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只听他继续道:“咱们是去讲理的,绝不能出现任何冲突,若是那些读书人有意动手,就由我和在座的工读生挡在前面,宁愿吃些亏,也绝不能让局势脱离掌控!”
这一说,蓝制服们才真正踏实下来。
既然老爷们肯带头,又宁愿挨揍也不愿把事情闹大,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
“因为这些只是明面上的。”
董恂这时突然拔高了声调:“咱们工盟这次非但要发出工人自己的声音,更要趁机引导民心所向,让那些整天大放厥词、煽动造势的读书人自食其果!”
刚刚安静下来的会场,登时又开始躁动起来。
士人操控舆论,古已有之,如今各大报纸更是由文人所把控,要改变民间舆论谈何容易?
更遑论让他们自食其果?
这次连工读生们都有些惊诧,显然事先并不知道还有此节。
于是董恂示意同窗们出面弹压时,用了比先前多一倍的时间,才再次让会场恢复了平静。
“大家放心。”
只听他再次扬声道:“这是咱们工盟打响的第一枪,自然不会打无把握之仗——牛兄,先把东西发下去吧。”
他冲台下点了点头,立刻有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起身,捧着一大叠资料挨个分发。
趁着还没发到自己这边儿,孙铭腾忙向一旁的自来熟打听,这牛队长又是何许人也。
“这位是牛思源牛队长!”
这自来熟果然是个消息灵通的,当下压着嗓子道:“听说他爹是什么大人物的私生子,可惜人家不肯认,所以才沦落成了匠户——牛队长是会长老爷的左右手,咱们今儿聚会的场地,听说就是他一手安排的!”
牛思源?
这名字听着就是想要认祖归宗的意思,就不知这位牛队长到底是哪家的子孙。
正琢磨着,那牛队长就已经发到了这边儿,工读生们只是伸手去接,蓝制服们则要诚惶诚恐的起身道谢。
孙铭腾也随大流的拿了一张,原本还担心自己看不明白,不想细一过目,通篇竟都是大白话,连他这样只读过一年蒙学的也能轻易读懂。
而上面主要讲的就是两件事:一是工学如果能够发扬光大,普通人家的子弟都有机会去工学学手艺,即便最后做不了官儿,也能学些一技之长养家糊口,总之就是好处多多。
二是工学和匠官到底意味着什么,读书人又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摸黑工学和匠官,若是让他们得逞,又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孙铭腾还没看完,台上董恂又慨然道:“操控舆论原是读书人的专长,千百年来都是他们说了算,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在这上面就没有弱点,咱们在这上面就没有长处!”
台下众人听了这话,都顾不得再细瞧手里的文章,俱都抬头看向了董恂,好奇他嘴里说的弱点、长处究竟是什么。
只听董恂道:“千百年来,科举这条路早已经被过度神话了,大多数老百姓对秀才、举人,或明或暗都有些仰视敬畏,觉得普通人是走不了这条路的。”
“这对于读书人而言,原本并不是什么坏事,甚至还有助于他们自抬身价。”
“但在争取民心上,这却是个极大的隐患!”
“因为老百姓压根就不觉得自己能走的通这条路,所以他们就算把科举吹的天花乱坠,与普罗大众也全无半点干系。”
说到这里,董恂猛一振臂:“但工学就不一样了!就算是再怎么自轻自贱的人,也不会觉得自己的儿孙会笨到连一门手艺都学不会!”
“然后这时你再告诉他,只要手艺学的足够精熟,未来就有机会做官儿……”
后面的话董恂并没有说出来,但台下大多数人都已经得出了答案。
孙铭腾也不例外,他忍不住又低头看向手里的文章,心道怪不得上面要极力渲染工学的好处呢,却原来是要借此拉拢民心。
不得不说,这张饼画的十分有技巧,至少孙铭腾就不自觉的受了蛊惑。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这张大饼最好的实证杨老爷,似乎并没有加入工盟。
此时董恂也从牛思源手中接过一份资料,冲台下挥了挥,道:“咱们今天下午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把这张纸上的东西吃透,然后连夜将这些内容教给能信得过人!咱们在大理寺吃的亏、吃点苦,能不能加倍、十倍、百倍回报,就看这场宣传究竟能不能奏效了!”
