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之所以会有工业聚集,就是因为矿产。
现如今……一旦生产开始铺开,未来对矿产的需求也会旺盛。
一些商贾,开始让人往各县去,招募了一些当地的地头蛇,了解情况。
他们并不急着立即下手,而是先将这太平府诸县的情况摸清楚,而且再观望一下军法的执行情况,在确保万无一失之后,第一时间下手。
而各衙如丧考妣,他们真的不想干啊。
可偏偏,却又不得不积极,大量的差役下去清丈土地,乡间的阻力很大,与差役的纠纷不断,甚至还有闹自杀的,有断了路袭官差的,更有放火的。
差役们本也不愿得罪人,他们自然晓得,这些都是什么人!
这都是平日里称兄道弟之人,怎好得罪?
可事情没办成,回去便交不了差,最后没好果子吃的就是他们自己。
当即便立即开始打板子,打完板子之后,带枷三日示众。
压力层层传导,差役到了这个时候,也就横下心了,再无情面可讲。
到了月底,同知高祥下诸县巡视土地清丈的情况。
他的车马抵达六郎乡,走到半途,便被人拦了。
却是数十个人跪在道旁,口呼千古奇冤,青天大老爷做主。
高祥不得不下轿。
便见一耆老,领着数十人,嚎啕大哭。
他上前将那耆老搀扶起来,才道:“何事?”
耆老道:“请老爷明鉴,小民们活不下去了,苛政猛于虎啊……”
高祥挑眉道:“苛政?”
这耆老悲悲切切地道:“县里不由分说,就命差役来清丈土地,这土地,洪武年间就已清丈,怎的现在又要清丈?不只如此,还说……要摊丁入亩……小老儿几代本分经营,才略有一些薄田,家里也是有功名的人,这功名竟也不能免赋,还说什么……官绅一体,都要纳税,这……这还像话?小老儿与之理论,对方非但不觉得惭愧,竟还对小老儿痛加斥责,青天老爷啊……”
高祥同情地看着眼前这耆老,却是点点头道:“是这样啊。”
耆老道:“今日……小老儿算是想明白了,那些狗官,不教我好活,我便和他们拼了。今日万请老爷做主,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怎么样?”高祥和颜悦色地扶着耆老的手臂,笑容可掬地道。
耆老道:“如若不然……便活不下去了……反正横竖是死……”
高祥道:“横竖是死,所以你还要谋反不成?”
耆老顿时脸色一变。
也就在这话出口的瞬间,高祥亦是脸色一变,他突然怒道:“都说白莲教已败坏了乡里,当初老夫还不信,今日倒是见了,你这贼,好大的胆,竟还敢要挟官府,这定是白莲教唆使!”
“来人……这些人违抗军令,十恶不赦,立即捆绑至县里,打三十板子,带枷示众,要教这芜湖县上下都好好地看一看,违抗军令,勾结教匪是什么下场。”
“喏。”
差役们轰然应诺。
这耆老的脸上僵了僵,随即张大眼睛道:“我有功名……”
高祥道:“敢问老人家是何功名?”
“秀才也。”
“哪一年的秀才?”
