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林黛玉本来就有些恹恹的,这时兴致更不高了,站住了脚道:“可惜就算如此,最后只怕也是于事无补。”
虽然黛玉很不情愿,将一贯疼爱自己的老太太往坏处想,但她毕竟不是那自欺欺人的主儿,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纵使迎春再怎么表现出抗争的意思,府里也绝不会有人愿意付出诺大的代价,帮迎春退掉这一门亲事的。
那怕等待迎春的,是一条肉眼可见的不归路!
这样的认知,让黛玉心中不自觉的发寒,更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疑窦。
二姐姐纵然不受宠,可毕竟是这府里的正经血脉;自己虽然得老太太看重,却到底不姓贾,倘若易地而处的话,自己又能比现在的二姐姐强到哪里?
近来因发现‘事实真相’,宝琴大有退缩谦让之意,黛玉的态度原本十分坚决,劝让她无需顾虑自己。
但现如今,林黛玉却不自觉生出了些动摇。
也或许……
真该像是邢姐姐说的那样,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旋即林黛玉就再次坚定起来:怎么能因为一时的畏惧退缩,就去抢夺别人的姻缘?尤其自己对焦大哥并不曾有那层意思!
史湘云并不知道林黛玉心中转过了这许多念头,见她停下脚步,也便跟着停了下来,颓然道:“说实话,眼见二姐姐如今这样,我心里头怪怪的——早先大太太其实有心将二姐姐许给焦大哥,后来因为老太太做主,才……”
说着,她低下头,一只脚在青石板上不自觉的搓动着,踌躇道:“所以我总觉得,是自己抢了二姐姐的好姻缘,才害的她落到了这步田地。”
“你想多了!”
不同于史湘云,林黛玉是亲自参与过此事的,当即将迎春在焦家被大老爷算计时,选择袖手旁观的事情说了,又道:“当时焦大哥便如同对你一般,暗地里百般照顾二姐姐,偏要紧关头她却……”
说着,目视史湘云认真问道:“若换了你,难道也会这样?”
“怎么可能?!”
史湘云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若是我,肯定会出面劝阻,若是拦不住,也会和焦大哥站在一起!”
但很快的,她坚决的表情又是一垮,苦着小脸道:“虽然听你这么一说,二姐姐算是自作自受,但……唉,到底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姐妹,若是我自己有法子帮她就好了。”
说着,也不管干不干净,寻了颗竹子重重往上一靠,直撞竹叶簌簌作响。
林黛玉看着她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去求一求焦……”
“不要!”
史湘云断然否决,然后十分认真的道:“想帮二姐姐是我自己的事情,若强求焦大哥以德报怨,那我与二姐姐当初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
面对她这番义正言辞,林黛玉不由默然,同时心中升起浓浓的羞愧。
自己告诉宝琴‘兼祧’的事儿,固然是出于好心,可对史湘云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背叛?
第五百五十七章 心病、拿贼【上】
因自觉有愧于湘云,林黛玉心中不觉起了郁结,当天夜里辗转反侧,转过天就恹恹的没精打采、食欲不振。
紫鹃和雪雁见状,忙报请李纨寻了郎中来。
隔着纱帘一番问诊后,那大夫便道:“小姐身上倒没什么大碍,只是思虑过甚生了脾气,在家静养上一段时日就好——只是这期间万不可再多费心神了。”
雪雁听了,就忍不住质疑:“这不对吧?我们姑娘明明许久都没发过脾气了,昨儿也是好好的,并不曾……”
“哈哈……”
那大夫捻须笑道:“姑娘误会了,此脾气非彼脾气,乃是脾脏的之气,大凡思虑过度,心神为之凝聚,气机不能及时消散,便会郁结于脾脏,在外则表现为食欲不振、腹部疼痛……”
他长篇大论的解释了一番,又表示病情尚浅,只开了些山楂水之类食补的方子。
李纨示意雪雁收了药方,又命素云领那大夫去前院领诊金,转回身见林黛玉那一副西子捧心的样子,不由摇头道:“你这丫头打小心思就重,这大半年我还当是转了习性,谁成想好端端又闹起来了?”
说完见林黛玉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幽幽一叹,便猜到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遂借着催促雪雁熬药的名头,将紫鹃雪雁召集到起来,询问昨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
紫鹃迟疑道:“听奶奶这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好像是自打昨儿下午史大姑娘来过,我们姑娘就有些不对。”
“云丫头?”
