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他们的官职,在庙堂的衮衮诸公们眼里,可能不值一提,可是久在地方上历练,早就将人情练达的本领铸就得炉火纯青。
其实不必张安世提醒,他们已知道了怎么回事。
因而,每一个人的心里大石落下,却也都表现出不卑不亢的样子。
阖府上下,只是偶有人低声饮茶,亦或偶有几声轻微的咳嗽。
……
宦官匆匆入宫。
不过他胆小,不敢直接去见朱棣,而是火速地先去见了亦失哈。
“大公公,救奴婢一救吧。”宦官苦着脸,倒头便拜。
亦失哈站起来,显得很不高兴,皱眉道:“咋咋呼呼做什么,还知道规矩吗?”
这宦官带着哭腔道:“大公公,陛下……陛下……的旨意,威国公……他不奉诏。”
亦失哈一愣,随即就问:“什么情况?”
宦官便磕磕巴巴地将事情前因后果讲了起来。
其实只是大略地讲了之后,亦失哈就立即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眼眸眯成了一条线,若有所思地道:“那吏部……京察……惩处的竟多是太平府的人?”
京察的结果,其实关注的人并不多。
不是因为京察不重要,而是因为……傻子都知道,吏部所定下的所谓劣等,一定是早就在京官之中边缘化的官员。
无论是高祥,还是李应、周展这些人,大家只扫了名单,都觉得这些名字很陌生,想来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角色而已。
亦失哈现在才明白,这些人……竟多与太平府有关。
亦失哈立即道:“没想到,真没想到……”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口里道:“陛下本就在盛怒之中,若是这事传过去,必定是火上浇油……”
这宦官这下子就更怕了,便哭着道:“奴婢也是这样想着,大公公,您得教一教奴婢,何时送去,能……”
亦失哈道:“陛下的火气,是因此而生,不是因为陛下有火气,这气消了,他便不会动怒。不管如何,这事重大,耽误不得……”
宦官道:“奴婢现在去送?”
“你别去了。”亦失哈道:“咱去吧,到时你只在外头候着。”
宦官顿时如蒙大赦,心内由悲转喜,忙磕头感激地道:“大公公……奴婢……奴婢……”
亦失哈挥挥手:“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毕竟太年轻,以后再碰到这样的事,你得向张安世讨要一份奏疏,说带回去给陛下复命,你自己上奏,和张安世上奏,结果是不同的。陛下看了张安世的奏疏,喜怒也都在张安世的身上,可你只将旨意带回来,这陛下的喜怒,就都得撒在你身上了。真真是糊涂人……”
说着,他取了这宦官手里的圣旨,边走边道:“随咱来。”
到了文楼,那宦官等在了门外头,亦失哈径自走了进去。
朱棣此时还在沉吟长思,见亦失哈蹑手蹑脚地来,不由问道:“怎么了?”
亦失哈笑了笑,道:“陛下,旨意送去了太平府,可太平府那边,威国公不肯奉诏。”
此言一出,朱棣不是愤怒,而是震惊。
“张安世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这小子见杀鸡都吓得魂飞魄散。”
亦失哈道:“是因为威国公……害怕欺君。”
朱棣察觉到亦失哈话里有话,只吐出了一个字:“说。”
亦失哈道:“据闻是吏部在陛下之前,便已对陛下要封赏的诸官进行了惩处,譬如那本要封赏的少尹高祥,其实已不是同知了,已经被吏部开革,流放琼州为吏……还有其他人……大抵也都是如此……”
朱棣瞳孔猛然收缩,他好像是见了鬼似的,沉默了很久,才道:“吏部为何如此?”
亦失哈道:“吏部说,这是陛下的旨意。”
朱棣:“……”
亦失哈一点也不奇怪朱棣的反应,耐心地道:“陛下,您忘了,此次京察,陛下有过交代,对京察劣等者,要从重处置。”
“你的意思是……京察劣等者,竟都在太平府?”
亦失哈深吸一口气,其实他已感觉到了朱棣身体内的一腔怒火,可现在,他不能躲避,也无法敷衍,便直面朱棣道:“是,三十一个劣等者,其中太平府,就占了大半……这些人……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已经罢黜官身,严重的,还被发配。”
朱棣身子僵硬,只是他眼底深处,一双眸子,像是已开始燃烧着什么。
他胸膛开始起伏,而更可怕的是,在这刹那之间,因为过于激动,他的大脑好像开始陷入了一种无意识的癫狂。
到了最后,朱棣怒极,直接抄起了案牍上的朱笔,便朝亦失哈身上拍去。
啪……
这笔份量颇重,砸的亦失哈脑袋一沉,不过他没吭声,只站在原地,依旧一言不发。
朱棣道:“贼子安敢?”
亦失哈:“……”
朱棣气得脸发红,喝道:“他们这样戏耍朕,这是将朕当什么,当他们的木偶吗?朕还没死呢,朕还没死!”
亦失哈虽是此前已经预想到朱棣的怒气,却还是避免不了吓得心惊胆跳,连忙拜倒道:“奴婢万死之罪。”
朱棣没理会亦失哈,继续骂道:“这些人,已到了这样的地步,这是欺朕的刀不利了吗?”
朱棣疯狂地在这文楼中疾走:“好,好得很哪,朕要嘉奖的人,原来在他们眼里,都是昏官、庸官,好一个吏部,看来……朕应该退位让贤,让他们坐这里好了。”
这话已足够吓人,亦失哈流下泪,哭着道:“陛下……别说了,别说了,陛下岂可说这样……这样有悖列祖列宗的话。”
朱棣冷声道:“列祖列宗……朕的列祖列宗,被他们欺瞒,到了现在,他们又来欺瞒朕,无耻,无耻!”
