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探春微微摇头,无奈道:“咱们家消息太封闭了,这当口女儿两眼一抹黑,又能说出个什么来?”
顿了顿,又道:“这事儿贾雨村应该也瞧出来了,若不然老爷也不会那么生气——不过看老爷的样子,显然贾雨村也没拿出什么好办法”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姐姐,还有宝玉,给皇上陪葬不成?!”
“太太稍安勿躁。”
探春宽慰了王夫人一句,然后便道:“为今之计,怕只有问计于焦大哥了——他对宫中形势了解颇多,况平日里就……”
不等她把话说完,王夫人已经拍案而起:“对对对,我怎么竟把他给忘了?来人啊、来人啊!快给焦大爷下帖子,让他今儿无论如何也要来一趟!”
等下人领命去了,探春便将目光转向了一言不发的薛宝钗,正色道:“嫂子,这可是关乎咱们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儿,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眼下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再横生枝节了。”
顿了顿,便就这么站起身来往外走:“你同太太说话,我先去找大太太商量商量。”
王夫人也下意识起身,目送她出了偏厅,又转头看向薛宝钗,一时却不知道对这个名义上的儿媳说些什么才好。
却听薛宝钗微微一叹:“太太,我的陪嫁大多是铺子、农庄,眼下就算要发卖也来不及了,现银凑一凑约么能有两万两,若是不够,我厚着脸皮从娘家再借些,好歹把老太太安安稳稳送走再说。”
王夫人这才明白探春喊她来是为了什么,然后便是一阵感动——她其实一直把薛家当成最后兜底的存在,但因为宝玉做事太过可恨,实在是不好张这个口。
如今大祸临头,宝钗能主动提出拿嫁妆帮府里渡过难关,怎能不让她为之触动?
于是双手捧起宝钗的柔荑,半晌才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都是宝玉负了你啊。”
且不提这婆媳两个如何。
却说当天下午,有关于贤德妃和贾宝玉的更多谣言,以及市井间的议论品评,就一股脑的涌进了荣国府,内中有些说辞,竟与探春的推测八九不离十。
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荣府上下都知道自家娘娘遇到了大麻烦,又有说娘娘和宝二爷给皇上陪葬,荣国府只怕也要给他们姐弟两个陪葬的,一时闹的人心惶惶惊恐万状。
贾琏、贾环等人明里暗里的埋怨宝玉,恨他给家中招灾惹祸连累自己,又有拿通灵宝玉说事儿的,认定就是宝玉弄丢了玉,所以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贾珍和贾蓉则是谎称家里有事,丢下一个贾蔷撑场面,便逃也似的回了宁国府。
贾政跪坐在灵堂里,面容肉眼可见的憔悴,又从头到尾透着一股躺平任锤的气息,任谁看了都知道他百无一用,根本指望不上。
倒是贾兰还算有担当,串联着想要合计出个对策来,但一来独力难支,二来他毕竟年纪尚幼见识有限,仓促间又如何想得出办法来?
至于处在风暴中心的贾宝玉……
他先是诚惶诚恐,后来见众人都对自己另眼看待,又听了一耳朵闲言碎语,遂又躁郁的跳起脚来要将通灵宝玉扯出来摔打。
结果在怀里掏了个空,他才想起通灵宝玉已经丢了。
默然片刻,宝玉忽的又作势要去撞墙,嘴里嚷着什么‘好汉做事好汉当’,结果自然不出意料的被拦了下来,于是干脆物理意义上的躺平在草席上,充分证明了自己确实是贾政的亲儿子。
自此,贾家的男丁是一个可堪大用的都没有,妇人们明里暗里便都将焦顺当成了主心骨,期盼着他能一锤定音,免去此劫。
第七百七十章
就在荣国府上下惶恐不安的时候,焦顺却是再次被皇后请到了宫中。
起因是这日午后,内阁呈上了一道奏折,内容主要是抨击工学新政不合祖宗之法,以及京西铁路劳民伤财的。
似这样的折子,每日里也不知道要送进宫多少封,比这骂的更狠的大有人在,连不怎么参与政事的皇后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这一封奏折却给还是引起了宫中极大的重视,而上折子不是别个,正是忠顺王徐龑。
前者他在治丧期间拉拢朝臣,就已经引起了皇后【贤德妃】的警惕,如今又破天荒上了这样一道奏折,怎么看都像是别有所图。
本来皇后是想找贤德妃商量对策的,但却遭到了吴贵妃的极力反对。
有关于贾元春的种种风言风语,如今也已经传到了宫里,对于什么‘吕武之祸’,吴贵妃倒不是很在意,她也压根不相信贾元春能把持朝政。
但‘妨主’之说却让吴贵妃十分忌讳,毕竟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当家做主的就是她的儿子了。
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她虽然还没有明着表态要让贤德妃陪葬帝陵,却也已经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贾元春了。
所以在皇后准备找贾元春议事的时候,她果断提出反对,并顺势推举了焦顺。
要说时下吴贵妃与皇后最信得过的人,无疑就是焦某人了,一来是因为早有把柄在手,无形中对他增添了许多了解;二来也是因为焦顺的未来前程,基本是捆死在太子身上的。
所以皇后虽然有些担心,频繁召见焦顺会惹来非议,但最终还是将他召入了宫中。
这次召见的地方依旧是在乾清宫,不过却改在了偏殿小厅内。
等焦顺见礼之后,皇后就隔着帘子命人将那封奏折交给他传看。
还不等焦顺把内容完全看完,一向急躁的吴贵妃先抢着问:“焦大人,你觉得忠顺王这到底是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自然是想做摄政王!