李纨蹙起秀眉,两人素日里倒时常斗嘴,但从没有隔夜仇——且当初之所以不对付,也多是因为宝玉而起,现如今一个恩断情绝、一个定了婚事,按理说再没有起冲突的必要。
当下摇头道:“也未必就一定是因为云丫头,我回头问问她再说吧。”
遂又进到里间,对林黛玉建议道:“有什么烦心的,你若不便和身边的丫鬟说,好歹也找个自认妥帖的人抒发抒发,不然若真闷出个好歹来,我可吃罪不起。”
外间雪雁听了,立刻拉着紫鹃道:“姐姐,要不咱们去把邢姑娘请来吧?”
“嘘!”
紫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里面悄声道:“总要等大奶奶走了再说。”
说完,又叹了口气:“自来咱们姑娘只为宝玉害病,这回却又不知是为了什么。”
雪雁一撇嘴:“要我说,得亏是跟宝二爷一刀两断了,若不然这大半年岂能如此消停?”
正议论着,就见素云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隔着老远便问:“我们奶奶还在你们这儿吧?”
“在呢。”
见她这架势,紫鹃不由奇道:“姐姐急着找大奶奶有什么事?”
雪雁在一旁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瞪圆了美目:“难道府里连诊金都要先欠着了?”
“说什么呢!”
素云白了她一眼,嘴里却带了三分怨气:“咱们被克扣些倒还罢了,怎么能把脸丢到外面去?”
因暗里抱上了焦顺的金象腿,她早不指着月例银子度日了,但架不住小丫鬟们三番五次的找她诉苦抱怨,心中不免也存了些腹诽。
“那又是为何?”
“是方才……”
“素云,出什么事了?”
素云正待解释两句,就听里间李纨呼唤,忙撇下紫鹃雪雁两个,进屋向李纨耳语了一番。
李纨听完,便歉意的转向林黛玉道:“妹妹身子不适,我理应在这里照看,偏不巧你二嫂子也病了,太太让我过去瞧瞧,顺带再替她料理一下家务事。”
“二嫂子也病了?”
林黛玉听说王熙凤也抱恙,不由撑起身子问:“不是说昨儿还来园子里瞧热闹嘛,怎么今儿突然就病了?”
“嗐~”
李纨摆摆手,略带三分嫌弃的道:“说是昨儿做了个噩梦,惊醒时不合竟滚到了地上,虽不曾伤到,一时却吓的不轻。”
林黛玉这才放心,继而催促李纨尽早动身,自己这边儿无需看顾。
李纨又将素云留在了潇湘馆内,交代说是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素云去做,若是素云拿不定主意的,再去前院寻她就是。
交代妥当,李纨这才出了大观园,转奔王熙凤家中。
到了地方,被平儿迎进里间,就见王熙凤正披头散发的歪在床上,捂着被水兰帕子裹住的额头惺惺作态。
李纨翻了个白眼,上前一把抢过那帕子,丢在床头柜上啐道:“在我面前还装个什么?他昨儿才放话,你今儿就演上了,这也忒急了些。”
王熙凤自然是在装病,她假称昨夜梦到妙玉化为厉鬼喊冤,为的就是顺理成章引出寻找妙玉的由头。
“哼~”
王熙凤坐正了身形,圆瞪着丹凤眼,用裹在罗袜里的嫩足点戳着李纨的大腿,不答反问道:“说,那妙玉的事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李纨自顾自坐到床尾,顺势抓住她一直脚,在脚心上狠挠了几下,直挠的王熙凤疼也不是、痒也不是的连声讨饶,这才丢开了道:“你就会胡思乱想,我若早知道他安排好了,还能把体己银子拿出来给你?”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演戏?”
王熙凤蜷缩起凹凸有致的身子,用手揉搓着脚掌冷笑道:“这不过两三千银子,回头他悄悄贴补给你,说不得还有添头,亏你也好意思假模假式的叫屈。”
“好啊,这我还说不清了是吧?”
李纨佯怒的在她眼前摊开手掌:“那你把银子还我,咱们只当是没这事儿!”
王熙凤早算计好要把那银子三七分成了,这时候怎肯退还,当下将李纨的手掌往外一拨,就待耍赖。
不想李纨趁势在她眉心戳了一指头,无奈叹道:“你就是算计的太多,若不是处处惦记着他的好处,他又怎会瞒着你行事?”
“我可不像你!”
王熙凤嗤鼻道:“没名没分的就对人死心塌地——他不过就是贪恋咱们的身子,若不眼下换些好处,等到咱们年老色衰的时候,一应财货还不都便宜了他家中的妻妾?”
