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这孩子。”
王夫人有些犯愁的叹了口气,旋即又招呼薛姨妈道:“走吧,咱们一起去老太太院里,她老人家多半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众人就此熙熙攘攘出了清堂茅舍。
前面是王夫人拉着薛姨妈不住叮咛,后面邢夫人和薛二太太客气又疏离,再往后则是李纨、王熙凤、尤氏三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至于宝钗宝琴两姐妹,则被众姐妹团团围住,手上的临别赠礼都快抱不过来了。
宝钗原本有意把东西交给莺儿几个拿着,偏宝琴泪眼八叉的抱着自己那份不撒手,她也只能在一旁照葫芦画瓢。
最后还是探春看不过眼,主动唤丫鬟分担,宝钗这才从中解脱。
她不着痕迹的在袖子里甩着酸麻的手腕,面上依依不舍道:“我这回搬过去只怕再难得自由了,姐妹们可别短了音信往来——若能得空去紫金街走一遭,就最好不过了。”
这次搬去紫金街,她就是待嫁之身了,自不好随意外出,故此才有这番言语。
“宝姐姐莫不是忘了南安郡主的提议?”
探春忙道:“若果然下帖子请咱们,咱们姐妹再见不难。”
正说着,忽就听惜春‘咦’了一声,指着斜下里道:“那是不是宝二哥?”
众人闻言都转头望去,就见贾宝玉正站在小山脚下,抬头望着山顶绿树掩映中的栊翠庵,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竟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这支娘子军的到来。
却原来他把消息传给薛蟠薛蝌之后,实在没兴致回去复命,便信马由缰的在园子里胡逛,也不知怎么就到了这栊翠庵前,然后满脑子都是妙玉当初灌输给他的佛理禅机。
众女虽不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但瞧他这痴痴作态的,总不会是在肖想新来的老尼姑,于是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尴尬的偷眼观瞧宝钗的面色。
宝钗却倒似乎没事人一样,只袖子里的双手暗暗攥紧。
“唉~”
这时就听惜春叹道:“也不知妙玉去了何处,若能自主,我倒真想跟在她身边一起修行,日日侍奉佛前,再没有世俗烦恼。”
“哼~”
话音未落,前面就传来了一声冷哼,却是尤氏听了小姑子这番话,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不过转念她就想到了妙玉如今的境地,不由戏谑道:“你要真想见她倒也不难,等改日我打听到她在何处挂单,便带你登门讨教讨教,看她是怎么日日侍奉佛前的!”
她特地点出‘日日’两字,只听的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想到她与妙玉的仇怨,以及先前与四姑娘惜春之间的口角之争,众人也便将之归类为冷嘲热讽,没再往深里考究。
惜春更是眉毛一挑,针锋相对道:“不劳嫂子费心,我日后得了她的消息,自会设法登门求教。”
“那感情……”
尤氏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被王熙凤拿肩膀顶了一下,调侃道:“你这是跑我们家斗嘴来了?今儿是姨妈家唱主角儿,你们府上的私事儿等以后再掰扯。”
说着,又点名道:“三丫头,去把你哥哥叫过来,不然一会儿老太太不见这心头肉,又要满世界找了。”
探春答应一声,带着侍书快步向贾宝玉走去,好说歹说,又拿贾政吓唬他,好容易才劝动了这发痴的呆子。
等兄妹两个匆匆赶到贾母院里时,也不知贾母都说了些什么动情的言语,只惹得薛姨妈泪如雨下,半跪半坐在罗汉床的脚踏上,拉着贾母一个劲儿的致谢。
虽说薛家在荣国府里,遇到的幺蛾子不在少数,但整体而言,却还是依靠着荣国府的庇佑,才平安度过了家中无人主事的动荡期。
老太太虽在林黛玉和薛宝钗之间偏更向前者,但对待薛姨妈母女也从来都是以礼相待,不曾缺少半点礼数。
因此这四五年下来,心思单纯的薛姨妈对这位老太太,竟也寄托了不少的感情。
贾母也显得比平日里更慈祥可亲,反手拍着薛姨妈的手连声道:“这些年也是苦了你了,如今虽要搬出去住,可也别短了回来,若不然你姐姐不挑你,我老婆子可也不依。”
薛姨妈重重点头,正待承诺会常来常往,忽就听外面说贾政来了。
她忙起身用帕子擦了眼泪,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藏到了王夫人身侧。
不想进来的除了贾政之外,还有个熟悉的魁梧身形。
于是这屋里自王夫人以下,倒有大把人的偷偷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贾政声旁‘陪衬’上。
这时贾宝玉脱口问道:“焦大哥怎么没去衙门?”
“嗯?”
