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
“皇爷,皇爷……”
朱瞻基在朱棣的文楼里,看看这个,摸一摸那个。
尤其是悬挂在墙壁上的一柄刀,他格外感兴趣:“皇爷,这刀很陈旧了,为何张挂在此?”
朱棣抱着奏疏,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只动了动眼皮子:“这是太祖高皇帝生前所用的刀。”
“那他杀过人吗?”
朱棣听罢,放下了奏疏,抬头看着自己的孙儿,道:“杀不杀人其实并不紧要。”
“为何呀?”
“因为杀人未必用刀,刀只是利器,是杀人的一种工具罢了,朕将此刀留在此,不过是为了睹物思人,并非是追思太祖高皇帝的骁勇。”
“那除了刀,还可以用什么杀人?”
“这……”朱棣道:“天下万物,都可用来伤人和杀人,所以紧要的不是这些外物,而是……”
“是什么?”朱瞻基认真的瞧着朱棣。
朱棣笑着道:“而是杀心,人起了杀心,才会杀人,至于用什么杀,是刀枪剑戟,亦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反而是次要的了。”
“那皇爷可有动过杀心的时候吗?”
“当然有。”
“皇爷对谁有杀心?”
朱棣道:“寡廉少耻之人!”
朱瞻基听罢,一脸忧色,低垂着头,耷拉着脑袋,努力的吸了吸鼻子:“皇爷,皇爷,你别杀阿舅。”
朱棣:“……”
见朱瞻基伤心,朱棣忙是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来,令他跪坐自己的身边,摸摸他的脑袋:“你这傻孩子,朕杀他做什么?”
“可是……”
“好了,好了,你自个儿在这静思,朕还有几份奏疏要看完,还有……这刀你若是喜欢,朕便赠你。”
朱棣捡起了奏疏,又细细去看。
此时,亦失哈亦步亦趋的进来:“陛下,各地的钱粮……户部送来了。”
朱棣点头:“取来朕看看。”
朱棣只对三件事上心,一个是吏部,这吏部决定的乃是人事,其次则是兵部,而再其次,就是户部的钱粮。
靖难出来的,自然是了解钱粮拮据时的艰辛。
亦失哈使了个眼色,几个小宦官,抱着一大沓的奏疏来。
朱瞻基在一旁道:“皇爷,我给你清理。”
“好的很。”朱棣欣慰道:“真是朕的乖孙儿啊。”
当即,朱瞻基在旁清理着奏疏,朱棣则一份份的看。
对于绝大多数州府的钱粮,他是不甚满意的。
其实从前他也看不出不满在何处。
可毕竟有了当初太平府来比较,朱棣这才知道自己的不满的真正原因了,这些州府,一个个都是窝囊废,酒囊饭袋,尸位素餐,驴日出来的鸟人。
只是很快,朱棣的目光,却陡然被一份奏疏所吸引。
朱棣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显得振作。
他不再是一目十行,而是一字一句的推敲着里头的钱粮数目。
朱瞻基见朱棣有异色,便也凑过来,道:“左都督府……”
“嗯。”朱棣道:“此乃蜀王治下的钱粮。”
“皇爷为何看这样久。”
“因为蜀王出乎了朕的意料之外。”朱棣笑了笑,道:“朕这十一弟啊,倒是真有几分本事。”
朱瞻基道:“得了许多钱粮吗?”
“正是。”朱棣道:“比之去岁,大增数倍,可见……这新政实在是有诸多的好处,当然,蜀王也是劳苦功高,这一年多来,他倒是辛苦了。”
朱棣抬头,看了一眼亦失哈:“朕听闻,前些日子,蜀王在苏州,染了些许的风寒。”
“奴婢早去询问过了,那边说,不算风寒,只是有一些疲惫罢了。”
朱棣正色道:“这也不是小事,赐一些滋补之物去。”
亦失哈道:“奴婢遵旨。”
朱瞻基这时道:“皇爷,皇叔公乃是亲王,哪里还缺滋补之物。”
朱棣大笑:“你懂个鸟。”
不过想了想,朱棣却认真的道:“缺不缺,是他的事。朕赐予是朕的事,你要明白,做了皇帝,一言一行,或者所表现出来的好恶,可不只是个人性情这样简单,你得往深里想。”
朱瞻基道:“噢,孙儿明白了,这是做给别人看的。”
朱棣道:“也不尽然,总而言之,你以后会明白。”
朱瞻基道:“那以后我年年月月赐阿舅滋补之物。”
朱棣咳嗽一声,却又看向亦失哈:“右都督府呢,右都督府的滋补之物,不,右都督府的账册在何处?”
第369章 我和夏公很熟
亦失哈听了朱棣的话,慌忙道:“陛下,右都督府那边的数目,应该……会很快送来。”
“户部没有收到他的钱粮簿?”朱棣微微皱眉。
亦失哈道:“暂时还没有。”
相比于其他的钱粮收入,朱棣最关心的,就莫过于整个直隶的情况了。
左都督府的情况十分好,只是相比于左都督府,朱棣的重心是更偏向右都督府的。
因而,右都督府的情况还未送来,倒是让朱棣颇有几分不甘。
“催促一下户部吧。”
“是。”
朱棣说着,又低头看奏疏,他看得出神。
此时,一旁的朱瞻基道:“皇爷爷,似乎不喜。”
“也不是不喜。”朱棣慢悠悠地抬头看向朱瞻基,随即道:“只是心中有盼,有些急切罢了。”
“话又说回来,天下除了贵州、云南等布政使司的钱粮簿还未至,便是这右都督府了。贵州和云南等地,倒是情有可原,毕竟这些地方偏僻。可今岁右都督府还未送来,倒是有些蹊跷。你这几日,去探望过你的阿舅吗?”