“记得,一定要找自己信得过的人,而且天亮之前不许他们擅自外出,以免提前走漏了消息!”
“再有,提前准备好居中传信的人手,如果有冲突起来的风险就算了,若是官府出面维持秩序,就立刻差人回厂里进行宣扬,鼓动更多的工人参与进来!”
“届时来一百人,就跟厂里说是三百之众;有三百就说是一千,有一千就说是无边无沿!”
“人都爱从众,何况工人们心中本就有怨!”
“只要这次做好了,下次再有类似的行动,咱们工盟就能一呼百应、万人景从!”
眼瞧着台上董恂振臂高呼,孙铭腾在台下也是热血沸腾心潮澎湃,直恨不能立刻就与那些酸丁拼个你死我活。
他一利己之人尚且如此,遑论旁者?
唯有那牛思源大声响应的同时,眼中却满是冷色。
这时突然有人质疑道:“会长老爷,要是官府偏帮那些读书人,要抓咱们回衙门怎么办?”
这话顿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担心。
却听董璇哈哈一笑,扬声道:“大家只管放心,下月初要接任顺天府尹的贾雨村贾大人,和我等的恩师——也就是焦顺焦大人一样,都是荣国府出身!看在老师面上,他纵然不肯偏袒咱们,也绝不会偏帮那些学生的!”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七月二十【上】
这日下午。
隆源帝看完焦顺最新呈上来的工业党小作文,意犹未尽的回味了许久,这才将手伸向了一旁需要批阅的奏折。
打开头一份奏折的时候,他原本还有些心不在焉,但看到上面奏报的事情,却登时皱起了眉头。
都总管太监戴权见状,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身子微微前倾,随时准备跪下来迎接皇帝的怒火——因为那份奏折是他特意摆在最上面的,大致内容是督察院奏报,京城士绅学生因周隆一案群情激奋,有意要去大理寺门前集会抗议。
上面还列出了学生们的主要诉求,即:当堂释放周隆,严惩祸乱朝纲的奸佞小人。
这里虽用了春秋笔法,但任谁也能看得出,所谓奸佞小人指的就是工部司务厅主事焦顺。
以最近皇帝对焦顺的欣赏爱重,这份奏折无疑会极大触怒……
“呵呵~”
隆源帝突然一声轻笑,把那奏折随手丢到了地上:“螳臂挡车,自不量力!闹吧、闹吧,不闹上一场,又怎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奸佞小人?”
顿了顿,又问戴权:“上半年国营工坊的总结,大概什么时候能呈上来?”
“这……”
戴权略一琢磨,立刻答道:“按照往年的常例,多在中秋之后提报。”
“迟了,太迟了!”
隆源帝不由分说的道:“着令工部三日之内,先把直隶的情况总结出来,并汇总刊文张贴在督察院、翰林院、国子监、以及京城各大书院,也好让他们亲眼瞧瞧自己嘴里的祸国殃民!”
上半年的数据虽然没有呈报上来,但对工部和新政格外关注的皇帝,却提早得知了大致的情况。
总体来说形势十分喜人,而最大的亮点,就在于六月份的数据。
在工学授官的消息不胫而走之后,直隶境内大部分工坊在六月份均实现了超额产出,成本控制和成品质量上,也都有相当程度的改善,足以证明工学授官的正面效用。
如今皇帝要求工部张榜列出数据,显然是要打读书人的脸。
你们说焦顺祸国殃民,可人家只用了一个区区九品匠官的职位,就使得国营工坊迸发出了极大的活力,给国家创造的好处,只怕一百个、一千个书呆子也未必及得上!
等戴权派出了传旨的小太监,隆源帝一面继续翻看奏折,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那自行车今儿又去了何处?”
“好像是被容妃借去了。”
“容妃?”
