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薛姨妈信以为真,忙红着脸解释道:“我原是想约在休沐日的,是顺哥儿说要这阵子要去宫里督造器具,一时间不得空闲,所以直接跟着文龙去了家里。”
听说焦顺一时不得空闲,王夫人的心肝登时提到了嗓子眼,也顾不得再遮掩什么了,侧倾着身子追问道:“那初十的时候?”
“他答应会抽出时间来走一趟。”
薛姨妈说着,又扭着十根春葱也似的指头,嗫嚅道:“我思来想去,倒不如把、把这事儿先放放,好歹等文龙和宝钗成了亲,再、再……”
虽已经拿定了主意,可每每提及儿女的亲事,她就忍不住生出些许负罪感,所以就想着要延后推进自己与焦顺的关系。
“这怎么成?!”
熟料王夫人刚听到半截,竟就一下子激动的站了起来。
薛姨妈被她吓了一跳,愕然抬头看着姐姐,支吾道:“怎、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王夫人运了运气,强忍着又坐了回去,正色道:“原本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儿,你突然要往后推,可曾想过顺哥儿会怎么看?倘若让他以为你反复无常,就此……”
“我可以先跟他把话说清楚!”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王夫人断然道:“你如今觉得对不起孩子,那等宝钗嫁过来,难道你就能心安理得了?”
不等薛姨妈再开口,她紧跟着又假设道:“倘若宝钗嫁过来,文龙媳妇恰好就有了身孕呢?倒是你是不是又要纠结,对不起还未降生的孙子?”
“这……”
薛姨妈被问住了,一想到薛家的第三代,她脸上有是憧憬又是悲苦,迟疑半晌,陡然泄气道:“那要不干脆就算了,我、我总不能……”
“什么算了!这等事儿哪有做到一半就抽身的?倘若焦顺因此恼了,记恨起你们家文龙来,岂不是给他平添祸患?!”
王夫人说着,忍不住再度起身,将两只手搭在薛姨妈肩头,不容置疑的道:“这事儿容不得再反复,你只管听我的安排就是!”
“那、那我、我……”
四目相对,薛姨妈弱弱的支吾半晌,最终还是在姐姐强势下选择了妥协。
但是……
如果说方才只是狐疑的话,那如今她已然十分确定了:姐姐为什么比自己还着紧这事儿?
第五百七十六章 收心
清堂茅舍院门外。
众小说说笑笑的下了台阶,宝琴因想将自己的决定,以及焦顺的反应告知林黛玉,就盘算想找个由头避开众姐妹。
只是还不等宝琴开口,一旁宝钗先拍了拍史湘云的手,示意她暂且放开自己,然后回顾宝玉道:“袭人呢?我有件事儿要先托付给她。”
斜下里袭人闻言,忙上前笑道:“姑娘有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这事儿倒有些不好开口。”
薛宝钗嘴里说是不好开口,面上却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冲众人笑道:“要不你们先玩儿你们的,过会儿我和袭人再找你们去。”
因都知道她再过几个月,就要成为袭人的主母了,此时有些私密话要叮嘱,倒也不算奇怪,于是众人只是打趣了几句便罢。
今儿的主角就是宝钗、宝琴姐妹,宝钗既然脱离了大部队,宝琴自然不好再独走,只好强打起精神,随着众人说笑嬉闹着奔芦雪庵去了。
等目送众人走远了,身边只余下莺儿和袭人两个,宝钗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叹气道:“怎么竟就闹出这样的事情?”
袭人本就惴惴不安,生怕因这一系列事件,影响了自己在未来主母眼中的印象,听宝钗这话,忙小心赔笑着想要解释一二。
宝钗却抬手拦住了她,摇头道:“我留你,也不是为了追究什么,过去的就过去了,往后仔细着就是——怡红院现下可有现成的祭祀之物?”
“自然是有的。”
袭人连忙点头,旋即恍然道:“姑娘莫不是要去祭奠秋纹?”
薛宝钗微微颔首,旋即又问:“我方才听珠大嫂的意思,除宝玉外并不曾有人登门吊唁她们?”