朱瞻基老实道:“去过。”
“他的身子如何?”
“好的很,皇爷爷放心,阿舅是王八命。”
“什么王八命……”
“这……这是听伴伴们说的,说是王八能活一千年……”
朱棣禁不住失笑道:“你这家伙,他气色也很好,是吧?”
“是。”
朱棣点头,道:“这就教朕放心一些了。他对你说了什么吗?”
“阿舅说,做人不能要廉耻。”
朱棣:“……”
朱瞻基接着道:“但是做人要孝顺。”
朱棣咳嗽一声:“也不是不要廉耻,廉耻也是要的。”
朱瞻基噢了一声。
顿了顿,朱棣略带几分好奇道:“他为何教你不要廉耻?”
朱瞻基想了想道:“阿舅说,廉耻是不能挂在嘴边的,还有……说凡事都要往利益的角度去看,就比如读书,你不许百姓以利,他们怎肯让子弟们读书?不要抱着施舍的态度去看百姓,而是将他们视为人,用自己替换他们的思维去思考问题,百姓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蠢笨,他们虽有时会糊涂,上别人的当,可时间久了,账还是能算清的。”
“譬如读书,久而久之,他们自然知晓读书的好处,能靠读书改变子弟的命运,所以……不需教化他们,他们也就舍得勒紧裤腰带子送孩子入学了,若用仁义教化的方法去鼓励百姓,反而是缘木求鱼。”
朱棣听罢,若有所思,随即大笑着道:“同恶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同利相死。这同利相死,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朱瞻基道:“利益相一致的时候,足以使人一同而死。”
朱棣欣慰地看着朱瞻基,接着又问:“这话出自哪里?”
朱瞻基认真地思索了一下,随即就道:“好像是史记……是吴王刘濞传中。”
朱棣颔首:“张卿家所言的,正是这个道理啊。”
朱瞻基一脸迷糊:“我还原以为阿舅不读书,原来他也会引经据典。不过……皇爷爷……既然经史中也有阿舅这样的话,那么为何孙儿却没有听师傅们细细解读过这些话呢?”
朱棣想了想道:“自古以来,大儒多也,自先秦以来,流传下来的学问数都数不清,可是真正传授给你,教人铭记的又有几何?归根到底,传授学问的根本,还是在于人。书是死物,可传授学识的人,才能决定传授你什么知识,又或者对知识进行解读。”
“正因如此,你那些师傅们,教授你的学问,在于他们心里在想什么。而你阿舅传授你这些,也在于你阿舅在想什么?”
朱瞻基恍然大悟,便道:“那师傅们和阿舅哪一个正确?”
朱棣道:“愚人才会思考这个问题。”
“那么聪明人呢?”
朱棣微笑着道:“聪明人只会想,哪一样于我有利,我就信谁的话。若你为卿大夫子弟,当然学前者,因为只有苦口婆心传授人仁义廉耻,既可标榜自己的德行,也可使自己的利益不受侵害。可你若是农户子弟,学了前者有什么用?礼义廉耻能吃饱饭不成?”
朱瞻基似有感悟地道:“那这样说来,还是阿舅教的好,阿舅教我解决问题的方法。”
朱棣溺爱地摸了摸朱瞻基的脑袋。欣慰地道:“吾孙类我。”
朱瞻基乖巧地道:“皇爷爷也很懂学问。”
朱棣道:“这是当然。朕当初受的教育,可不比你差,传授朕学识的,必为天下鼎鼎有名的大儒,亦或者是举世无双的大将,朕怎会粗鄙呢?”
听到这话,朱瞻基却是犹豫地道:“可是……可是……”
朱棣笑着看朱瞻基:“可是什么?”
“可是皇爷爷看上去有些粗野。”这话也就朱瞻基敢说了。
朱棣闻言哈哈大笑道:“此乃性情,学识与人之性情不一样,有的人,为了显示自己有才学,做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实则不过是一个草包。真正有学问,胸怀韬略和经纶之人,怎会用文质彬彬的外表去彰显自己呢。”
朱瞻基明白了:“噢,我懂了。”
朱棣继续含笑地看着他道:“你又懂了什么?”
朱瞻基一本正经地道:“母妃看来也是不对的,我回头拿皇爷爷的话和母妃说。”
朱棣:“……”
朱瞻基道:“母妃成日教我要行礼如仪,不得口出粗鄙之词,以后我要对母妃说……”
“得了,得了。”朱棣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被朱瞻基给套路了。
当下轻轻弹了弹他的脑壳,随即道:“差不多得了,朕方才是胡说的,去吧,去吧,朕有正经事。”
朱瞻基耷拉着脑袋,只好泱泱地道:“是,孙臣告辞。”
……
右都督府。
整个都督府上下,一片繁忙,噼里啪啦,全是计算钱粮的算盘声。
一个个文吏,将最新的数目送到,而这里的文吏,则是热火朝天。
许多人一天只能休息三个时辰。
业务过于繁忙,完全超出了意料之外。
可没办法,右都督已是勃然大怒,虽然再三催促,可到现在,账目却还没算出来。
高祥也没预料到这个突发的情况,他一脸苦笑,忙是来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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