皇帝微微颔首,显然对这个人选还算满意。
原本他重振雄风之后,一直是采取抓阄的方式挑选侍寝对象,可自从上回在贤德妃那里,再次使用了自行车做道具,宫里的嫔妃就一下子开了窍,纷纷跑去皇后娘娘那儿借车子,然后再设法把消息递到皇帝跟前。
皇帝虽然没打算天天拿这东西当道具,却也乐见嫔妃们争宠,于是便默认了这法子。
……
转过天到了七月二十。
因担心被学生们堵在外面,焦顺天不亮就到了大理寺。
结果这才刚到了空无一人的大堂里,刘长有紧随其后的就追了来。
焦顺心知刘长有这时候跑来,必然是有什么要紧的消息,于是忙让大理寺的人准备了一间值房。
等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值房,刘长有立刻噗通跪地,颤声道:“大人,出、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工坊、工坊里情况不对,今儿城门刚开,就有几个提举、大使差人来报,说是昨天工读生们召集了亲信,关起门来秘议……”
刘长有说着,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又请示道:“卑职觉得风声不对,所以一面差人去各处探问究竟,一面赶紧过来向大人禀报。”
啧~
听到工读生们又有异动,怎么说呢,焦顺心下有一种靴子落地的感觉。
其实这之前他心里就有些矛盾,一方面不希望工读生们节外生枝,破坏自己的苦肉计、反间计;一方面又觉得面对前程尽毁的危局,工读生们若是半点不敢反抗,也实在对不起自己这一年多的悉心栽培。
“大人。”
刘长有小心翼翼的请示:“您看要不要责令工坊戒严?再找杨吏目……”
焦顺抬手制止了他话。
杨洪庆要么是一直在欺骗自己,要么就是彻底被同窗们蒙在鼓里了。
甭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厮以后都用不得了!
至于责令工坊戒严……
如果是在没有得到密折专奏权之前,焦顺或许真会采取这样的对策,以避免节外生枝。
但近来通过写工业党小作文,他已经和皇帝建立了更为密切的联系,而这也让他有更多的底气,可以面对当下的复杂局面。
而且眼下的舆论之激烈和一边倒,也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若不然……
干脆让工读生们闹一闹,也好中和中和?
对于这些工读生,他还是比较了解的,其中虽有些莽撞人,可真正话事的必然那几个沉稳聪明的,基本上不可能会主动和学生们发生正面冲突。
而且他们能一直保密到现在,显然也已经建立了相当程度的组织能力。
嗯……
陈万三和李庆必须保下来!
一想到工读生们有可能成事,焦顺的思维突然就跳到了另外的方向。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组织这次工人运动的人势必声望大涨,若不设法制衡一二,以后甩开自己这老师加上司‘独走’,只怕就要成为惯例了。
虽然陈万三和李庆才是独走的先行者——这也是焦顺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要倾尽全力保下二人的原因。
但只要双方不是铁板一块,就有从中辖制的可能。
尤其焦顺还占据着师长和上司的双重高地,可以充分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
“大人?”
眼见焦顺沉吟不语,刘长有有些慌急的请示道:“咱们到底要如何应对?”
“先静观其变吧。”
焦顺给出了一个让刘长有错愕的答案,随即又吩咐道:“你去外面瞧瞧,看今儿负责维持秩序的是哪个衙门。”
刘长有欲言又止,可见焦顺态度坚决,还是只能领命而去。
……
与此同时。
作为行动总指挥,董恂也是一早就赶到了大理寺左近。
不过他把抵近侦察的任务交给了牛思源负责,自己则是坐镇距离大理寺百余步的一处茶摊,进行居中统筹。
和昨天在台上的慷慨激昂不同,用斗篷裹住了纠察队制服的董恂,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蹙起的眉头,桌下紧攥的双拳,都证明了他其实远没有昨天表现出来的那样有把握,所谓的不打无把握之仗,也不过是为了宽众人的心罢了。
这时牛思源带着两个身着便衣的工读生,快步朝着茶摊走了过来。
眼见他面沉似水愁眉不展,董恂心头就是咯噔一声,勉强按捺着慌张情绪,起身笑问:“如何了?”
牛思源给身后二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分别占据了两侧的空桌,然后才坐到了董恂对面,悄声道:“不太顺,来的是巡城兵马司的人,带队的……是巡城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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