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探春嘶哑的嗓音陡然拔高,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跟你娘说话呢?!”
赵姨娘两手叉腰,似吃了什么补品一样,精神头十足的跳脚道:“说到底这事就赖你自己,若不是你狼心狗肺算计自己的亲妈,又怎会遭……”
探春猛地翻身坐起,指着外面怒吼:“滚出去!!”
赵姨娘还没反应,外面侍书听到动静,倒先慌急的冲进来探问:“姨娘,这是怎么了?”
“没、没怎么、没怎么!”
赵姨娘生怕被她瞧出什么,慌张的连连摆手。
侍书却只盯着探春,等自家小姐示下。
面对亲近丫鬟探究的目光,贾探春裹在被子里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几次欲言又止,脸上溢于言表的愤怒却一点点转为落寞与不甘,最后硬邦邦的吐出一句:“你先出去吧。”
说着便自顾自躺了回去,侧转身子面向墙壁,两行清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侍书虽觉得不对劲儿,可因探春是个有主意的,丫鬟们向来对他马首是瞻,故此迟疑半晌,还是乖乖退了出去。
“瞧瞧、瞧瞧,这险些就闹出祸事来!”
侍书这一走,赵姨娘顿时又来了精神,凑到床边劝到:“咱们好容易才把中邪的事情遮过去,这要是让你屋里的小蹄子看出什么来,岂不是白丢了身子?依着我……”
却听探春头也不回的道:“姨娘若再说一句,我立刻就死给你看!”
赵姨娘只好收声,悻悻的坐回了一旁的绣墩上。
……
既打着随行护卫的名头,焦顺今儿便没有坐车,而是从荣国府借了两匹马,追随在史湘云的车驾左右。
因骑术不精,他一开始倒把大半注意力,放在了身下的畜生上。
后来发现这匹阉马脾性温顺,倒比宫里那些贪婪无度的太监更通人性,一颗心才渐渐放回了肚里,并分神复盘起了昨儿在赵国基家发生的一切。
说实话,这时候再细想自己的所作所为,焦顺心里头后怕不已。
虽说是拿话术心计拿捏住了探春,又哄那人头猪脑的赵姨娘做了帮凶,可万一正剑及履及的时候,探春突然大喊大叫起来,事情可不是好开交的!
即便并不曾出现那样的意外,到如今也还远不是放松的时候,毕竟探春论烈性不下司棋,身份却大大不同,倘若她一时想不开……
唉~
都怪自己当时鬼迷心窍,一心想着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任凭下半身裹挟了脑子,全然把什么稳妥为上抛在脑后。
越想越是后悔,焦顺忍不住顺着马鞍往里轻轻一拍,叹道:“我怎么就管不住这……呢?”
转念想起这话的出处,便又琢磨:莫非我焦某人也有宰相之姿?
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想,虽然两世为人,但这还是自己头一回品尝盖饭,细思果然是别有一番滋味。
如此算来到也不亏,正所谓牡丹花下……
呸~
忒不吉利!
就这么一路想东想西,眼见到了保龄侯府,他连忙收拢了思绪,满面堆笑的在门前下了马。
既已经下了聘礼,他便是这府里的准姑爷,何况经这月余的闹剧,府里上下谁不知道那聘礼的分量?
都没等焦顺开口说话,自有小厮上前牵了马去饮喂,又有管事的迎上前,恭恭敬敬接将他请到前厅里款待。
约莫也就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又有丫鬟将焦顺领进了内宅花厅。
这一进花厅,就见里面泾渭分明的坐着三对儿男女,主座上自是保龄侯和吴氏。
至于上首和下首客座上的两对儿夫妇,焦顺就都认不得了,瞧衣着打扮也分不清哪个才是忠靖侯——不过上首年纪略长的妇人,瞧面相倒与湘云有几分相似。
也就在焦顺用眼角余光,打量那妇人的同时,那妇人也满面堆笑的起身招呼道:“这就是畅卿吧?果然是一表人才!”
这还是穿越以来,头回有人用一表人才来形容焦顺,闹的他竟有些难以适应。
不过看看她身边那大腹便便面容丑陋的中年男人,焦顺还是愿意相信她说的是肺腑之言,毕竟丑俊都是比出来的。
焦顺微微一礼,恭声道:“正是小子,不知……”
那妇人笑盈盈的又往前凑了两步,先自我介绍道:“我是你姑姑。”
然后又翘着兰花指一点对面:“那是你三叔。”
顺她所指,下首那三十出头的男子,也起身捋着山羊胡对焦顺点头致意。
他身边细高挑的妇人也忙跟着起身,两只手规矩的拢在小腹上,一双桃花眼却扫提款码似的上下打量焦顺,满眼满脸的透着热切。
原来下首这个才是忠靖侯。
可这怎么又多出了个姑姑?
