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如此多骄 第450章

作者:嗷世巅锋

  她不解释倒好,这一开口,那颤巍巍好似酥酪的嗓音登时暴露了她紧张的情绪。

  薛宝钗微微挑眉,却并没有揭破母亲的慌张,若无其事的进门道:“我说呢,正好,我从婶婶那儿得了一瓶苏合香,听说是请人专门调配的,母亲快试试看管不管用。”

  说着,一面将那苏合香递给薛姨妈,一面暗暗扫量屋里的情形。

  别处都没什么异样,只那梳妆台上少了个常见的小匣子,薛宝钗依稀记得,母亲时不时就会一个人偷偷躲在屋里,把玩那里面的物件。

  她原以为是父亲留下的遗物,可今儿见母亲变声变色的,又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难道说……

  她脸上腾一下子也红了,眼见薛姨妈正拔了塞子去嗅里面的苏合香,便忙道:“母亲用了药,就好生歇着,外面自有我和薛蝌盯着——再说了,焦大哥也还在,必不至出什么意外。”

  说着,转身便逃也似的出了门。

  薛姨妈虽觉得女儿的举动有些不对,可好容易逃过一劫,自然顾不上再深究什么。

  于是再次反锁了房门,先将那苏合香放到梳妆台上,然后又取出了那盒子,原想着直接落锁,可白生生的指头搭在上面迟疑良久,终究还是忍不住挑开了盖子,再次取出了里面的木雕和诗画。

  这次她索性直接带到了床上,将那诗画与枕头齐平,又将那木雕小心翼翼捂在巍峨之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美目逐渐迷离……

  再说薛宝钗。

  她从母亲屋里出来,兀自心头突突鹿撞。

  不过羞耻归羞耻,她骨子里毕竟不是什么抱残守缺的道学先生,考量到父亲已经死了数年之久,母亲又正值虎狼之年,会用那种东西,似乎也并不为奇,也并不为过。

  只是经此一事,薛姨妈在她心里的印象,除了母亲的身份之外,却也多了女人的那一面。

  且顺着这个思路去想,好像自己未来的婆婆,如今的姨母王夫人也经常反锁房门,独自一人在屋里……

  难道说,这个年纪的妇人,真就……

  “妹妹?妹妹!”

  正自魂不守舍,耳边突然传来薛蟠的大嗓门,薛宝钗吓了一跳,抬头却正对上薛蟠充满疑惑的铜铃大眼,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掩着心口抱怨道:“哥哥什么时候来的,冷不丁吓人一跳。”

  “我早回来了,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应。”

  薛蟠见吓到了妹妹,挠着头讪讪的憨笑。

  这时薛蝌也上前见礼口尊姐姐。

  薛宝钗见只有他们堂兄弟两个,不由诧异道:“焦大哥呢?”

  “原说好了在咱们家吃酒的。”

  薛蟠立刻有些不高兴的道:“谁成想方才荣国府差人传信儿,说是皇上命人抄录了一封公文给他,他因怕是什么急事儿,所以只好回去了。”

  宝钗了然,因担心哥哥莽撞,再撞破了母亲的……

  于是特意交代道:“母亲因身子有些不舒服,如今已经睡下了,哥哥有什么事儿只管找我,千万不要去打搅母亲。”

  “晓得了、晓得了。”

  薛蟠先痛快应了,继而又追问薛姨妈的状况,听说并无什么大碍,这才放心。

  这时有丫鬟过来禀事,因说的不甚清楚,宝钗只得亲往查看。

  她前脚刚一走,薛蟠便大咧咧的拍着薛蝌的肩膀道:“蝌哥儿,你且在外面盯着,我身子也有些不爽利,且去吃几杯松快松快。”

  说着,也不管薛蝌如何反应,径自扬长而去。

  ……

  奔驰的马车上。

  焦顺斜倚着靠枕一脸的晦气。

  他原想着借庆祝薛家乔迁的名义,晚上留下来吃酒,说不定就能薛姨妈有什么进展——若不成,能和宝琴更进一步也行。

  那知皇帝突然差人送了份《工学官制议定书》来,生生搅了他的好事。

  其实那份所谓的议定书,他早通过别的渠道看过了,那上面开出的条件莫说是皇帝不答应,连他也是决计不可能通融的。

  原以为皇帝会去和吏部打擂台,但瞧这意思,倒像是要把这麻烦推到自己头上。

  但焦顺可不想与吏部正面硬刚。

  嗯……

  或许可以从勋贵们身上想想办法?

