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张安世点点头道:“我想办法,一定让人抓紧,各县的农事,都要统筹,壮丁这边,也想办法安排,咱们给工钱,不怕没人肯来。”
邓健显得很欣慰,便乐呵呵地道:“到了入夏之后,咱还要到各县去看看。”
张安世道:“你看了正好,到时候,若是有各县和各乡里敢敷衍的,到时叔父给我递一个条子,我狠狠收拾他们。”
商议定了,张安世想留邓健住下,邓健摇头道:“不成,不成,今日农庄里的一些事,还没议定呢。今儿得了时间来看看长生,我就很心满意足了。”
于是张安世送邓健出了中门,这才回返。
难得在家,自也是又陪着妻儿叙话。
有农庄协助,再加上各县这边也专门拨发了钱粮,整个太平府九县,也已开始忙碌了。
作坊区的事,邝埜几个人,已步入正轨。
而农业的事,尤其是因为六县的并入,如今却成了头等的大事。
如今天下沸沸扬扬,几乎对于太平府并没有什么好话。
其中说得最多的,就是关于太平府破坏了春耕,得了土地的人,多是破落户和懒户,这些人根本不事生产,张安世却为这些下九流的懒户和泼皮们撑腰,这太平府……怕要出事了。
因为这样的传言极多,以至于到了后头,越来越离谱,甚至说是勾结了贼人,不少分地的都是落草为寇的山贼的流言也有。
这就给各县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毕竟对于威国公而言,他乃皇亲国戚,贵不可言,更得陛下垂爱,无论事情的成败,他都可脱身而出。
可太平府上下的官吏们,却是没有退路的,威国公在,天塌下来有威国公顶着,可外头传言都是威国公即将要去镇北平,或者回新洲就藩,亦或者……朝中衮衮诸公,已经震怒之类的话。
直接压得他们有点透不过气了。
可无路可走,那就只能咬着牙,将眼前这条路走宽敞。
就如这新的宣城县令,他本是一个区区的九品大使,也不是科举出身,这样的人,能有个九品的官身,就已是祖宗积德。
可谁想到,太平府在用人之际,他一步步升迁,如今已成六品县令,可谓连升了不知多少级。
这县令王攘,现在几乎吃喝都不在府衙里,宣城县现在要修一处水库,还有两条灌溉渠,再加上拓宽一条河道,又需督促百姓们春耕,各里都要设粪池,要鼓励畜牧,还需管着一处矿场的承包,道路休整种种事。
他现在几乎都不在县衙呆着了,每日在各乡晃荡,尤其是偏僻的乡里,那地方较为偏僻,因为是山区,分的地也少,别的地方,大致一户能分个二三十亩,这地方,一户只有七八亩,怨气颇大。
县里的差役,也纷纷隔三岔五下乡。
接待的乡长和里长们也是焦头烂额,如今宣城县在各乡,已设置了专门的乡长和几个文吏负责事务,而里长也不再是从前的士绅和乡贤们指派,乡长和文吏会给俸禄,里长虽不给俸,却会给一些钱粮补贴。
再加个各乡又设了粮站和农站、驿站等等,所以人手比从前充裕不少。
可王攘这些时日,还是有忧心忡忡得没有睡好。
他和科举出身的官员不一样,科举出来的,除非罢官,再怎么折腾,大不了调到其他的地方去。
可他很清楚,太平府这边但凡出了什么事,他数年的努力,就可能尽皆化为乌有了。
据闻有一些士绅,卖了地逃了,可人家到了其他府县,却是已放出话来,等将来回来,惹不起威国公,却必教宣城县的昏官庸吏们好看。
一个月下来,王攘已是累得气喘吁吁。
可这时候,农庄的人却又来了,说是指点农户,可对于县和乡里来说,无疑是在检查水库、灌溉以及各种农耕的情况。
当下,县里如临大敌,又不得不继续先自己检查一遍工作有什么疏漏。
朝中雪片一般的弹劾奏疏,却是数都数不清。
朱棣对此,自然是置之不理。
已是入夏,天气渐渐的炎热,许多日子已不曾下雨了,朱棣颇有一些担心。
到了五月中旬,朱棣召百官觐见。
所议的,却是关于陵寝的事宜。
礼部已经勘探,确定了位置,接下来,便是朱棣的陵寝正式要预备筹建了。
这事一般都落在皇亲国戚的身上,朱棣最后选定了太子作为总负责人。
当然,太子其实也只是挂了一个虚职,下头多是一些国公和侯爵,而真正负责此事的,却是工部和礼部。
张安世此时也在这殿中,心里已明白,迁都之事,最终在朱棣的心目中,有了答案。迁都北平的想法,算是彻底的落幕了。
百官对此,自是乐见其成。
等朱棣退朝,众臣告退,留下了张安世,朱棣笑吟吟地道:“近来清瘦了。”
张安世道:“臣没尽什么力,真正清瘦的乃是……”
“好啦。”朱棣一副了然的表情,摆摆手道:“你也不必为下头的人表功了。”
张安世随即一笑:“陛下知臣。”
朱棣又道:“听闻……有不少懒户,得了土地,拿出卖钱?”