贾政不快的横了他一眼,他立刻又鹌鹑似的往后缩。
贾政收回目光,又领着焦顺一起见过了老太太,焦顺这才笑着冲宝玉颔首道:“薛家乔迁,我若不从旁帮衬着些,只怕家母那边儿都说不过去。”
薛姨妈闻言,下意识问了句:“你母亲……”
话刚起了个头,忽就想到了两人私下里不清不楚的,自己却又与焦顺的母亲姐妹相称,一时红着脸没了下文。
好在焦顺及时接茬道:“我母亲说了,这边儿自然有人盯着,她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先一步去紫金街瞧瞧,若有什么到与不到的地方,就替姨太太张罗张罗。”
徐氏原是薛姨妈幼时的大丫鬟,如今薛家几个得用的女管事,也都是她早年间调教过的,故此先去紫金街老宅那边儿,倒也不用担心指使不动。
薛姨妈闻言一则感动于姐妹情深,一则心下的尴尬的也愈浓了。
亏得她如今还不曾与焦顺真个如何,若不然,待会儿真不知该以何面目去见徐氏了。
王夫人在一旁瞧她神思不属的,忙拉着她笑道:“这么一说,往后你们两家倒成了正经邻居,往后互相走动起来,只怕比我方便多了。”
原是随口替薛姨妈遮掩,说到后来竟就冒出些酸意来。
心道在荣国府里,好歹还有个遮拦,等去了薛家之后,她两个你情我愿的,只怕要抢在宝钗前头成就好事。
经这小小插曲,薛姨妈的离愁倒少了五六成,又听贾母当面叮咛了几句,便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荣府后门。
彼时那门外除了荣国府和薛家的人马外,还多了王家一位管事、十来个壮丁,以及那桂花夏家的人马。
王家差人来,原在情理之中,但夏家也这么上赶着派了人来,倒叫众人有些诧异了。
王夫人因就向一旁的邢氏等人解释道:“文龙和夏家的亲事差不多也要定下来了,婚期就在十一月初。”
“十一月初?”
邢氏诧异道:“怎么会这么赶?”
平常人家从下定到成亲,也都要准备上两三个月,何况是薛家和夏家这样的大户人家?
再说了,以薛蟠那名声,有人肯嫁给他就不错了,怎么还这么一副上赶着的架势?
王夫人其实也觉着这其中有些蹊跷,但薛蟠被夏金桂迷得神魂颠倒,薛姨妈也兴高采烈的等着当婆婆,最终也就没有泼这冷水。
她做姐姐的都不说,旁人又怎会多事?
因此邢夫人、李纨、尤氏几个,便都纷纷夸赞夏家知情识趣,薛姨妈找了个门好亲家。
薛蟠远远听了,咧着大嘴挺胸叠肚,愈发得意洋洋,斜着牛眼直往林黛玉身上扫量,心道等自己那媳妇过了门,必要让她穿金戴银的,在林妹妹面前走上几遭,让林妹妹知道错过了什么才好。
他这些妄想且先不提。
却说眼见薛姨妈和薛二太太、并宝钗宝琴姐妹,在后门内上了马车,徐徐出了荣国府,薛蟠薛蝌兄弟也都上了马护卫左右。
焦顺冲王夫人、邢夫人几个微微一礼,也便利落的上了自家的马车紧随其后——徐氏如今就在薛家老宅,他打着去接母亲的名义,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跟过去。
却不想焦顺的马车刚出了荣府后门,迎面就有一骑飞奔而来,原是直冲荣国府去的,见了他的马车立刻兜转马头追了上来。
得了马夫提醒,焦顺挑帘子一瞧,却是司务厅一名在册衙役,他只当是衙门里出了什么事情,忙命停下马车细问究竟。
那衙役边擦汗边禀报道:“回老爷话,是老太爷让我来报信的,说是朝廷刚给工学指派了个学官儿。”
老太爷指的自然是来旺。
焦顺闻言眉毛一挑:“莫不是司业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
司业是祭酒的副职,也就是工学的二号人物,能让自家老子着急忙慌的派人传话,应该也就是司业了。
可司业的职务如此重要,皇帝又怎会不和自己商量,就直接敲定下来?
“不是!”
正自疑惑,不想那衙役连连摇头:“不是司业,是个七八品学官儿。”
焦顺愕然:“七八品的学官?这有什么好说的?”
“这新来的学官,听说好像是那翰林院的梅翰林!”
第五百三十三章 恶趣、官制
听说被分派过来的人是梅广颜,焦顺先是一愣,继而不由得摇头无语。
上回他毫不隐瞒事无巨细的,向隆源帝禀报了当日在梅府发生的一切,皇帝最后只是略略责备了他两句,便轻轻揭过了此事。
焦顺原以为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谁成想皇帝不声不响,竟就把梅广颜贬到了工学做学官儿。
皇帝这么做的目的不外乎两种,其一是拿梅广颜制衡他焦某人——不过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为工学几乎不可避免的,会被文臣们掺沙子进来,再加上勋贵们也不可能处处以焦顺马首是瞻,皇帝真正需要担心的,反倒是焦顺能不能镇住场子,而不是他会不会在工学里一手遮天。
再说了,以梅广颜的能力和现如今的名声,谁会相信他能节制的了正如日中天的焦某人?