两人的三观不同,类似的对话也不是头一回了。
李纨原也没指望能说服她,听她自有一番道理,便只戏谑道:“说的好像你不是贪恋的他的身子一样!”
“你再说!”
王熙凤登时恼羞成怒,扑上来就与李纨撕扯。
两人打闹了一阵子,方才钗斜襟乱的停手,王熙凤一面懒洋洋的整理衣襟,一面道:“说正经的,南安王府刚送了几柄假扇子来,你且瞧瞧,看到底是从谁屋里传出去的。”
说着,便扬声招呼平儿拿扇子来。
不多时,平儿捧着三柄团扇进门,李纨接过来先看两面的刺绣,焦顺提供的正品是两面双异绣,这个却是普通的双面绣。
再一一对照文字,李纨便摇头叹道:“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袭人那丫头提心吊胆了半天,到最后这扇子果真就是从怡红院里传出去的。”
“你可瞧仔细了。”
王熙凤虽不觉得奇怪,但还是提醒她一定要分辨清楚——怡红院里出了内贼是宝玉的问题,但两个做嫂子的要是冤枉了怡红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瞧仔细了。”
李纨指着上面的诗句道:“这上面的诗都是三妹妹亲自抄写的,按照咱们先前商量的法子,各处的诗都暗改了一个字,改动的地方各不相同,偏这三柄扇子上的记号,都是宝兄弟那柄扇子上的。”
王熙凤听她解释完,立刻摩拳擦掌:“那你赶紧让袭人把那内贼揪出来,无论她一家人从这上面赚了少多少,都要给我加倍吐出来才行!”
李纨扫了她一眼,心道这凤辣子显是急了,为了补上月例的窟窿,哄骗自己的体己银子倒也罢了,如今竟连这等蚊子腿儿都不肯放过。
不过她连自己的体己银子都不在乎,自然更不会管这些事情,当下只摇头道:“我可不掺和那院里的事儿,三妹妹恰巧得了太太差遣,这两日在怡红院督促宝玉写文章,倒不如让她与袭人出面做主,咱们只等着从旁帮衬就是。”
说着,又把那三柄扇子递还给平儿,托她送去怡红院给探春过目。
“你怎么不指使你自己的人?”
王熙凤嘴里抱怨着,却倒并没有阻拦。
平儿便拿着那扇子赶奔怡红院,走到半路上,恰巧正与邢岫烟、晴雯、司棋三个撞上。
平儿忙上前见礼,笑问:“姨娘今儿怎么有空来园子里?”
“听说林妹妹病了,我特来探视。”
邢岫烟说着,目光落在平儿手里的团扇上,奇道:“这是社里的……咦,好像不太对?”
“这……”
若是别人问起,平儿多半也就敷衍过去了,但按照焦顺和王熙凤的约定,最迟一二年平儿就要转去焦家,届时少不得有仰赖邢岫烟处,再说邢岫烟本也创社元老,这事儿也不该瞒她。
于是便将盗版梅花扇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只是没提内鬼在怡红院的事儿。
邢岫烟听完直摇头:“原是一桩雅事,偏怎么又牵出这些杂七杂八的来?这府里也确实是该整治整治了。”
旋即她蹙起眉头:“林妹妹突然病倒,不会和这事儿有关吧?”
“应该没什么关系。”
平儿忙道:“贼人已经露了马脚,我不好明说,但绝不是潇湘馆的人。”
邢岫烟这才放心,因南安郡主掺和近来,这事儿已经不可避免的闹大了,若事涉林黛玉,以她那心高气傲的性子却如何接受得了?
于是便和平儿别过,准备去潇湘馆内问明黛玉因何犯了心病。
司棋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独晴雯悄悄落后两步,回头悄声问平儿:“平儿姐,该不会又是怡红院的人吧?”
平儿也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正危难之际,晴雯已经有了答案,当下冷笑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便有好的,早晚也都被赶出来了!”
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平儿在后面无奈苦笑,这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不想晴雯还是意难平。
目送邢岫烟等人走远了,她这才重又上路。
等到了怡红院,平儿刚喊过麝月询问探春的所在,堂屋里袭人便忙丢开手里的活计,快步迎了出来。
她一眼看到那扇子,脸上登时白了几分,颤声问:“果、果然是我们院里的?”
平儿见状十分奇怪,心道难不成这贼竟是袭人?
可也没这个道理啊,她眼见是要做姨娘的,又怎么会为了这些蝇头小利自毁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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