“陛下,臣却以为,浙江布政使司姜秀,两袖清风,政绩卓然,浙江布政使司在他的治下,税赋提高了五成,如此赫赫功劳……”
朱棣听到姜秀二字,皱了皱眉,只觉得厌烦,挥挥手道:“够了,够了!”
群臣之中,不少人的脸额有点僵,甚至有些人不禁脸色微红。
堂堂大臣,一般情况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脸红是什么东西?庙堂为官,还会害臊?
可这话的刺激太大,但凡有一丁点廉耻心的人,竟都滋生了害臊的情绪。
“可是陛下……”张安世显然没打算就此打住,继续道:“浙江布政使司布政使姜秀,他如此政绩,乃天下公认,庙堂诸公,无不以此为榜样,臣对姜布政使,也是倾慕有加,钦佩得五体投地,臣以为……诸公公论其为太子少师,天下第一布政使,实在是恰如其分!”
“……”
这还要其他人怎么说下去?
张安世把天聊死了。
现在莫说是朱棣,即便是群臣,但凡提及到了姜秀,都不免觉得尴尬。
如今大家只觉得这两个字刺耳,希望这个世上最好不存在此人。
却见张安世此时的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道:“胡公,你说是不是?”
胡广:“……”
胡广的头有点痛。
胡广是没想到张安世会跑来问他的,这太突然了,这样的明目张胆,如此的赤裸裸,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
众所周知,胡广是老实人,所以他一时给问得语塞。
在张安世的目光之下,他躲无可躲,最后只好硬着头皮,开始结结巴巴地道:“老夫以为……嗯……以政绩而论……不过……”
他支支吾吾了老半天,竟是越来越接不上话。
张安世平静地道:“胡公,依我看,姜布政使……这样的卓然政绩,乃千古未有,莫说是太子少师,即便是让他入值文渊阁,或为一部部堂,也是合适的,胡公以为呢?”
胡广道:“这个……这个……官吏的历练,在于……在于……”
胡广第一次觉得说话是这么难的事。
张安世道:“你就说对不对吧。”
胡广道:“对也不对。”
朱棣:“……”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其余之人,只来来回回地看着二人,竟都无言。
张安世见胡广脸皮厚,索性目光在殿中逡巡,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所有人,立即开始垂下头,生恐自己被张安世的目光触及到。
这里头……显然有一个极可怕的问题。
那即是,姜秀提高了四五成,便称之为卓然,甚至认为乃是天下官吏的典范。
可人家张安世拿出来的功绩,乃是姜秀的百倍、千倍。
这个该怎么算?
总要给一个说法吧?
可惜……现在似乎没人愿意给说法。
那张安世只好自己争取了。
于是张安世的目光最后落在朱棣的身上,从容不迫地道:“陛下,臣以为,以姜布政使之功,理应入祭太庙,如此能吏,旷古未有……若是不入祭太庙,只恐要令天下人寒心。”
朱棣:“……”
大明迄今,能入祭太庙者,不说太祖高皇帝,单论朱棣这里,也就只许了一个姚广孝!至于其他人,功劳不可谓不大,现在张安世提出这么一个要求,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朱棣咳嗽一声,随即道:“好了,好了,这姜秀,也没什么大功劳。”
张安世道:“陛下,臣窃以为,陛下此言不可。姜布政使的功劳,可谓人所共知的啊,不信……”
张安世说到这里,开始往袖里搜索,竟神奇的,取出了几张折叠的邸报。
他接着道:“陛下你看,这一封邸报,是文渊阁大学士胡广的撰文,是刊登在八月初九的。噢,还有这一篇,乃都察院右都御史的文章,是八月十一的邸报。还有户部尚书……”
被点到名的户部尚书夏原吉,脸上一僵,脸色微微一变。
却见张安世道:“陛下,这里头可都是异口同声,将此人比为管仲,这管仲……是何等人啊!既可比为管仲,那么自然……”
这等事,最怕的就是记忆了。
而比起人的记忆,最可怕的就是白纸黑字。
自然,比起白纸黑字来,这等铅字印刷,早已被天下人所传阅的文字记录,则后劲更大。
因为这玩意,谁也别想抵赖,想跑?你跑得掉吗?
朱棣心里都觉得好笑。
张安世却极认真地道:“陛下,这……总不能不认账吧?这么多朝廷大臣,可都是这样说的!还有太子少师的旨意,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大功于朝……所以才特敕太子少师,这还能有假?”
朱棣脸色微怒。
当然,他所怒的,却是当初的时候,胡广等人在他面前叽叽喳喳,成日吹捧这个姜秀,结果旨意颁了出去,现在反而显得贻笑大方了。
那姜秀……他有个屁的功劳,即便是赋税再增一倍两倍,他也屁都不是,好吧!
而胡广和夏原吉的心,却在淌血。
他们不只是觉得尴尬,甚至是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更让他们痛心的是,那些本是想要改良的士绅和读书人们,为了大计,不得不割肉断腕,一个个拿出自己家的钱粮出来,就指望着,这一次能够名正言顺,证明即便没有新政,天下也不至这样糟糕。
结果钱粮是拿出来了,最后却发现就是个屁,这钱粮等于都丢到了水里,而今真是一丁点浪花都瞧不见了。
朱棣此时,已是心如明镜,此时龙颜大悦。
于是,他也揶揄地看向胡广,道:“胡卿,以为如何呢?”