所以答案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事儿纯出于皇帝的恶趣味!
或许……
皇帝此时正摩拳擦掌,等着那篇文章的续作也说不定!
话说,这算不算是用身体写作?
焦顺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冲那衙役摆了摆手:“你回去告诉我爹,就说用不着大惊小怪,皇上既然这么安排,自有这么安排的道理。”
就像是焦顺心下笃定,这必是皇帝的恶趣味一样,不知内情的来旺肯定以为皇帝是搞平衡,继而担心儿子失了圣宠,所以才会着急忙慌的派人传信。
那衙役在马上抱拳恭声应了,然后便拨转马头原路折返。
焦顺放下车帘,车夫也扬鞭打马向着前面的薛家车队追了过去。
与此同时。
梅府。
一身孝服的梅广颜呆坐在客厅里,双眼无神面若死灰,仿似三魂七魄丢了大半。
梅老太头七之后,梅广颜按制递了丁忧的文书,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扶灵南下,谁成想今天一早突然就得了夺情的旨意。
说实话,刚开始梅广颜心中是有几分窃喜的,毕竟他现在这个状况,真要是守孝三年,到时候还能不能重新起复可就不好说了。
而被夺情的话,他至少还能保住眼下的官位。
不想正暗自庆幸呢,就听那传旨的太监宣布,造谣中伤太祖、世宗一案,他虽是受人蒙蔽,并不曾参与造谣传谣,但毕竟有失察之罪,再加上声名狼藉私德有亏,着令贬官工学。
虽然圣职上说具体职位待定,但用屁股想也知道,既沾上了贬官二字,那他到了工学最多也就是从七品或者八品的待遇。
这对于任何一个两榜进士出身的官员,都算是极大的羞辱,对于曾在翰林院镀金多年的梅广颜而言,那就更是不可承受的奇耻大辱了!
以至于在听完旨意宣读之后,梅广颜心中头一个念头就是:毋宁死,也绝不受此羞辱!
但很快他就想到了自己现如今声名狼藉的现状,真要是抗旨而死,只怕非但得不到大众的同情,反而还会沦为更大的笑柄。
再者,母亲刚刚故去,自己若再死了,这一家子孤儿寡母又该去仰仗谁?
这一想,抗旨不尊的勇气登时锐减大半。
因此那传旨的小太监略略催了一句,他就浑浑噩噩稀里糊涂的跪倒谢恩了,等再清醒过来时,那小太监早已经回宫缴旨去了。
于是他便颓然的瘫坐在椅子上,一个多时辰都没半句言语,比之死人也只多了道呼吸而已。
若在平常梅夫人早该上前宽慰开解了。
但她听完那旨意,立刻就想到了婆婆故去当晚,在灵堂里发生的龌龊交易吗——倘若老爷去了那焦顺手底下做事,却叫她如何自处?
心乱如麻之下,自然也便顾不得宽慰丈夫,只捧着心肝在里间惶惶不可终日。
眼见得夫妻两个正沉浸在各自的情绪中无法自拔,院子里突然就传来了梅宝森大呼小叫:“爹、爹?听说您被夺情了?!”
梅广颜下意识皱起眉头,抬头往外看去,就见儿子兴冲冲的闯进门来,身上虽穿着孝服,眼耳口鼻间却无一处与‘孝’字相关,不由黑着脸呵斥道:“孽障!这等事有什么好欢喜的?!我让你订的船呢?”
梅宝森正是因为一大早,就被打发去东便门码头上预定南下的客船,所以直到此时才听说父亲被夺情了。
听父亲问起订船的事儿,他不由暗自撇嘴,心道皇上都已经夺情了,就算订好了船又如何,难道还能抗旨不遵,继续扶灵回金陵老家不成?
但他面上毕竟还不敢违拗父亲,忙端正身形恭声道:“口头上订了一条,不过还须交十两定钱,才能作数。”
说完,便又迫不及待的道:“爹,夺情的事儿……”
梅广颜用眼神打断了他的话,闷声道:“不止是夺情,皇上还贬了我的官,让我去工学里给那焦贼做下属!”
说到这一点,他脸上的郁结更甚。
堂堂翰林被赶去给泥腿子匠人做学官,本就已经够耻辱了,偏自己还要在那家奴出身的焦顺手底下做事……
那焦贼与薛家勾连甚深,到时候岂能不给自己小鞋穿?
自家老子被贬去工学的事儿,其实梅宝森刚才在外面就听说了,此时见自家老子提起这事儿,一副咬牙切齿的郁愤非常的样子,忙道:“爹,这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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