亦失哈道:“陛下若是动怒,大可以罢他们的官……”
“罢官?”朱棣大笑道:“朕罢他们的官做什么,朕便要亲自看看,这些人……是怎么欺瞒朕的。他们倒是恶毒得很,教他们去京察,他们拿太平府的人来充数,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是要整肃纲纪!朕真是瞎了眼,竟还交代要严惩。历来奸臣,也未必敢如此,就算秦桧再生,敢这样干吗?”
亦失哈不敢说话了。
“太平府那边怎么说?”
亦失哈只好道:“太平府那边,接到了两份旨意,分不清那一份是真的,哪一是假的。被封赏的诸官,也不敢接旨,现在正准备收拾东西,准备交割,而后……”
后面的话,朱棣显然没心思听了,打断道:“去太平府,下旨!下旨给锦衣卫!还有你们东厂,先将吏部围了,所有关系到京察事务的人,哪怕只是跑腿的,也都给朕先拿下。到太平府,朕要看他们对质,他们不是一直都在说,朕行事要公正吗?不是一直要求朕要明察秋毫吗?那朕就明察秋毫给他们看。”
亦失哈轻声道:“陛……陛下,那蹇……部堂也……”
朱棣道:“一并索拿,没有结果之前,一个都不要放过。下旨北镇抚司,牵涉此事者,人要拿到,他们的在京城的住处,也要先围了,莫要走了一个,等辨别了真相,再该抓的抓,该放的放。”
亦失哈道:“奴婢遵旨。”
他摸了摸自己被陛击肿的额头,心有余悸。
朱棣怒气冲冲地道:“走。”
朱棣率先出了文楼。
外头候着的宦官,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等见到亦失哈抚着额头出来,这宦官趴在地上,脑袋却仰起来,担心地看着亦失哈,想说什么。
亦失哈一面亦步亦趋的跟着朱棣,一面朝他摆摆手,示意他此时不要闹出什么动静。
于是宦官便感激涕零地深深瞥了亦失哈一眼,垂下脑袋,继续诚惶诚恐地匍匐跪着。
……
吏部。
这里还是和往常一般,相比于其他各部,这里显得更肃穆了许多。
所有人进出,都是蹑手蹑脚,这望而生畏的吏部部堂,仿佛有一种魔力一般,教任何人都对它心生敬畏。
此时,有人匆匆而来。
这人狂奔着进入了部堂。
这正是从太平府回来的郎中刘荣。
这刘荣好像疯了一般,哪里还有平日的官仪。
“我要见部堂,我要见部堂……”
差役们将他拦住:“刘郎中……怎的了……”
许多人从自己的公房里探出脑袋来。
“我要见部堂,祸事了,祸事了。”
“谁在此咆哮!”
这时,有人闲庭信步一般,从公房中出来,厉声喝问。
众人见了此人,一个个吓得缩了脖子,这便是吏部天官蹇义。
蹇义乃老臣,他出身名门,哪怕是小时候读书,师从的也是当时元朝的中书左丞殷哲,并且这位元朝的宰相对蹇义的平价极高,对人说:“是儿将来远到非吾所及,当成就之”。
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改朝换代,并没有影响到蹇义。他果然如自己的恩师所评价的那样,十分顺利的中举、金榜题名成为进士,并且也很快的得到了朱元璋的器重。
可以说,蹇义的人生,可谓顺风顺水。
如今官拜吏部尚书,不过他却以秉心正直,淳良笃实示人。
他也确实这么做的,平日里没有什么娱乐,也几乎不和其他的大臣结交,每日只办好自己手头上的事。
是以这蹇义,有极高的声望。
若是往日,刘荣见了他,必定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可今日,他此时依旧如方才那般惊慌地高呼:“蹇公,蹇公……祸事啦……”
蹇义道:“到老夫公房来。”
刘荣却道:“陛下……下旨褒奖太平府,将太平府升格为京兆,张安世及太平府上下,鸡犬升天。”
此言一出……
吏部之中,许多人身躯一颤。
而后,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紧接着,吏部之外,却传出人声马蹄,一个锦衣卫百户率先冲进来,一面大喝:“给我围好了,一只苍蝇都不得出入。”
说着,一步步按刀进来,他手里捏着一份驾贴,旁若无人一般:“哪一个是蹇公?驾贴来了!陛下有旨,请蹇公与吏部上下,至太平府对质。”
蹇义从始至终,其实什么话也没说,他只是眼里露出了一丝复杂之色,而后平静地道:“遵旨。”
说罢,他平静地回头,看向诸官:“驾贴至,诸公都放下手头的公务,随老夫去栖霞面圣吧。”
刘荣已吓瘫了。
其余的郎中、主事,还有当值的堂官,也早已个个或脸色苍白,或脸色铁青。
百户按着刀,警惕地看着他们,面上没有丝毫表情,杀气腾腾。
……
朱棣火速至栖霞。
落马,便有一队禁卫自觉散开,三步五步,结成岗哨。
亦失哈想要先行一步,前去知会张安世。
朱棣则道:“不必等他们来接驾,朕还有腿,能走。”
说罢,直接进入了太平府府衙。
这太平府内,出奇的安静。
所有人都聚在大堂中等候,直到有宦官尖细的声音道:“陛下驾到。”
张安世便立即起身,道:“去接驾。”
说着,对高祥道:“你们虽是罪官,戴罪之身,可也随我来。”
于是众人纷纷要走出大堂。
可此时,朱棣却已疾步入堂:“谁是罪官?”
“陛下。”
张安世刚要行礼。
却见朱棣双目如刀,杀机毕露。
张安世道:“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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