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他嫌弃的拿帕子擦拭着,同时居高临下打量着贾宝玉的‘发型’,因是摸黑胡乱用剃刀割的,又因为怕疼没敢短根儿,故而宝玉头上是长短不一坑坑洼洼,间或还有一两缕漏网之鱼,攒起来大概够梳个金钱鼠尾的造型。
他略一沉吟,对旁边的袭人道:“他剃下来的头发呢?快去捡长的收集起来。”
王夫人见宝玉头上流了血,一时忘了他的所作所为有多恶劣,扑上去正心疼的察看着,听到焦顺的吩咐,忙侧头问:“怎么,你想到办法了?”
焦顺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先糊弄过去了——好在他今儿是要戴帽子出门的,等迎亲的时候粘一圈头发上去,不仔细看应该能蒙混过关。”
王夫人一听这话,也忙催着袭人去找头发。
其实不用她催,听说事情还能补救,袭人早撇下李嬷嬷冲向茅厕了。
这时候宝玉却梗着脖子嚷道:“我已经是出家人了,怎好再误人终身?你们要是非逼我去,我就在薛家把帽子摘了!”
“你这孩子!”
王夫人气险些又犯了心脏病,掩着心窝求助的看向焦顺,但焦顺肯帮着出主意遮掩,就已经是看在这阖府女眷的情分上了,如今迎着她的目光两手一摊,却是摆出了爱莫能助的架势。
王夫人愈发慌了,一咬牙索性病急乱投医道:“我如今也不怕实话告诉你,那封信其实是伪造的——你林妹妹压根没去游历天下,甚至连苏州都没去,而是一直都在京城里呢!”
“什么?!”
贾宝玉听了终于色变,转头看向焦顺:“这么说,林妹妹其实一直都在焦大哥府上?!”
这还真让他歪打正着蒙对了一半。
“怎么可能!”
王夫人忙又解释:“我是说后一封信是伪造的,也是家里看你整日里闹着要去苏州,所以就伪造了一封信,打算让你彻底死了心,谁知道……”
宝玉都给听迷糊了,质疑道:“那林妹妹应该是在苏州,怎么太太又说她在京城?!”
“这……”
王夫人也整理了一下逻辑,才又道:“其实是前两天,有个自称是什么‘苏姑娘’的人,给宝丫头去了封信,想邀她一起写话本小说——结果宝丫头一瞧那文字,可不正是你林妹妹的手笔么?!”
“她后来特意跟我说了这事儿,我怕影响你们的婚事,就没声张——要是不信,等宝钗过了门,你自己问她就是!”
焦顺听到这里,不由暗赞薛宝钗好算计,提前捅到王夫人这边儿,既不用担心王夫人提前揭破此事,又能避免出现意外,贾宝玉找她的后账。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薛宝钗再怎么足智多谋,怕也想不到贾宝玉会在婚礼当天闹着要剃度出家,从而逼的王夫人露了底。
“这、这……”
贾宝玉半信半疑:“太太这些话,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你不会是又想哄骗我吧?”
王夫人心疼又恼恨的摸了摸他的头,苦笑道:“你都这样了,娘哪还敢骗你?等把宝钗接回来,你一问便知究竟!”
贾宝玉有些犯难,他是鼓起了万分勇气,才剃去了这满头长发,如今却因为一个真假难辨莫须有的消息,就改变主意,实在是有些羞刀难入鞘。
这时候探春不知从哪儿寻来了新郎官的帽子,不由分说给他扣了上去,咬牙道:“哥哥就不为我们着想,总也要想一想林姐姐——倘若她听说你剃度出家,只怕登时就要万念俱灰了!”
这话给出了台阶,再加上焦顺也紧跟着上手,把他剃下来的那些骚毛重新粘了一圈上去,宝玉才终于半推半就的应了,在众人的簇【ya】拥【song】下,去往前院。
第七百二十八章 再婚【中】
荣府正门外。
由三百余人组成的迎亲队伍,已经在门前等了有一段时间,比起别家,队伍里的气氛明显有些异样——不管是队头还是队尾,都有不少人伸长了脖子往街口张望。
这时忽然从门内抬出一顶小轿,所有人就像是被按动了开关一般,齐刷刷的转头望了过去。
抬轿子的轿夫见成了‘千夫所指’,忙下意识停在了台阶上。
跟出来的林之孝忙喊道:“太太担心早上风大,让给宝二爷预备一顶轿子——宝二爷眼见就要出来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也不怪他们风声鹤唳,谁让上回宝玉刚一出门,就被龙禁卫的人给抓走了呢?