先前拉拢朝臣时,焦顺还不敢太过确定忠顺王的意图,但这封奏折却是就将忠顺王的野心暴露无遗。
不过他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猜想,反而恭声道:“此是外朝事,还请将太子请来,臣方可进言。”
别人越是小觑太子年幼,他就越是表现出对太子的尊重。
再说他如今是东宫少詹事,向太子进言名正言顺。
而这话虽有提醒‘后宫不得干政’的意味,但吴贵妃却半点不觉得被冒犯。
“是极、是极!”
都不等皇后开口,她便急切道:“是该请太子来才是!”
皇后自然不也会阻拦,于是又命人去请太子过来。
趁此机会,皇后和吴贵妃又说起了近来查案所得,容妃虽咬死了自己冤枉,但经过明察暗访,发现延禧宫中曾连续死过几只猫狗。
当时无人在意,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猫狗皆都是毫无征兆的暴毙。
这一来,容妃几乎就被锁定成了嫌疑人。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容妃前阵子因为被吴贵妃打压的缘故,压根没可能绕开重重封锁弄来毒药,所以最开始怀疑她的时候,都猜测她大概是前阵子省亲时弄来的毒药。
可那几只猫狗突然暴毙的时间,却正是在她被打压排斥的时候。
那么这毒药又是怎么到她手上的呢?
吴贵妃为了搞清楚这一点,最近很是在容妃身上施展了些手段,可容妃也明白自己一旦招认,非但死无葬身之地,还会连累自己的家族。
随意任凭吴贵妃如何折磨羞辱,依旧不肯认罪。
“本宫原想着处置了那贱婢,可当时贤德妃认为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建议继续追查那毒药的来历,所以……”
正说到这里,太子便迈着小短腿走了进来,先恭恭敬敬的见过了皇后和吴贵妃,然后又满脸欣喜向焦顺微微施礼,问:“见过焦先生,焦先生,你什么时候有空再给我讲课啊?”
虽然早熟,但他现今也不过才七岁。
焦顺与太子闲话几句,这才将那封奏折交由太子过目。
太子小大人似的接过去勉力看完,虽然有些生僻字不太认识,但大致意思还是看懂了,不由得挠头道:“孤早知道朝中不少人反对新政,却没想到叔祖也是这般。”
“殿下。”
焦顺肃然拱手道:“恐怕王爷就是因为反对新政的势力足够大,所以才会递上这封奏折的。”
太子显然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吴贵妃也是一脸懵懂,只皇后似有所悟的样子。
太子等了一会儿,见皇后和吴贵妃没有开口,便拱手道:“还请先生赐教。”
“臣斗胆妄言。”
焦顺回了一礼,继续解释:“太上辞世,如今朝中年长的近支宗亲只忠顺王一人,而殿下尚在冲龄……”
“你是说……”
皇后听到这里,脱口道:“忠顺王有意染指摄政之位?!”
吴贵妃一听这话顿时也是面色大变,旋即忍不住愤愤道:“简直是痴心妄想,他做王爷都做的稀里糊涂人憎狗厌,怎么还有脸图谋摄政王的位置?!”
“正因如此,所以才会有这封奏折。”
焦顺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方才听贵妃娘娘说起那毒药的来历,臣忽然想起一事,当时太后命忠顺王监审时,臣发觉他面色有异,似乎内有别情。”
当下,就将忠顺王当时的细微表情变化,以及自己当时有意要诱出嫌犯的心思说了。
“你是在怀疑忠顺王勾结容妃下毒?!”