“这个……”
袭人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因事后查出她乃是惯犯,老爷说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太太也说她死的活该,可惜连累了坠儿,所以……”
贾政和王氏共同盖棺定论的事情,自然没人敢随意触这霉头,而有胆量特立独行的史湘云、林黛玉,偏又不喜秋纹的为人。
如此一来,上行下效,秋纹的身后事自然乏人问津。
宝钗再次颔首,旋即催促道:“走吧,别让大家等久了。”
说着迈开步子,却是坚定不移的朝着怡红院去了。
袭人和莺儿紧随其后。
等到了怡红院内,袭人张罗着让众人做了两个临时牌位,树在西厢房的客厅里,又不知从哪儿翻出些元宝纸钱,取了火盆焚烧。
火光映照中,薛宝钗庄重的点起檀香,先是祭拜了冤死的坠儿,旋即又在秋纹的牌位前念念有词的祷告了一番。
最后摇头叹息一声,转身出了西厢扬长而去。
袭人缀后几步,吩咐丫鬟们收拾好灵堂,免得让宝玉触景伤情,这才也快步追了出去。
小丫鬟们进门打量着那灵牌香火,想到满院子姑娘小姐无人问询,偏只宝姑娘还存了这一份香火情,不由都赞宝钗和善仁爱,日后由她当家做主,实是阖府上下的运道。
却说等宝钗匆匆赶到芦雪庵内,就见众人围着圆桌已经玩儿起了三国杀,不由掩嘴笑道:“我还以为高朋满座定有雅论呢。”
“这好办!”
史湘云拍手提议道:“输了的以三国故事为题材吟诗一首,岂不就雅俗共赏了?”
探春追问:“若是‘外族奸细’赢了呢?”
史湘云装模作样的捋须一叹:“山河沦丧生灵涂炭,大家各自悲歌一曲罢。”
众人轰然大笑。
宝琴却趁势起身笑道:“既是有了惩罚,那我可要认真了——林姐姐,咱们且出去走走,也好轻装上阵。”
所谓‘出去走走’实是上茅厕的意思,众人皆知道她两个先前行走坐卧皆在一处,故此也不觉得奇怪。
只史湘云一叠声催促,让她们快去快回。
等到了外面,宝琴立刻屏退左右,道:“姐姐,你的事情我前两日已经告诉焦大哥了,他许诺这阵子就会和干妈沟通。”
林黛玉闻言当即色变,跺脚道:“我都说了不用你管,你怎么还……唉!我对焦大哥从没有动过男女之情,何况你不是都已经确认了他的心意吗?”
宝琴嘻嘻一笑,不以为意的摆手道:“我与焦大哥才见了几面,这平白无故哪那么多山盟海誓情比金坚?回头仔细想想,多半也是因我略有几分姿色,又主动送上门去,焦大哥才顺水推舟应了。”
先前见焦顺选择了黛玉,宝琴心下也难免生出几分酸涩。
但她毕竟是个洒脱聪慧的,跳出感情滤镜之后,很快便琢磨透了前因后果——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对焦顺有什么看法,毕竟这年头大宅门里三妻四妾的事情多了,且男人好色乃是本性,又何必苛求?
林黛玉听她这么说,也知道事情多半就是如此,但……
“好了!”
宝琴拦住她的话头,斩钉截铁的道:“此事已经定下了,姐姐只管等着焦大哥的好消息就是。”
说着,也不管林黛玉答不答应,径自跑回了芦雪庵里。
林黛玉追了一路都没赶上,等到了屋里面对众人却又不好开口,只好魂不守舍的复归原位,接下来的牌局自是错漏百出,连被罚的诗词也大失水准。
众人见状纷纷奇怪,她却也只能推脱是偶感不适所致。
旁人信与不信倒罢了,内中贾探春却是暗生警惕,她如今早将林黛玉视为头号大敌,只是直到如今也未曾摸透林黛玉的心意。
如今见林黛玉神思不属的,就有意想要旁敲侧击几句,可又恐不慎露出兼祧一事的口风,从而点醒了黛玉,落得个作茧自缚的下场。
正左右为难,偏身旁惜春隔着她缠上了李纨,不住追问妙玉的境况,李纨还没恼呢,探春先不耐烦了,没好气的呵斥道:“等凤姐姐下回再去的时候,四妹妹跟去瞧瞧,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惜春一时没了言语,探春正以为能清净片刻,安生盘算该如何试探林黛玉,不想又听惜春道:“跟大嫂子一起倒使得,二嫂子如今这般境况,我可不敢沾染她。”
探春忍不住侧目相对,心道怪不得珍大嫂说她是‘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虽说世态炎凉趋吉避凶人皆难免,但像四妹妹这般赤裸裸宣之于口的,却怕是大观园里独一份了!
这时宝玉被同为忠臣的黛玉‘误杀’,气的把身份牌反过来往桌上一拍,有心同林黛玉掰扯几句,可又怕她本就是故意如此。
最后一赌气也说是要出去走走。
不过他这出去走走,却是字面上的意思。
正在外面闷头乱转,袭人从后面赶上来,替他披了件斗篷,又悄声问:“你可知宝姑娘去做什么了?”
“做什么了?”
宝玉意兴阑珊的随口问了一句。
“她去怡红院里祭奠坠儿和秋纹了!”
