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就在朱棣下殿之后,走到了殿中的位置,还要前行,一个御史匆匆出班,将朱棣拦住,道:“陛下……不可啊,且不说此事真假,陛下不该偏听偏信,且若是这宁国府当真有鼠疫,岂不是……岂不是……何况陛下何以要如此大张旗鼓?此事……实在过于耸人听闻,臣以为……臣以为……应该让三司……”
他急切地说着,朱棣竟在此时,已是一拳直接朝着他的面门砸去。
方才的朱棣是轻飘飘的,可从他下了决定后,他就又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力气一般。
这一拳出去,可谓是虎虎生风。
及到面门,或许是力道过于霸道,且迅捷如风,根本不及这御史反应。
砰……
头骨碎裂……
半张脸直接凹陷。
朱棣杀了一辈子人,气力自是非同凡响,平时打人,哪怕是再愤怒,也是收着劲的。
可今日,这一拳,没有任何的花招,也没有任何的技巧,就是这么一拳捣去,这御史的话,便戛然而止。
人一下子轰然倒下。
所有人骇然地去看时,却见此人的脑袋已歪了一边,脸已凹陷,已分不清眼睛和口鼻,只一张扭曲的面目。
显然已是气绝!
众臣哗然,所有人惊呼出来。
朱棣低头看了此人一眼,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道:“此人是谁?”
没有人敢回应。
朱棣声音高亢一些:“此人是谁?”
也终于有人道:“陛下,此……此人……乃都察院云南道监察御史王志成……”
朱棣淡淡道:“抚恤他。”
“是……是……”
朱棣继续往前走,龙行虎步,口里边道:“谁有异议?”
百官瑟瑟。
朱棣吐出两个道:“成行!”
短暂沉默片刻之后,百官纷纷道:“遵旨。”
朱棣即将走出大殿的时候,却又突然站定,回头,用手勾了勾吴之詹:“尔引路。”
吴之詹听罢,猛地血气上涌,因为激动,眼眸微微睁大了些许,他猛的意识到……自己还有生还的可能。
因为……他有了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他赌对了,于是努力地压抑住心头的激动,毫不犹豫地道:“遵旨。”
若果可以好好地活着,谁又愿意死?
第319章 血债血偿
朱棣可谓是心乱如麻。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何种的心情。
只是许多的往事,涌上心头。
从认识姚广孝开始,他几乎和姚广孝长达十数年地保持着极为密切的联系。
他曾是亲王,是现在的天子,天潢贵胄,贵不可言,没有人可以猜测他的内心。
他心中的欲望,也无法随意说给旁人。
可只有姚广孝,却可彻夜长谈,在最艰难的时候,哪怕是朱棣对于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失去了信心。却是姚广孝一直都在给他鼓励和支持。
“殿下可以成功的,殿下允文允武,即便远不如朝廷,可只要殿下坚持下去,必可成功。”
某种意义来说,姚广孝并非只是出谋划策那样简单,哪怕是在最艰难的岁月里,姚广孝甚至可以是朱棣的精神导师。
可等到靖难成功,朱棣原以为,这个希望靠着他从龙,而飞黄腾达之人,居然没有索要任何的高官厚禄。
哪怕是朱棣再三赏赐,他也坚持不接受,甚至一次次地表达了退隐山林的愿望。
可能对于许多人而言,姚广孝这不过是在学范蠡,是明哲保身。
只是……却只有朱棣知他。
朱棣不是那种不可共富贵之人,这一点……从其他的靖难功臣的待遇上,就可得到明证。
姚广孝只要愿意,得一个公爵,娶上许多的妻妾,位列庙堂,进入文渊阁,成为宰辅,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
姚广孝比天下人都清楚朱棣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如何需要玩弄所谓隐世避祸的把戏?
这个成就了朱棣,成就了许多靖难功臣的和尚,在所有人的不理解之中,只接受了一个僧录司的小职位,依旧还吃他的斋,念他的佛。
功名利禄,仿佛与他无关,他只做自己。
某种意义而言,姚广孝就是朱棣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将自己内心深处最肮脏的想法说知这个和尚。
也可以毫无顾忌地表露出平日里不曾向人前言说的喜好。
而这和尚,只是倾听,微笑地提出自己的建议。
可姚广孝……死了。
朱棣曾想过,若是这个和尚去世,他一定悲痛万分。
可现在,朱棣的心里竟没有悲痛,因为……姚广孝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死亡。
他没有从朕身上得到什么,如今却被人饿死,被人打死。
是在朕的天下,在朕的眼皮子之下,是朕养着的官吏手底下。
朱棣此时像一团火。
这一团火越来越旺盛!
