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权却是突的道:“他与臣弟都善谋,为何陛下会怀疑臣弟,而不怀疑他呢?”
朱棣:“……”
朱棣感觉自己的脸上有点僵,其实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只是这笑……实在有点难看。
他当然不能说,你是朕的兄弟,都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所以不得不提防你!人家张安世就只是一个外戚,这小子平日里飞扬跋扈,不晓得得罪了多少人,他除了能挣钱、能治病,能为朕缇骑天下,可唯独不会的是收买人心,朕怎么可能会怀疑他呢?
当然,这些心里话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于是朱棣努力地掩盖着尴尬,一脸气愤地道:“哎……实是贼子可恨!”
说着,他又收起了怒色,微笑着道:“来来来,你既来了,走,朕带你去见你嫂嫂去。”
朱权依旧神色淡淡的样子,不冷不热地道:“臣弟可不敢去拜见,若是拜见了,不免难堪,臣弟乃戴罪之人,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话明显是讽刺,可此时的朱棣,自知理亏的时候,便咧嘴笑道:“哈哈,你还是像从前那般直爽,这不都是误会吗?张安世,你来说一说。”
被点名的张安世,耷拉着脑袋,心里想,我能说啥?我只擅长挑拨离间的啊?
可皇帝发话的事情,你能装不知道吗?
更何况,陛下此时显然是需要他来救场。
深吸一口气,张安世便道:“对对对,陛下说的太对了,这些贼子,居心叵测,他们想要动摇的,那是太祖高皇帝留下来的江山社稷!如今他们又想谋害宁王殿下,幸好宁王殿下身正不怕影子斜,陛下又圣明,否则,真教他们离间了陛下兄弟二人。以我之见,一定不能放过这些乱臣贼子,等臣将这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一定要当殿下的面,将他们碎尸万段。”
朱权便看着张安世,皱眉道:“那些贼子,可有眉目了吗?”
“很快就有眉目了。”张安世道。
朱权似乎对此也颇有兴趣。
他隐隐意识到,能有此奇谋之人,一定非同凡响!
朱权这个人,本来就以善谋而著称,如今算是棋逢对手了,便不由道:“他们如此构陷本王,若是不拿住,确实难消本王恨意。这些人……勾结鞑靼……当初本王就藩大宁,对漠南的情况,倒是颇为熟悉。”
说到这里,他看了朱棣一眼,道:“若是陛下不怀疑,而安南侯这边有什么需要,有些事,大可以来询问本王,或能有什么眉目。”
朱棣毫不犹豫的就道:“张安世,你听到了吗?你要多向宁王讨教,宁王打小就聪明,当初皇考在时,便一再说,诸皇子之中,宁王最是聪慧。你是有一点小聪明,可和朕的这兄弟相比,却还差得远呢。”
张安世立即道:“臣受教了。”
说着,他便看向朱权道:“殿下……那臣可能真要叨扰了。”
朱权突然道:“本王听闻,你在栖霞,建了一个图书馆,藏书无数?”
张安世道:“惭愧的很,倒是有一些书。”
朱权颔首:“本王近来只愁没有书读,过一些日子,倒是想去见识一二。”
他这话,分明意有所指,一方面是赞许张安世的意思。
而另一方面,则是跟朱棣说的,你看,本王现在只想着读书了,对于家国天下的事,实在生不出兴趣来,你就别老是疑神疑鬼的了。
朱棣很快便从尴尬中解脱出来,毕竟,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于是朱棣回头对亦失哈郑重其事地吩咐道:“亦失哈……传朕的旨意,所编的《文献大成》,要抄录一份,送南昌府。”
朱权却是道:“臣弟敢问……臣弟南昌府的王府……现今如何了,是否……还在?”
此言一出,朱棣面色微变。
认定了朱权谋反之后,朱棣下了密旨,朱权到京这一路,肯定是严加防范,并且强行将他请了来。
那么南昌府那边……肯定也会同时采取措施。
只是……措施采取到了何等地步。
南昌府的那些宁王亲近和亲族们是否已经开始海捕,这就不是朱棣所过问的了。
看着朱棣的表情,朱权已算是得到了答案,他铁青着脸色,幽幽地道:“想来……已是无法挽回了。”
说着,叹了口气,才继续道:“陛下的功狗们,在那孝陵,当着本王的面,尚敢殴打臣弟的侍妾,恐吓臣弟的家眷,更何况是南昌府呢……”
“也罢,臣弟无言以对,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俱为君恩……臣弟与陛下名为兄弟,可实则,却乃君臣,事到如今,岂有怨言?”
张安世在旁居然傻乐起来,他也不想乐,就是不知咋的,反正听了朱权的话感觉很喜庆,可把他高兴坏了。
朱棣脸骤然之间,顿时就拉了下来。
张安世见状,立即收了笑。
朱棣绷着脸道:“殴打十七弟的侍妾?还恐吓十七弟的家眷?”
朱权道:“陛下,这些……都已过去了。臣不过区区一个藩王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为了太祖高皇帝的基业,为了大明长治久安,臣弟蒙受这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臣弟毕竟万幸,总算还侥幸活着,这已经足够让臣弟心满意足了。”
朱棣身躯一颤。
侍妾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说掌掴,就算是碰一碰藩王的侍妾,都已十分严重了。
要知道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朱权还是龙子龙孙呢!这是他这个皇帝,正儿八经的兄弟,位高权重的藩王。
朱棣顿时就来气了,目光一转,森然地看向纪纲,冷声道:“纪纲,是这样吗?”
第191章 死不足惜
纪纲其实早已知道不对劲了。
此时陛下责问。
他不断地促使自己冷静。
他心知肚明,眼下但凡回答错了一句,都将是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他能说,这是陛下暗示臣一定要拿下宁王的吗?