袭人道:“她原让我们瞒着你,怕你嘴快当着姐妹们的面提起来,闹的两下里不自在——可咱们院里有几个是省油的灯,凭我又怎么拘束的住她们?还不如我先告诉你,免得有谁背地里献宝,又不曾把话点透。”
“她、她去祭奠秋纹了?”
宝玉脚步一顿,怔怔的出气神来,良久才叹道:“也亏她还能惦念着这一份香火情。”
第五百七十七章 强撑着又战了两合
贾宝玉扼腕感叹了一番,转回到芦雪庵内,有心要替秋纹谢谢宝钗,但想起袭人的转述,又只得强行忍了下来。
他认真盯着薛宝钗端详了两眼,方要落座,忽然察觉到席间少了三妹妹探春,不由蹙眉道:“怎么,前院里又有事儿找她?这一会儿功夫都来五六趟了,真是烦也烦死人了!”
贾探春自接替王熙凤以来,唯恐出了纰漏,所以事事亲力亲为严查严防,故此比起当初王熙凤掌家时,还要显得更加忙碌。
史湘云听宝玉这般说,不由笑道:“如今是三妹妹管家,又不是二哥哥你管家,怎么她还没烦,你先烦了?”
“我、我是怕累着三妹妹!”
宝玉说着,又忍不住抱怨:“再说凤姐姐管的好好的,平白无故把这些麻烦事儿丢给三妹妹作甚?”
众人听了尽皆无语。
瞧出端倪的心道太太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夫妻两个以后当家做主打埋伏?
就算没瞧出端倪的,也想着当时都闹的满园子民怨沸腾了,那里是什么平白无故?
但众人也知道,他一向不肯在这些事情上费心思,又惯爱用些乱七八糟风马牛不想提的言语反驳,因此都懒得同他争辩什么。
于是李纨直接略过了和王熙凤有关的话题,掩嘴笑道:“我瞧三妹妹非但不累,还有些乐在其中的意思,头两天刚上任时,那些老妈子见她年纪小,还有心要考校考校她,不想反被她拿住错处狠狠发落了几个,如今一个个瘟鸡似的没了亮相,任凭她差遣支使,再不敢有半点违拗。”
“再加上三妹妹精明,一桩桩一件件铺排的井井有条,莫说是老爷太太,连老太太如今对她也是另眼相看呢。”
“三妹妹本就有才。”
薛宝钗紧跟着赞道:“往后谁有幸得了这么个伶俐人儿,家里可就不用愁喽。”
正说着,探春就挑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笑问:“你们说我什么呢?”
史湘云立刻接茬:“还能说什么,说你贵人事忙呗!”
说完,便乐不可支的赖进了宝钗怀里。
“都是瞎忙。”
探春自顾自落了座,又无奈摇头道:“就说方才吧,你们只怕都猜不着是什么事儿找我。”
薛宝钗一边爱怜的揽住湘云的纤腰,免得她猴儿也似的滑到地上,一边凑趣的追问:“是什么事儿?”
“唉~”
探春先叹了口气,然后才揭晓答案:“是坠儿的老子,我前儿为了弥补他家,特意奏请老爷太太,委了他一个锅炉房管事的缺儿,如今他得了消息,便喜不自禁的跑来要找我谢恩呢。”
说着,又摇头叹道:“我实在不想见他,就让林之孝把他打发了。”
众人尽皆默然。
半晌,薛宝钗才叹道:“这也不奇怪,我听说那坠儿家中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李纨也道:“似咱们这样的人家还好,外面都把女儿唤作赔钱货,如今能换来这么些好处,说不得他还觉得是赚了呢。”
话音未落,贾宝玉便蹿将起来,脸红脖子粗的嚷道:“男儿身有什么好的?我就喜欢女儿,更恨不能托生女儿身!”
旁边贾迎春被他吓了一跳,想到自己如今的窘境,又不禁摇头苦叹,大感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众人虽都知道他这是心里话,但将心比心却又很难认同,一时便又默然以对。
贾宝玉见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支持,气势不由的弱了三分,又觉着大概是孤证难立,遂又举例道:“不说我,焦大哥得了个女儿,还不一样是爱若珍宝?”
见他梗着脖子站在那里,似乎必要取得认同才肯坐下,薛宝钗忙打圆场道:“是了是了,这世间也不都是重男轻女的,莫为了一个狠心人坏了大家的兴致,咱们还是继续打牌、继续打牌吧。”
有了这个台阶,贾迎春又在旁边顺势一扯,贾宝玉这才悻悻的坐了下来。
等到牌局再起,林黛玉仍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薛宝琴见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便主动找了话题与她攀谈:“林姐姐,焦大哥果真十分宝爱女儿?”
“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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