因忙着偷香窃玉而忘了收集情报的焦某人,心下狐疑不解之余,正要再次向这二人见礼,却见主位上保龄侯史鼐摆手道:“好了,一家人客套什么,坐下说话吧。”
那自称姑姑的妇人回头横了史鼐一眼,又笑盈盈指着自己身旁道:“对对对,快坐下说——我只听说云丫头要回来,倒不知道你也要来,不然怎么也该准备个见面礼才是。”
说着,又掩嘴娇笑:“亏是政表哥给挑了这么个知冷知热的,不然我还真担心云丫头能不能有个好归宿呢!”
话里话外,分明是在挤兑史鼐。
既然管贾政叫表哥,又坐在上首,那这妇人就应该是史鼐的妹妹,史鼎的姐姐。
见这姐弟两个都如此说,焦顺便做了个罗圈揖,却之不恭的坐到了这史氏下首。
这史氏一面喧宾夺主的招呼丫鬟上茶,一面又关切的询问焦顺,衙门里的公务是否繁忙,今儿是专程请假来送湘云的,还是碰巧赶上休沐。
焦顺一一答了,心下暗道这果然是湘云的姑姑,话多的特点堪称一脉相承。
他没想到史鼎也会在场,更没想到又凭空多了个姑姑,原本想跟史鼐商量一下海贸生意,如今却压根不知该从何提起。
正应付史氏层出不穷的问题,史鼐再次沉着脸开口道:“畅卿今儿来的正好,倒省得我再多跑一趟了——等回去你替我禀明老太太,就说等走马上任之后,云丫头便搬去那边儿常住,也免得你婶婶独自在家,有照顾不周全的地方。”
这话一出,花厅里就是一静。
上首下首两对儿夫妇,齐齐把目光对准了史鼐。
而这次,忠靖侯史鼎终于也开口了,就听他冷笑道:“哥哥这话就糊涂了,你虽远赴万里,可京城里还有我和姐姐在,何须劳烦老太太看顾云丫头?”
顿了顿,又道:“何况那边儿近来乱的很,若沾染上什么,岂不坏了云丫头的名声?”
“说也是呢!”
史氏紧随其后,甩着帕子道:“表嫂那事儿闹的街知巷闻,好人家躲还躲不过来呢,你怎么还把云丫头往跟前儿推?”
史鼐在家时尚且摆不平弟弟妹妹,整日里闹的一锅粥仿佛,等到他走马上任之后,剩下吴氏一人独木难支,又如何扛得住他们三番五次的闹腾?
故此夫妻两人左思右想,终于痛下决心要把史湘云送走——就算自己落不下好处,也万不能便宜了别人!
何况史湘云本身也更希望能常住荣国府,夫妻两个踅摸着,或许能借此留些好处在手。
只是他们光顾着打自己的小算盘了,却忘了荣国府也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如今被当场点破,史鼐一时语塞,和妻子交换了下眼神,才又板着脸道:“表嫂是什么人,你们还能不知道?这必是以讹传讹!”
史鼎姐弟倒也不敢硬往王夫人头上破脏水,便迂回着道:“表嫂自不是这样的人,可毕竟人言可畏,总不能让云丫头往那风口浪尖上撞!何况咱们家又不是没人了,哪里住不得?偏非要去叨扰老太太!”
双方各执一词,很快吵得不可开交,吴氏和那桃花眼的忠靖侯夫人也都下了场。
唯有那大腹便便的姑爷,依旧在稳如泰山的品茶。
眼见这姐弟兄嫂吵成一团,倒把自己这贵客甩在旁边,焦顺也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正犹豫要不要把那财路抛出来,好让他们各自消停,忽听外面有人脆声叫道:“爹、姑姑、三叔,姐姐让我请姐夫过去说话!”
花厅里再次一静。
随即史鼐瞪着突然出现在门外的史腾,大声呵斥道:“胡说什么!你姐姐怎么可能……”
不等他把话说全,史氏便抢着道:“许是在荣国府里无拘无束惯了,其实既然定了亲,两个孩子当着长辈的面说几句话,也没什么打紧的。”
说着,便主动招呼焦顺道:“畅卿,走,我带你去见见云丫头,顺便也问问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这还真是……
荣国府的不避讳不规矩竟还能传染不成?