张安世立即道:“陛下,分去的土地,是允许买卖的。再者说了,现在太平府田贱,哪里卖得了几个钱?”
朱棣道:“这样说来,这是诬告了?”
张安世道:“太平府数十万户人,只要抓住几个来大肆鼓噪,半真半假,要说他是诬告,他也必能举出一两个实证来,可要说是普遍现象,却算是诬告……”
朱棣眉微微一动,眼眸顿时带出了杀意,沉声道:“可东厂那边,却是听闻不少人对此深信不疑啊。”
张安世倒是淡定地道:“人只会相信自己信的东西,这些流言,恰好投其所好,大家自然深信不疑。”
朱棣道:“若如此,对妖言惑众者,锦衣卫可以打杀一批。”
张安世却摇摇头:“陛下……臣以为……不可。”
朱棣不解地看着他:“嗯?”
张安世道:“他们只是动动嘴皮子,若是打杀了,臣便更加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就这样算了?”
张安世嘿嘿一笑,道:“其实……臣有一些办法。”
朱棣:“……”
朱棣一见张安世乐,恍然之间,竟好像看到了姚广孝。
说起来……姚师傅说的真没有错,张安世这家伙,还真是受了姚师傅的衣钵,这贼兮兮的模样,还有那满肚子的阴损……
朱棣不禁眼睛有些红。
张安世看朱棣的表情突的有点不对起来,便关切道:“陛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臣说错了话。”
朱棣吸了吸鼻子,摇摇头道:“没,没什么,朕老了吧,人老了,偶尔会想一些旧事。哎……你退下吧,照你自己想的办便是。”
张安世还是有点不甚放心,便道:“陛下……真的没事吗?那臣就献一个东西给陛下,陛下看了,一定高兴。”
说着,从袖里掏出了一部书来。
这显然是油印好了的,朱棣见状,来了几分兴致道:“朕会看。”
张安世将东西递到朱棣的御桌上,便告辞离开。
等张安世走了,朱棣唏嘘了一番,这才将目光落在了这书上。
他拿起来,定睛一看,一看封皮,却是……《徐家英雄传》。
朱棣来了几分兴趣,揭开书翻了翻,此等演义章回的话本,在市面上有不少,朱棣在北平时就见过,不过这部,似乎更考究,这写的,似乎是徐达的故事。
而徐家,除徐达乃朱棣的岳父和恩师之外,还有便是徐家的几个子女,都与朱棣密不可分。
朱棣看到徐达如何辅佐朱元璋的事迹,不禁露出微笑,继续往下翻着。
这翻着翻着,他突然两眼一黑……看到了“百万南军围北平,女英杰手撕南将”。
“陛下,陛下……”
朱棣倒吸一口凉气:“立即,立即……去栖霞,问一问这书是否售卖了出去,禁了,禁了。”
“是,是……”
……
张安世出了宫,却不知自己拍马屁却给拍到了马腿上。
这书的作者虽是佚名,可实际上却是张安世亲自操刀,请了几个读书人代写,采用的既是这个时代最让人熟知的章回体,同时又添加了后世超现实的表现手法,大量引用了诸多后现代行为主义的艺术形式。
这样书送了去,皇后娘娘久在宫中,喜欢热闹,一定喜欢。
当然,张安世也不傻,他还是留有余地的,一旦皇后娘娘不喜欢,他就立即说我早知道此书犯禁了,回头就一定要去捉拿那叫“佚名”的作者出来治罪。
可若是皇后娘娘喜欢,他便再扭捏地表示,这是臣的拙作,实在不足挂齿。
在这午门外头,早有一队护卫候着,一见张安世出来,却有人对着他挥手打招呼:“公爷,公爷……”
张安世一看,竟是朱金。
张安世笑着道:“怎么跑这儿来了?”