当时府里恍似天都塌了,连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是提心吊胆诚惶诚恐,如今时隔半年多再次举行婚礼,怎能不让人心中忐忑?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老太太这回亲自将宝玉送到了大门口,见宝玉有些浑浑噩噩的,只当他又在思念林黛玉,于是爱怜的伸手想要替他整理一下衣冠。
宝玉却像是膝盖中了一箭似的,蹭一下子往后蹿出半丈远,两手护着帽子慌张道:“老太太,我、我……”
“时候也不早了。”
王夫人忙在一旁打圆场:“老太太若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让他先把人接回来再说也不迟。”
说着,又郑重冲焦顺一礼道:“路上就有劳畅卿了。”
“应该的、应该的。”
焦顺冲众人微一拱手,便同宝玉、贾琏、贾环几个下了台阶。
贾宝玉边走边下意识的整理着帽子,忐忑不安的小声问:“焦大哥,老太太方才是不是、是不是瞧出什么来了?”
焦顺侧头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这时候倒知道怕了?真要是被看穿了,你只说是得了癞痢,反正你那脑袋跟狗啃过似的,瞧着就像有病的样子!”
贾宝玉赧然,眼见到了轿子前,忙不迭按住帽子弯着腰往里钻。
“他这是又怎么了?”
贾琏见状不由心出狐疑。
焦顺一笑,随口道:“宝兄弟哪日要是消停下来,才真叫出事了呢。”
贾琏深以为然的点头。
旁边贾环则是凑上来,恋恋不舍的摸出个钱袋来递给焦顺道:“焦大哥,这是你剩下的赌本。”
“你自己收着就是。”
焦顺大手一挥,贾环立刻笑逐颜开,昨晚虽被贾琏赢去了大头,但这剩下的银子少说也有六七百两,他虽身在富贵之家,吃穿用度尽皆不菲,但实际到手的钱却并没有多少,如今得了这笔‘巨款’自然喜不自胜。
于是一面急急忙忙把那钱袋收起来,一面连道:“谢谢姐夫、谢谢姐夫!”
贾琏自己虽然已经认了怂,却瞧不得贾环这点头哈腰的架势,当下催促道:“好了、好了,赶紧上车上马,别误了宝玉的吉时!”
他自己是坐车的,焦顺则骑了匹高头大马,随行在宝玉的轿子周遭,以备出现意外可以随时出手。
至于贾环,他原定也是要坐车的,但见宝玉坐了轿子,他便非要逞强骑宝玉的马,上马后更是顾盼自雄趾高气昂。
不过真正注意到他的其实也没几个人,毕竟那还未长开的身量,与旁边的焦顺比起来堪称父子之别。
随着贾琏一声令下,前面摇旗开路的家丁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段,见前面没有闪出五百刀斧手、三千精骑兵,这才放心大胆的提起了速度。
后面是鸣锣敲鼓的,再后面是举着金瓜、方天戟、大团扇的仪仗队,拿着喇叭、唢呐的吹鼓手,再就是伞盖、轿子、马车,整个队伍浩浩荡荡鼓乐喧天。
一路上且不赘述。
却说到了紫金街薛家老宅,薛蟠薛蝌兄弟两个,早在大门外恭候多时了。
只不过薛蟠脸上却没多少笑意,见礼时也只顾拉着焦顺说话,反而把荣国府一干正主晾在了当场。
好在还有薛蝌从旁找补,场面上才没有太过难看。
至于贾宝玉这个主角,则是全程都紧张的按着自己的帽子,完全没有留意到大舅哥的冷落。
等熙熙攘攘进到府里,沿途关卡自有焦顺、贾琏、林之孝轮番应付,他更是不禁神游物外,直到见了薛姨妈当面,这才连忙上前见礼。
薛姨妈虽对他也颇有不满,但毕竟是从小看大的外甥,且又素来胸怀大度,如今见他盛装而来,也便撇下芥蒂笑脸相迎。
只是离得近了,又瞧宝玉总是压着帽子,就瞧出他的发型颇有些异样,尤其是披散在后的头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宝玉本就忐忑,见薛姨妈打量自己头上,愈发慌了手脚,下意识又双手扶住帽子,脱口道:“我近来得了癞……”
还不等说完,肩膀上忽就一沉,旋即耳边也传来焦顺的笑声:“宝兄弟莫不是高兴傻了,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薛家婶婶敬茶啊!”
旁边自有李贵将茶水奉上,贾宝玉稀里糊涂敬茶改口尊称‘母亲’,才算是把这事儿给揭过去了。
等转到宝钗临时暂居的西厢时,率先迎出来的却是徐氏。
焦顺立刻上前唤了声娘,宝玉、贾琏等几个也忙不迭见礼。
徐氏笑着摆手道:“用不着多礼,今儿宝丫头才是主角——快里面请、里面请!”
说着,将众人让进屋内。
此时宝钗坐在床上,周身被凤冠霞帔裹缠的密不透风,但一眼看过去,仍是能依稀辨出大红衣袍下,那继承自薛姨妈的美好身段。
这时原该说几句接亲的套话,但贾宝玉轻咬着嘴唇,犹豫着就想先确认一下,看王夫人先前那话是真是假。
焦顺早得了王夫人和探春请托,一见他似有异动,连忙抢先打起岔来,三番两次下来,贾宝玉就泄了气,想着等回到家再说也不迟。
偏这时徐氏拍手笑道:“都静一静、静一静,咱们新郎官有话要对新娘子讲呢!”