他没有去看地上早已气绝的御史,此人是好是坏,是忠心还是奸诈,是否忠于职守,亦或者是尸位素餐,朱棣一概不关心。
他不在乎。
此时,他嘶哑着嗓音,一声号令。
便再无人敢阻拦和反对了。
所有人,在吩咐之下,各司其职。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如呆愣似的站着的张安世,也终于动了。
他一溜烟的,便要跑出殿。
朱棣猛然道:“你到哪儿去?”
张安世这才站住,道:“陛下,臣去集结人马……”。
朱棣沉着眉头道:“吩咐人去即可,你伴驾左右。”
张安世色变,却忙诚惶诚恐地道:“是,臣遵旨。”
张安世跟在朱棣的身边,默默地往前走,他埋着头,安静得像一只鹌鹑。
张安世大抵也是伤心的,其实他更多的是震惊。
因为他无法理解姚广孝这是什么操作。
以姚广孝的智商,他一定有一百种弄死对方的方法。
可最终,姚广孝……居然被人弄死了。
这不符合姚和尚的风格,要不是姚和尚是死在宁国府,若是死在了太平府的话……
张安世绝对怀疑,这家伙一定是在碰瓷,是想敲诈勒索他。
可现在……张安世震惊之后,来不及去复盘姚广孝的真实目的,随即便开始悲伤起来。
这和尚除了贪钱,并不坏。
缺德是缺德了一点,有时候总觉得他缺德得冒烟。
可好歹……这家伙是有底线的,有时没有从他的手里骗到钱,这家伙也绝不会恼火,甚至伺机报复。
所以这家伙,大抵在他的心目中,算是一个好和尚。
而至于害死姚和尚的人……
想到这个,张安世的心底,也不禁升腾出了一股无名业火。
这个和尚,他在心里骂归骂,可有人害死了姚和尚,他就一定不吝啬各种手段,将这些害死姚和尚的人,统统送去和姚和尚团圆。
张安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眼眶有些发红,脸有些发烫,他努力地想要安慰自己。
这和尚这么老了,差不多也该死了,人有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生者还需好好活下去,要向前看。
可终究,他还是有些憋不住。
朱棣的虎目,只微微扫了张安世一眼,淡淡道:“哭什么?”
“没哭。”张安世道。
朱棣道:“马呢,朕的马为何还没来?”
宫中所有人,犹如热锅蚂蚁一般,依旧乱窜。
就在此时……通政司的宦官,风一般的跑来。
这宦官拜下,气喘吁吁地道:“陛下……鸡鸣寺……有奏。”
朱棣皱眉道:“何事?”
宦官道:“鸡鸣寺,一个服侍姚公的小沙弥……说,说……姚公临行时,说是时辰一到,便将一些东西……交给陛下。”
时辰一到。
朱棣大惊。
他凝视着宦官道:“东西呢?”
“是一个钥匙,那沙弥,用钥匙打开了姚公榻下的一口箱子……这箱子……箱子里……”
“是什么?”朱棣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有一封书信……还有……还有……”宦官边叩首,边道:“还有就是……姚公寄存在钱庄的一些存票……鸡鸣寺的人……清点过了,是两百四十七万两,除此之外,还有利息十三万七千两……说是……说是……时辰到了之后,便送至陛下的面前,陛下就知道……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朱棣听罢,那愤怒的虎目,一直强忍着的泪水,顿时如雨幕一般的洒落下来。
此时此刻,他就像孩子一般,擦拭着自己的眼睛道:“朕不要他的钱。”
声音嘶哑疲惫,挥手去擦拭,长袖便湿了个透。
朱棣道:“他以为朕稀罕这些钱吗?他聪明了一世,临到此时……却如此的糊涂……糊涂的和尚啊。”
张安世在旁,眼看朱棣即将崩溃,便立即道:“书信呢?”
“书信……书信奴婢带来了。”那宦官将一封书信,高高拱起,送至朱棣面前。
朱棣战战兢兢地将书信接过,随即取出信笺,低头去看。
张安世心中悲痛万分,可是出于锦衣卫的本能,下意识地踮脚,朝那书信瞥去。
这封书信其实很简单。
不过寥寥几语罢了。
“尘缘之事已了,残破之身,已不堪为用。陛下非常人也,必成大器,小僧能与陛下结交,此生无憾。小僧有些许财物,还请陛下不嫌,拿去修北平宫室也好,赈济百姓也罢,陛下自取之。此外,虽已开春,京城内外气象却异于往年,天寒露重,望君珍重!”
一下子,这信笺便被泪水打湿了。
朱棣一声咆哮之后,将这书信小心翼翼地贴身收了。
张安世立即将目光收回,一声叹息,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拿了你压岁钱还会还回来的父母。
朱棣闭上了眼睛,很久很久才颤抖着张眸。
此时,他双目炯炯,道:“走吧,成行。”
张安世此时的心里也很难受,难受得犹如压着一块大石,却还是连忙道:“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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