  他们这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就是想在工学了分一杯羹,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肯定不会坐视文官把中高层的官位统统收入囊中。

第五百三十五章 争

  吏部。

  文选清吏司郎中冯扬面带倦意的坐在书案后面,低头扫了眼亲信下属刚呈送上来的公文,一时却懒得翻开来细看,将头枕在椅背上,微眯着眼问:“选中了多少举子?”

  “初筛下来,共计五十九人。”

  为首的属吏忙禀报道:“头等的一个没动,大多是从二等和八仙里挑的。”

  夏朝开国毕竟才六七十年,进士还不似前清后期那样泛滥——当时想做偏远地方的知县都要先候补,什么时候补上还不一定,因此一些富庶州县的八九品官也有大把进士抢着去做。

  通常来说本朝进士起步就是七品——当然了,一些肥缺要职,从七品、乃至八品也有人甘之如饴。

  但再往下,那就不是补缺,而是羞辱人了。

  所以为了尽量拿下工学里的官职,免得那些泥腿子做大,吏部特地将今秋举人大挑的分派押后处置,为的就是找人填补那些从八品、九品、乃至从九品的缺。

  所谓的秋季大挑,乃是举人迈入仕途的主要途径。

  按朝廷规制,但凡三次参加春闱不能考中进士的,都可以申请与秋闱同期举行的大挑,然后按照考评结果作为进士的补充,授予七品至九品不等的官职。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参与大挑的人都能当官,通常每轮考评二十人,会有三人被评为一等,继而角逐七、八品的官职。

  另有九人为第二等,通常也只能充任八品以下的小吏。

  剩下的八人除了惨遭淘汰,还被戏谑的冠以陪绑八仙之名。

  话说赖大的儿子赖尚荣,原本是没资格参与本届大挑的,所以他家当初才准备了足足一万五千两银子,准备以远超市价的价格拿到外放知县的名额。

  结果却因受焦顺牵连,愣是没能把银子送出去,所以只好改走工学的门路。

  这且不论。

  却说冯郎中听完下属的禀报,微微颔首道:“多挑几个也好,你们这阵子费费心,争取再把人过一遍——尽量选出身差一些的,免得受不了寄人篱下的闲气,再闹出挂印辞官的事情来。”

  下面属吏刚要恭声应是,又听他道:“但也不能太差,不然一旦把持不住迷失了本性,再想调换可就难了——这一点尤为重要,最好是那等无需点拨,就肯自觉维护读书人体面的!”

  几个属吏面面相觑,脸上都显出几分难色来。

  真要是坚毅不拔,家世又不太差的人,怎么会跑来参与大挑?那肯定是要埋头苦读,继续备战下一场才是正途啊!

  但上官提的意见,谁敢当面驳回?

  正要硬着头皮应下,又听冯扬恨恨的补了句:“别的倒罢了,万不能再重蹈礼部的覆辙,愣是被那焦贼……焦顺抓了把柄!”

  他私底下骂焦贼骂惯了,但这毕竟是在衙门里,到底还是要注意一些的。

  事到如今,下面几个属吏也大多风闻,这回礼部被一窝端掉,都是因为错看了人,以至被焦顺拿住了把柄,但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还是两眼一抹黑。

  于是便有人好奇的问:“素闻礼部的王侍郎是个聪明人,偏怎么这回就失了手?”

  “还不是形势所逼!”

  冯扬一撇嘴,顺嘴道:“周隆一案闹成那等局面,最后连阁老都请辞了,他若是不闹出点动静,日后还……”

  说到半截,他才惊觉不该对下面人透露太多,忙生硬的改口道:“对了,你们选人的时候,最好选几个算学好的,或者对匠人手艺感兴趣的——部里已经淘换了几本工读生的‘教材’,等选好了人,少不得要先临阵磨枪。”

  说到‘教材’二字时,他便忍不住直咧嘴,那玩意儿听说是花大价钱,私底下找蒙学里的匠师买的,说是教材,其实大都是事后回忆口述出来的东西。

  里面的内容颠三倒四云山雾罩,甚至还有许多自相矛盾和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方,给这玩意儿冠以教材之名,冯扬都觉得牙碜!

  但既是要去工学做官儿,好歹总要对这些东西有个基础的认知,也免得那焦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冯扬说完,见几个亲信下属都面露难色,不由叹道:“先多选几个备着吧,到时候再从里面尽量挑好的——宫里催得急,怕是拖不了太久,先把人集中起来尽量把这些泥腿子的东西吃透,若是有人能将其改成正经文章,就最好不过了。”

  听他话里到底打出了富裕,几个下属这才略略松了口气,齐声躬身应是。

  旋即,那为首的却又欲言又止。

  冯扬以为他是想诉苦谈条件,不由皱眉问道:“还有何事?”