胡广心里叹息一口气,终究还是躲不掉了。张安世的追问,他可以搪塞,可陛下的询问,他哪里还敢敷衍?
于是只好老老实实地拜下,郑重其事地道:“天下若有管仲,非芜湖郡王张安世不可。区区姜秀,与殿下相比,不过是萤火与日月争辉,不值一提,言之可笑。”
张安世眸光一亮,立即开始记下,这句话……嗯,很有水平,回头就刊载邸报。
朱棣微笑道:“是吗?这样说来,张卿如此功劳……嗯……”
他目光凝视着胡广:“这样的功劳,该如何赏赐呢?”
“这……”
这一下子,可把胡广难住了。
实际上,这百官们都难住了。
姜秀这样的人,都可以加一个太子少师。那么张安世呢,还有太平府上下的官吏呢?
若是将他们的赏赐给少了,这就难免厚此薄彼了。
毕竟,姜秀那样的货色,竟都是太子少师呢!
可若是给多了,这要是传出去,等于是让天下人更清楚未来新政已是大势所趋。
胡广此时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小媳妇,横竖干什么都是错的,他期期艾艾了老半天,脑子里却突然鬼使神差地灵光一闪,最后咬咬牙道:“如此功劳,可封亲王。”
说出这话后,胡广心里轻松了。
就这样吧,我摆烂了,封不封,那就看陛下你自己的了,我这个大学士,反正是把话说到位了。
可册封亲王,乃是极敏感的事。
要知道,张安世这个郡王,本就已是破例了。
朱棣意味深长地看了胡广一眼,似乎看穿了胡广的心思,却微微一笑道:“嗯……胡卿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顿了顿,却又道:“那么……诸卿意下如何呢?都来说说看,集思广益嘛,朕一向是广开言路的。”
相比于朱棣这个皇帝显得很好说话的样子,众臣却是无言,心里不无犯难。
如胡广所想的那样,这话题太敏感。
朱棣见众人不回应,便开始一个个点名:“杨卿,你看如何?”
杨荣倒是理智,反正自己没有吹嘘过姜秀,因而深思熟虑之后,便道:“芜湖郡王殿下太过年轻,这样册封亲王,是否有所不妥,臣还以为,还当斟酌一二。”
朱棣既没有说好,也没有否决,而是思量了片刻,便又看向金幼孜:“金卿家以为呢?”
金幼孜犹豫了一下,才道:“臣之言,可能陛下认为臣首鼠两端,不过臣发自肺腑的认为,此事也可,也不可!”
朱棣:“……”
这说了,跟没说有啥区别?
于是朱棣的目光又落在另一个人身上,道:“夏卿,你乃朝廷的君子,此事……你来建言最是合适。”
夏原吉此时的脑子有点乱。
若是以往,他肯定是坚决反对的。
可今日……
他瞥了一眼张安世,而后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张安世手里捏着的那一份报纸。
心里叹息之后,夏原吉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最后咬牙道:“胡公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如此赫赫大功,岂有不赏之理?此事虽是破格,可历朝历代,古往今来,似有这样功绩之人,可谓前无古人,既是如此,那么……破格也是应该的,所以……胡公所言,臣附议。”
他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好像一下子,他就成了张安世的铁杆一般了。
朱棣哈哈大笑,随即道:“朕没想到,胡卿与夏卿能够放下门户私见,好的很。”
这不知该说是鼓励,还是讽刺。
反正这个时候,胡广和夏原吉的脸,这一次没有红。
朱棣站了起来,开始在殿上踱步,头微微低垂着,目光轻眯,他的心里似乎在反复地咀嚼着什么。
良久之后,他终于站定,虎目扫过众大臣的身影,而后道:“还有人呢?大家都来说说看嘛,怎么一个个,非要朕催促?都得说,不说朕不放你们走。”
第446章 全天下的希望
殿中依旧还是鸦雀无声。
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朱棣见状,不禁冷笑:“既如此,卿等在朕面前不便畅所欲言,那么,就下一次廷议,好好的议一议此事吧。这太平府上上下下,若非尽都用命,如何会有今日功绩?自张安世这首功之臣以降,所有人都需叙功……”
顿了顿,朱棣又补充了一句:“就依照姜秀来叙!”
姜秀的标准……
朱棣随即道:“如若不然,区区一个姜秀,尚且给予如此丰厚的赏赐,朝廷却对太平府上下人等不闻不问,岂不成了厚此薄彼?将来,还有谁肯为朝廷效命,卿等自己看着办吧,朕言尽于此!”
最后丢下一句话:“摆驾文楼,太子与张卿来。”
说着,竟是拂袖而去。
留下这满殿群臣,甚是无语。
大家看着陛下离开的背影,细细地咀嚼着陛下的话,眼下确实有诸多为难之处。
陛下自己没有直接下发明旨,却是将这叙功的事,推到了百官的头上。这摆明着,就是给百官下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而朱棣却已疾步而去,显然,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料理。
张安世则乖乖地搀扶着太子朱高炽,往文楼去。
没走几步,朱高炽便已气喘吁吁,却满脸是笑地道:“这太平府,实是首屈一指,不过此时……你切切要谨记,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谦虚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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