说着,又抬手一指焦顺:“尤其是你!”
得,这下焦顺也没招了。
天地良心,因为拿下林黛玉后有些无欲无求,他这回是真心想要帮忙来着。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贾宝玉面对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先抬手扶住帽子,然后嗫嚅半晌,才一咬牙问:“宝姐姐,我听说有个姓苏的姑娘,来信要与你合著话本小说,不知可是真的?”
他到底还没有傻到当众爆出林黛玉的名姓。
但这话落在薛宝钗耳中,却也不啻于雷霆万钧,只见她娇躯微颤、攥紧了粉拳,襟摆下剧烈起伏了片刻,这才涩声道:“确有此事不假。”
贾宝玉顿时大喜过望,几乎就要抓耳挠腮起来。
众人看着这一幕,却是满心的莫名其妙,明明是来迎亲的,却怎么问起什么苏姑娘和话本小说来了?
徐氏微微蹙眉,正想再追问缘由,焦顺便忙嚷道:“文龙兄弟呢,还不赶紧来背你妹妹出门上轿!”
说着,又冲左右打了个眼色,瞧出不对来的贾琏忙也率众鼓噪起来。
薛家的人不明所以,也都跟着欢呼雀跃起来。
薛蟠这时才到了床前,伏低身子等着妹妹趴上来,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却迟迟不见薛宝钗动作。
“姐姐?”
一旁的宝琴忙伸手却扶宝钗,却发现薛宝钗的身子正颤抖的厉害,她心中一惊,正待询问姐姐出了什么事,薛宝钗忽然重重掐了她的手腕一下,然后接力起身扑到了哥哥背上。
喊好、欢呼声中,薛蟠便在众人簇拥下迈着大步出了西厢房,只留宝琴在后面揉着手腕,心下若有所思。
临上轿时,薛蟠才在左右的提醒下放慢了脚步。
按理说这就到了哭嫁的时候了,但薛蟠背上的宝钗却迟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引路的仆妇急了,凑上来道:“姑娘,您得哭出来才好上轿啊!”
薛蟠却嚷道:“怎么没哭?!我脖子上都湿了!”
那仆妇踮着脚去瞧,果见盖头上大把的湿痕,心中不由暗暗纳罕,只听说过干打雷不下雨的,谁成想还有哭成这样不出声的?
可这哭嫁要的不就是动静么?
想到这里,她为难的看向了一旁同样泪如滂沱的薛姨妈,想要请示一下究竟该如何是好。
“新娘子这是失声痛哭!”
焦顺急忙又在一旁道:“真情流露,岂不强过那些干嚎十倍百倍——快快送进轿子里吧!”
薛蟠才不管旁人如何,听焦顺你这般说,便忙将妹妹送进了轿子里,又抹着眼睛道:“去了那边儿,宝玉要还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瞧我不打死他!”
宝钗依旧没有半点声息,仿似从西厢里出来时少带了三魂六魄一般。
薛蟠心下疑惑,可这当口也不能堵着轿子追问,于是只好挠着头起身,瞪向宝玉道:“宝玉,你往后可得好好待她!”
宝玉全副心思都在林妹妹的消息上,闻言也只是唯唯诺诺,然后便忙不迭辞别了薛家众人,急吼吼踏上了归途。
等到了家中,他便要屏退左右细问究竟。
但莺儿出门前得了宝琴的提点,此时也已经瞧出了不对,因此以于礼不合的为名,坚决留在了婚房里。
只她一个,又是熟稔惯了的,贾宝玉倒也没有强求,只等旁人退下,便迫不及待的抢到薛宝钗身前,颤声问:“宝姐姐,那、那苏姑娘当真是林妹妹的化名?!”
这话一出,莺儿才知道先前那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由得面色大变,急道:“宝二爷,您、您这时候还问林姑娘是什么意思?!”
贾宝玉那顾得上理会她?
见宝钗没有回答,先是连声催问,继而又陡然泄了气,愤愤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什么假信真信,苏姑娘李姑娘的,你们都是在骗我、哄我!”
说着,猛地将雁翅帽扯下狠狠掼在地上,露出狗啃过一样的瘌痢头。
“宝二爷,你、你……”
莺儿愈发吓的没了人色,指着贾宝玉的头顶,身子便软软的往后瘫倒。
这时一直没有动作的薛宝钗,突然伸手扶住了莺儿,隔着盖头端详了一下宝玉头顶,嗓音暗哑的问:“什么时候剃的?”
“早、早上……”
听到她那沙哑的嗓音,贾宝玉莫名有些心虚,不过想到宝钗和母亲合伙欺骗自己,又赌气的梗着脖子道:“临出门的时候剃的,我本来想要出家一了百了,也不想耽误你的终身——是你们故意骗我,我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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