  “回大人。”

  那为首属吏小心翼翼的道:“咱们文选司里也有些身负功名却无官无职的,想要为大义进一份心力,您看?”

  工学里的官职,除了司业和督导之外,几乎都不被进士官放在眼里,甚至在参加大挑的举人眼里,也算不上是头一等的好去处。

  但对于一些只有秀才功名的微末小吏而言,这却不啻于踏入仕途的通天大道。

  冯扬闻言面色稍霁,心知这必是有人托请,想着做个顺水人情也好,于是便道:“你回头统计一下,也把名字列进去——不过事先说好了,需得是在复试里名列前茅的才成,若是选出些酒囊饭袋,便我能饶过你们,尚书侍郎那里却也交代不过去!”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为首属吏连声应了,正准备顺势告辞,好把这消息传给下面的文书们,却不想值房外忽然有人高声道:“大人,尚书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冯扬只当是为了这份名单,于是忙拿起来一面翻看,一面问道:“这其中可有你们一致看好的?快快把出身名姓报给我!”

  几个属吏不敢怠慢,忙围上前,将其中两三个确实出挑之人的履历,简单的禀给了冯扬,又特意指出了他们优于别人的地方。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

  冯扬好容易记下这些履历,一手托着名册,一手揉着眉心步出值房,随口问那传话的小吏:“尚书大人急着唤本官过去,不知所为何事?”

  “这……”

  那小吏略一迟疑,还是压着嗓子透风道:“方才好几家勋贵外戚结伴跑来,瞧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多半是想往工学里塞人——其中颇有几个粗鄙的,大人去了务必小心。”

  冯扬脚步一顿,眉头也不由的皱紧了。

  他原以为和吏部争抢官员名额的,必是皇帝和焦顺,谁成想勋贵外戚会横插着一杠子?

  勋贵日渐衰弱是不假,可那是整体大环境使然,真要论起来,其中的翘楚怕也不是他一个五品官能硬抗的,甚至就算尚书侍郎也要忌惮几分。

  以此推论,尚书大人这时找自己过去,恐怕也有找人背锅扛雷的意思。

  这么一想,他脚下愈发慢了。

  “冯大人,王尚书可还等着您呢。”

  那小吏见状,只好开口催促。

  “喔。”

  冯扬答应一声,这才不得不加快了脚步,又顺势摸出张银票,用袖子拢了,不着痕迹的递给那传信小吏。

  那小吏一见他袖子递到近前,便立刻心照不宣的举袖相迎,整个过程似行云流水、若走谷粘棉。

  然后二人才恍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快步赶奔后衙。

  后衙花厅内。

  自勇毅伯牛继宗以下,七八位勋贵外戚一字排开,内中多是胡须发白的老将,且除了牛继宗之外,身上的爵位虽最低也有三品,瞧着颇能唬人。

  但事实上这些白头老将都是些闲散人士,在朝中没有多少影响力可言。

  没办法,看眼下的形势,谁都以为最大的蛋糕肯定是南安王的,但凡背景足够硬的,谁又乐意为了八九品的官职和吏部硬钢?

  也就是牛继宗作为发起人,无奈被架到了枪口上,想不来都不成。

  至于这些老将,一半是他硬拉来装门面的,另一半则是希望拼了老骨头,好歹给家中子孙换个前程的。

  此时牛继宗阴沉着脸,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心里却反复把两个人骂的狗血淋头。

  其一自然是焦顺,若不是焦某人进谗言,他又怎会被迫跑来吏部打擂台?

  天地良心,他当初就是想搭个顺风车而已,谁见过搭车的还要负责赶车?

  不对,这分明是把自己当拉车的牲口使唤了!

  第二个骂的就是南安王了,这小表弟抢了自己风头也就罢了,事到临头却被姑母圈在家里,自己去了两次连面都没见上,更别说拿言语激他来打头阵了。

  正自腹诽,就见文选清吏司郎中冯扬,昂首挺胸走进花厅里,旁若无人的冲着吏部尚书拱手见礼,连看都不曾看勋贵们一眼。

  牛继宗见状,就知道打头擂的来了,忙也抖擞精神暗暗提起。

  只是他却不知,对面的冯扬也是赶鸭子上架,若真要剖白了心迹,两人反倒是志同道合惺惺相惜。

  “咳!”

  不等牛继宗头一个发言,下面倒先有位三等将军按捺不住,起身道:“既然文选清吏司的人已经到了,那这事儿咱就掰扯掰扯!这工学是教匠人学手艺的地方,偏弄这许多大头巾作甚?随便从工厂里找几个老师傅,不比你们懂行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