“至正二十五年……”
高祥道:“那是元朝的秀才,与本朝何干?何况……即便你是本朝的秀才,勾结白莲教,也是万死之罪,来人……去知会教谕,革了他的功名,这样的刁民,冥顽不灵,不可轻饶。”
说罢,再也不理这耆老,干脆地转了身,径自回了自己的车马中去。
入了车马,便听到差役们捉人的喧嚣,闹得鸡飞狗跳,高祥却是五内俱焚,眼圈都红了。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老父,他那老父也是至正年间中了功名的读书人,也是和这耆老的模样。
只怕……老父是这耆老,也会因为清丈土地,摊丁入亩而闹起事端来。
若是以往,他对这耆老,必定是以礼相待,到时……免不得太平府上下都对他交口称赞。
可他如今……没路可走了啊。
这些人状告到他的头上来,他若是稍稍对他们客气一点,他们便会觉得还有希望,到时便会有越来越多人来状告和滋事。
到了那时,别说摊丁入亩、一体纳粮,便连清丈土地都做不到。
事情办不成,威国公定要拿他脑袋的。
三日之前,他接到了家书,书信中说,他的母亲大寿,威国公居然还惦记着,命人送去了一份大礼祝寿……
一想到这个,高祥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事情很明显了,他跟着张安世一条路走到黑,人家就是去祝寿,若是这事办不成,说不定……就扣一个勾结白莲教的帽子,杀他全家了。
此时,外头传出那耆老凄厉的哀嚎:“高祥,你这狗官,你这狗官……”
高祥一动不动地端坐着,他慢慢麻木了,只是亲耳听到这儿,还是不免有几分刺痛。
这是自己的同类啊,同类相残,听他们的怒吼,真是扎心剔骨!此等切肤之痛,教他平复下来的心情,又翻江倒海起来。
他忍不住想要发泄,于是下意识地咬着牙,最后从牙缝里蹦出一截话来:“入他娘的的张……”
可话到此处,便戛然而止,虽是在车中,而且说话很小声,可高祥却一下子,就像是做贼心虚一般,又将这后半截的话,生生吞回了肚子里去。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掀开了跟前的车帘子。
却见那耆老等人已被制住。
他紧了紧拳头,脸上露出了冷漠之色,淡淡道:“阻拦本官,在本官驾前失礼,这还是读书人吗?读书人明事理,更是罪加一等,不必送县里治罪了,送栖霞府衙……痛打!”
他顿了顿,又道:“将他的儿子也一并拿下治罪,违抗军法者,一个不饶。”
这个时代的消息,是极闭塞的。
可是在太平府,在读书人的圈子,却是消息灵通得很,很快,这消息便不胫而走。
这时,大家才意识到是动真格的了。
不只是士绅和地主们察觉到不对头,便连各县的官吏,也立即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这其实也很简单,毕竟高同知从前是老好人,现在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他在府城里办公,一定知道一点什么,连他都如此,这就意味着,这事非要执行下去不可,谁敢在这上头玩花样,就是找死。
于是各县县令,连夜召集人,询问清丈的工作,而后组织人次日火速下乡,雷厉风行的开始清丈,清丈的工作,极为严格。
又过了两日,一个保长和两个甲长因为阳奉阴违,直接被县令下令杖毙,尸首直接张挂于县衙,贴出了榜文告示,严令违抗令者斩。
这消息,一个个地传到了栖霞,栖霞这边……许多人便已知道,这靴子算是落地了。
当下,不少的牙行开始下乡,招募壮力,这栖霞本就缺人,如今有这么多的壮力,就再好不过了。
到了次月月中,张安世规定每月月中举行一次月会,各县都要派人来。
府的各衙的人也都到齐。
这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已经不再抱怨了。
人嘛……大抵就是如此,一件事,你开始干的时候,会纠结会拧巴。可事情慢慢推行下去,你就不会去多想了,甚至你会给自己找理由。
譬如这样做,也是为了清除白莲教。
那些士绅……确实太过分了,这么多的土地,竟还藏匿了这么多的税赋,岂有此理!
道德是随人而定的,从前不道德的事,在这太平府,却又变得道德起来。
再加上张安世组织各县的人隔三岔五的学习,无非是讲授一些白莲教的危害,百姓失地之后成为流民与白莲教勾结的危害云云。
此时,大家齐聚于此,气氛倒是融洽了许多。
张安世先前已看过了简报,而后笑吟吟地与众人入座。
这时,他道:“清丈的情况,执行得很好,尤其是芜湖县最优,清丈出来的田亩数目,足足是从前的一倍,这样的话,将来纳粮和收税,就算是有了依据了。”
那芜湖县令笑了笑,忙是起身:“下官……”
张安世压压手:“客气话不要说,现在大家的时间都很紧迫,这芜湖县干得好,自然也要有奖励,我与高同知商议过,今年芜湖县所有官吏,发放绩优奖,但凡是当差的,每人每月二两银子,大家要过日子嘛,总不能差饿兵。”
张安世顿了顿,又道:“至于芜湖县令,办事得力,此番也算是一桩功劳了。我思来想去,不能不赏,所以昨日便上奏,陛下特别恩旨,暂时令他仍为职衔,加官一级,定为从六品。这是陛下格外开的恩,周县令,你剿贼有功,这是你应得的。”
那芜湖周县令的脸一下就胀红了。
从六品的话,应该是州里的同知官,这岂不是意味着,将来若有什么空缺,他便可顺利递补了?