又是沉不住气的吴贵妃脱口反问。
“臣没有证据,不敢妄断。”
这话看似是否定,实则是确认了吴贵妃的猜测。
吴贵妃正待咬牙开口,却被皇后拦了下来:“既然没有证据,此事先不要妄下定论。”
“臣遵旨。”
焦顺微垂眼帘,心下颇有些失望,其实他方才那话,就是在暗示皇后和吴贵妃,若是不希望忠顺王摄政,不妨就把毒药的事儿直接栽到忠顺王头上。
但皇后显然没有如此魄力。
不过这也难怪,那毕竟是太上皇的亲弟弟,当今皇帝的亲叔叔,想要对他痛下杀手,无疑还是需要一些勇气和决断的。
唉~
真是可惜了,若是贤德妃贾元春来做主,事情或许会……
不对若是贾元春做主的话,或许在对付忠顺王之前,她会先将皇帝的新政和自己一起卖个好价钱,借以巩固自身的权势。
这么一想,也幸亏是皇后做主了。
却说皇后暂且压下对忠顺王投毒的怀疑之后,又问:“以焦大人看,如今朝中重臣有多少人会支持忠顺王?”
“不好说。”
焦顺先是微微摇头,旋即又笃定道:“不过忠顺王这份奏折,反倒证明至少眼下,他还没能获得大多数人的支持——若不然也不用急着交这份投名状,提前暴露自己的意图。”
确实是让焦顺猜对了,忠顺王从年前折腾到年后,明里暗里许下了无数空头支票,但真正表态支持他摄政的却寥寥无几。
这一来是因为他先前的名声太差,说是人憎鬼嫌的臭狗屎也不为过;二来则是因为不少人认为‘孺子可教’,太子虽暂时亲近焦顺,但只要悉心引导,再适时让工学出些差池,早晚能让太子亲君子远小人,拨乱反正重回正轨。
抱着这样的想法,又怎肯多此一举再推出个什么摄政王来?
说到底,现如今最痛恨工学和焦顺的,其实是被动了奶酪的中下层士人,而朝中重臣们虽然看到了工学所带来的威胁,却并没有中下层表现的那么急迫。
这也是在首辅致仕之后,除了一个王哲王阁老,就再没有重臣站出来直面新政的原因。
而忠顺王四处碰壁之后,和手下谋士一商量,干脆冒着提前暴露野心的风险,上了这道抨击新政的折子,目的是把自己打造成反抗新政的领军人物,先获得中下层的支持,然后再用‘民意’裹挟朝中重臣。
听说忠顺王暂时还没获得朝中重臣的广泛支持,皇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又问:“那焦大人以为,该如何应对此事?”
“这……”
要让焦顺说,那自然是给忠顺王栽个莫须有的罪名,让那老东西追随太上皇一起领便当!
可皇后此前已经否定了这个方案,如此仓促间再要让焦顺拿出第二套方案……
倒不是完全没有,但问题是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
主要忠顺王想当摄政王这事儿,只是私底下的推测而已,且就算不是推测,以当下的局势,以忠顺王的身份,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十恶不赦的行径。
因此这时候实在是没什么名正言顺的好法子。
他沉吟半晌,最后只能道:“请容臣再仔细斟酌斟酌。”
皇后倒也并不失望,毕竟此事确实有些麻烦。
说到底还是皇帝留下的烂摊子,偏他已经昏迷了一个多月,就算偶尔醒过来也是神志不清,根本指望不上。
于是温言勉力焦顺几句,便放他出宫去了。
等焦顺和太子先后离开,吴贵妃有些丧气的坐在皇后对面,咬牙道:“我看那贱婢肯定是和忠顺王有所勾连,说不定还……”
说着,她对皇后做了个有些下流的手势。
“呸~”
皇后啐了一声,没好气道:“忠顺王每次入宫,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呢,怎么可能和容妃……不过那毒药的来历,确实应该再仔细查一查。”
吴贵妃听了一咬后槽牙:“等我回去,就好好炮制那骚蹄子,她要是还不肯说,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皇后急忙又叮咛:“你、你别伤了她的性命,毕竟眼下也还没有确切的证据。”
吴贵妃忍不住暗暗撇嘴,皇后别的倒还好,就是太过于妇人之仁,总是这不许那不让的。
不过她虽然跋扈,眼下却也还没有胆子擅杀妃子——等太子继位之后,就是另一回事了——于是不情不愿的点头道:“姐姐放心,我有分寸的。”
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道:“说到那贱婢,我这里正有些好东西要给姐姐瞧。”
“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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