这句话便是死也不能说,毕竟不说,可能只掉一个脑袋。
说了,便是掉一地脑袋了。
可又该如何解释呢?
他心里悲哀。
若是以往,没有张安世,即便是宁王冤枉又如何?
陛下已怀疑他谋反,这宁王就必死无疑。
可哪里想到,张安世却直接出来逆转此事。
一想到如此,纪纲便忍不住咬牙切齿。
如今只能想尽一切办法,保全自己了。
纪纲道:“臣……万死之罪。”
朱棣回头:“万死?这些话,你说多少次了?”
朱棣面无表情。
其实朱棣并不责怪纪纲强迫宁王。
毕竟他虽未下旨,可也是有所暗示的。
纪纲敢于这样做,甚至还有功劳。
可问题就在于,这个家伙竟是如此愚蠢,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被人耍得团团转,真是颜面尽失。
倘若此人稍有几分张安世这般的严谨和聪明,又何至于到这样的地步?
纪纲欲哭无泪:“臣……臣……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突然说出这句话。
倒是令朱棣脸色微微一沉,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是吗?”
纪纲稍稍定神:“臣……一定给宁王殿下一个交代!”
朱棣背着手,似笑非笑,而后看向宁王朱权道:“十七弟,意下如何?”
朱权只道:“臣弟拭目以待。”
朱棣道:“很好。”
他淡淡道:“滚出去。”
这三个字,说不出的厌恶。
纪纲叩首,此时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他很清楚,自己需付出沉重的代价,很重很重。
他乃是皇帝的鹰犬,而且立下大功,这一次犯下这样的事,必须得有一个结果。
可很显然,作为功狗,他是不能让陛下陷于不义的,不能让人说陛下屠戮功臣。
所以……有些事,他得自己来了断。
于是他死灰着脸道:“陛下……臣……告辞。”
说着,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而后慢吞吞地走了。
朱棣眼角的余光,只扫视了一眼纪纲的背影。
很快,他就收回了目光,好像并没有将纪纲放在心上一般。
他的目光又落在朱权的身上,勉强笑道:“十七弟好不容易来了京城,该多住一些时日,我们兄弟好久没有叙旧了,当初皇考命你我镇守边镇的时候,我们一同出击漠北,那个时候……是何等的亲密无间,如今……反而显得生疏了。”
说着,他又道:“奸贼作乱,离间你我兄弟,朕为此十分不安,也希望十七弟不要记在心上,若是十七弟还有啥不满意的,你但说无妨,朕改。”
他的态度很卑微。
朱棣对待亲戚大抵就一个态度,只要你不谋反,就什么都好说,毕竟我朱棣当年靖难,可是打着为受难的宗亲们报仇的旗号。
何况,他确实对不起人家。
朱权叹息道:“哎,家眷受了惊吓,如今甚是不安,臣弟入宫,他们心里只怕也是焦灼,还是先让臣弟去鸿胪寺,安顿家眷,其他的事,再从长计议吧。”
朱棣微笑道:“如此甚好。”
接着便看向亦失哈:“传旨鸿胪寺,若是招待不周,朕决不轻饶。”
亦失哈忙道:“奴婢遵旨。”
朱权随即告辞,临别时,他看一眼张安世,脸色缓和,微笑着道:“这一次,若非安南侯搭救,只怕本王已是身首异处了,大恩不言谢。”
张安世朝他点头:“殿下客气,下官不过是忠于自己分内之事而已。”
朱权点头,随即告辞而出。
见朱权一走,朱棣便背着手,像是压抑了很久,突然爆发似的,一脸的怒气冲冲,口里骂骂咧咧:“入他娘,差一点点,朕就成了昏君。这些人……实在可恨,朕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那陈瑛,看来再问不出什么来了,满门抄斩吧,与这陈瑛勾结的商贾,也一并诛杀了。”
张安世道:“是。”
朱棣又道:“至于十七弟……他娘的,朕这回真是脸都丢尽了,锦衣卫……无能到了这样的地步,要他们有何用?”
张安世只微笑,没吭声。
朱棣却是看着他道:“你有什么看法?”
“陛下,臣没有什么看法。”张安世道:“锦衣卫不是没有用,只是办事的方法有些粗糙了。说到底……几乎所有的锦衣卫,与其说是在捉拿乱党,不如说是在揣摩圣意……”
朱棣下意识地点头,他对此颇有几分认同。
有没有罪,其实锦衣卫并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陛下希望有没有……
又或者……不如多栽一些赃,把案子闹大,闹得越大,就越显出自己的能耐和功劳。
朱棣道:“内千户所,钱粮要增加,人员也可增加,你需多少人,报给朕,副千户、百户、总旗、小旗武官,不需报朕,你直接来拟认,事后,奏报给朕即可。”
说罢,朱棣想了想,便又道:“那幕后之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些人,实在是心机难测!朕起初原以为是蟊贼,后来方知是大盗,再后来却发现,越来越不简单。这些人一日不剪除,真是一日都寝食难安。”
张安世道:“臣还在查,还有一些关键的地方需要梳理。请陛下放心,再给臣一些时间,臣与内千户所,一定想尽办法查出来。”
朱棣道:“若是能彻查出来,便是大功一件。”
说着,朱棣落座,又道:“朕确实有对不住宁王的地方,这一次,只怕他的心里对朕就更有怨言了。”
“陛下的意思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朱棣瞪着张安世怒道。
张安世道:“陛下的意思,就是臣的意思。”
朱棣冷笑:“你不知朕的意思,如何知道朕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
张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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