这才一个月功夫,竟是直接官升一级了?
第290章 亡天下
周县令只觉得晕乎乎的。
拼命的办差,不过是因为求生欲罢了。
可哪里想到,稀里糊涂的,他升官了。
而且还是特旨。
这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
因为人与人不同,官与官也是不同的。
像那些朝中的清流大臣们,如御史还有翰林的编修们,看上去好像跟自己都是七品,可人家要升官,就跟玩一样,哪怕什么功劳都不立,三两年升一级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自己不同啊,自己是小小的县令,县令要往上走,却是难上加难,有时候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七品的位置上。
哪怕是运气好,熬个十年八年说不准能往上走一走,可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也差不多这辈子到头了。
如今自己不过是办了月余的差,就得了一个官,虽说还是县令,却已显然……将来总能解决职缺的问题。
哪怕不解决职缺,走出去也带风啊。
他忙起身,行礼:“多谢公爷。”
他声音嘶哑,却又带着几分真挚的感激之情。
此时倒不是趋炎附势,而是自己在小小县里,干的再好平日里也没什么大人物关照自己,将自己当做草芥一样,现在,威国公这样的人,居然主动上奏为自己表功。
古人情商高,一般将提拔自己的人叫恩府,因为世上本就不曾有过平白无故的爱护,人家凭什么拿资源给你?若是真侥幸被人看重,这种感激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
尤其是他这样的小县令,半生蹉跎,见多了人情冷暖,人家要用你的时候,将你当牛马一样用,用完了……还是将你当牛马,哪里可能给你分肉吃,吃你的草料去吧。
张安世倒是大喇喇的接受了他的感谢。
这同知高祥,还有其他几个县令,以及府衙中诸官也都动容起来。
这时候目光开始变的不同。
“接下来……就是税赋……这税赋的问题,关系到的乃是国计民……不,关系到的乃是剿灭白莲教,白莲教实在可恨,他们为了动摇我大明江山,与人勾结,唆使人不肯缴纳粮税,这……还是人干的事吗?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商税的问题,商税马上就出细则,不过……这商税也有规矩,收了银子,就一定要严厉的打击地方上的差役还有各路巡检的盘剥,这事……朱推官,赵巡检,你们几个怎么说?”
朱推官管的乃是一府刑名,至于几个巡检,则负责守军。
几人站起来,朱推官立即道:“明日开始,下官开始至各县巡查,总要抓几个不法之徒,以儆效尤。”
巡检们更畏惧张安世,纷纷道:“卑下等人一定自省。”
听到自省二字,众官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样子,此时许多人心里轻松了许多,心思也开始活泛起来。
毕竟大家都是人精,这几个巡检,没有拍着胸脯保证没有问题,而是说自省,其意就是,以前我们干过这样的事,但以后却不敢干了。
之所以是这样回答,是因为他们知道,张安世还有一重锦衣卫的身份,你还敢瞒他?
张安世颔首:“李照磨。”
一个官员站起来:“在。”
张安世道:“你负责的乃是对本府之内官吏们肃政廉访的事宜。你的公房是几开间?”
李照磨道:“四开间。”
张安世道:“太小了,人也太小了,我会另外准备一个衙门,你在那里办公,你下头的书吏员额都要增加,除此之外,我派锦衣卫四人,常驻于你那衙外,为你防范宵小。每年拨你衙里的钱粮,增加几倍,你给我盯紧了,若有官吏不法,或收受商贾、百姓检举,无论是任何人,都要给我结案文书,有查实的,就拿人。”
李照磨一愣,他这照磨管,管的只是风纪的问题,地位远在知府、同知、推官之下,不过是区区七品而已,在府里就一个四开间的公房办公,书吏不过区区三人。可现在看着……好像自己……
张安世道:“招募十五员文吏,再有三十个武吏怎么样?”
李照磨这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抖擞精神:“足矣,足矣。”
张安世笑着道:“各县要做好准备,这马上就要秋收了,征税的工作要开始,还要注意防灾,当然,治安也是重中之重,下头的人……办事都辛苦,现在正值酷暑呢,该给大家一些消暑的钱粮,这事我做主,夏三月,拨上下差役每月一两银子的消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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