“有事想请公爷拿主意呢。”朱金的脸上显着几分着急。
张安世不慌不忙地道:“不要急……慢慢说,我正好也找你有事。”
朱金立即道:“公爷说的是,公爷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倒是小人……年纪这样大,竟活在了狗身上。到如今还不稳重呢,现在外头人都在说,公爷乃文曲星和武曲星下凡,降下世来,就是为了来造福天下的。可小人觉得……这哪能啊……文曲星和武曲星算什么,再者说了,咱们不信神佛这一套,公爷您就算是转世,那也该是商鞅转世,商鞅变法,天下一统,公爷现在推行新法……”
张安世听了,顿时脸色一变,忍不住破口大骂:“给我滚,你这个杀千刀的小黑子。”
朱金吓了一跳,慌忙道:“公爷……小人说错了什么?”
张安世骂道:“少给我吹嘘拍马,说正事!”
朱金便道:“是这样的,船业这边,打算将业务,全面进入新六县,要确保乡乡有渡口……”
“这个好办,是利国利民的事,如此一来,人员流动和货物流动,也就更频繁了。”张安世点头。
朱金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买卖……”
还不到他说下去,张安世便打断道:“这都是小事,不必亲自来问我,自己去和府衙还有县衙谈,有些买卖可以做,有一些……却需斟酌。”
“是,是……方才公爷您说……”
张安世笑了笑道:“我这里倒是有这么一件事让你做,你啊……这几日……给我去买粮……”
“缺粮?”朱金一愣,随即奇怪地道:“太平府缺粮吗?”
张安世瞪他一眼,道:“反正你别管,给我去买。”
朱金便只好连连点头应着:“好,咱们商行,家大业大,信誉也足,只要开了口,这倒是小事。只是……要买多少?”
张安世道:“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多多益善。”
朱金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沉吟了片刻,突然压低声音道:“公爷……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你早些告诉小的,小的好早做准备。若是太平府有什么事,商行这边,自可抽调人力物力,无论如何……”
张安世又忍不住踢他一脚,道:“就你话多,按着我的吩咐去办便是,哪里有这么的多啰嗦。”
朱金忙是点头,只好泱泱的赶去忙了。
以栖霞商行的声誉,想要买粮,确实易如反掌。
不少的粮商听闻,倒是第一时间愿意卖。
一方面,是希望跟栖霞商行结个善缘,将来也好相互帮助,而另一方面,则是马上夏粮就要收了,这些陈粮,能赶紧出手,就再好不过了。
过了几日,张安世又命人将陈礼找了来。
张安世坐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陈礼则奏报近来的舆情:“公爷,现在……”
看他迟迟疑疑的样子,张安世倒是不耐烦地道:“有什么说什么,不要支支吾吾的,是不是有许多人……都说咱们太平府要出事?”
陈礼笑了笑道:“是……正是……如今……许多人都说……公爷……公爷……您在太平府倒行逆施……”
张安世乐了:“你看,嘴长在他们的身上,这些人啊……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可偏偏……你拿他们一丁点的办法都没有。”
陈礼道:“都是一些该死的读书人干的好事,公爷您吩咐一声,卑下这便动手……”
张安世摇摇头:“不必,这是江湖,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陈礼:“……”
张安世似乎现在越来越得心应手,也越来越淡定从容了。
若是早几年有人敢黑他,他必是要打破对方狗头的,当然,前提是打得过。
可现在,他只当笑话看:“大家都相信他们的话吗?”
陈礼道:“这……反正市面上……尤其是士林,有不少人信的,不少军民,其实都念着公爷的好呢,只是这些话听得多了,却也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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