焦顺正犹豫该接受还是该婉拒,吴氏生怕被小姑占了先,也跟着起身道:“有我在就成,用不着劳动姑奶奶!”
得~
这回彻底无需避讳了。
那姑嫂两个争先恐后的带路,后面忠靖侯夫人竟也默不作声的跟了上来。
眨眼的功夫,花厅里便只余下三个男人大眼瞪小眼——准确的说,是两个侯爷大眼瞪小眼,那位姑爷依旧捧着茶杯不动如山。
第三百二十二章 保龄侯府【下】
却说一行人到了史湘云的闺房。
史湘云看到焦顺先是一愣,继而忙扯过史腾,红着脸质问:“我叫你带焦大哥四下里转转,你怎么把他领到我这里来了?”
她因听说长辈们在花厅里吵的不可开交,自觉羞惭不已,所以才想让堂弟拉焦顺出来四处逛逛,免得丢尽了史家的颜面。
谁知这史腾当面答应的好好的,转过头竟就把焦顺领了来。
史腾晃着脑袋挣开姐姐的拉扯,嬉皮笑脸的反问:“这家里除了姐姐,还有什么好让姐夫瞧的?”
“你!”
史湘云抬手作势欲打,却史腾早闪身躲到了焦顺身后,拉眼角捏嘴巴的扮着鬼脸。
史湘云被他气的想要跺脚,可看到焦顺也正悄悄打量自己,便只好强自收敛了怒气,落落大方冲焦顺道了个万福:“家弟顽劣胡闹,倒让焦大哥见笑了。”
吴氏瞪了儿子一眼,马后炮道:“我就说云丫头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腾哥儿,还不快去温习功课!”
史腾答应一声,不情不愿的往外走了两步,忽又折了回来,用力拉扯着焦顺的袖子,示意他俯下身说话。
焦顺刚要顺势弯腰,史湘云早猜出了堂弟的心思,立刻一语道破:“婶婶,腾哥儿说要弄一杆火枪,跟着别人去猎熊呢!”
史腾脸上希冀的表情顿时一滞,随即想也不想转身就往外跑,嘴里大叫:“我要去温习功课啦,谁也别来打搅我读书上进!”
眼见这熊孩子飞也似的去了,史湘云便招呼三位姑婶落了座,又单让人给焦顺搬了张绣墩,远远的将双方区隔开来。
等丫鬟上了茶,吴氏和史氏正要抢着开口,那忠靖侯夫人倒先攀起了关系:“我娘家侄儿卫若兰,听说和畅卿颇有些交情,也不知是真是假?”
原来这忠靖侯夫人是卫若兰的姑姑,怪道原著里史湘云聘给了卫家。
焦顺冲她微一点头,笑道:“小侄前儿才和卫大哥在一处吃酒,却不曾听他说起这层关系,等下回见了面倒要罚他几杯才是。”
这卫氏还要开口,一旁保龄侯夫人忙抢着道:“这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拐着弯儿的亲戚到处都是,这又有什么好稀奇的?咱们还是先说正事要紧!”
说着,她又转向一旁侍立的史湘云,满面堆笑道:“云丫头,我是巴不得留你在身边的,可你叔叔总怕我一个人照管不过来,所以走马上任之前,想把你送去老太太那边儿长住,你看……”
“湘云!”
不等她把话说完,史氏便急忙打岔:“你如今也大了,总该多为自己想想,如今外面那么些风言风语的,这时候搬到荣国府里住,岂不是往风口浪尖上撞?!”
说着,又指了指一旁的忠靖侯夫人:“你三叔家如今虽困顿了些,可毕竟是至亲,不似荣国府那边儿隔了一层,日常照管的也必然更周全——倘若真有不周全的,我断饶不过你三叔!”
说着,把胸脯拍的巍峨乱颤。
史湘云听二人这番言语,心下是左右为难,从本心而言她自然更愿意去荣国府长住。
可姑姑的话却也不无道理。
而眼见史湘云迟疑不语,那姑嫂二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起来,针尖儿对麦芒渐渐就失了分寸。
史湘云听着不对,羞惭的瞥了眼焦顺,忙拦住话头道:“姑姑和婶婶放着焦大哥不理,却说这些子闲话做什么?凭我在哪儿,一笔总也写不出两个史字来!”
那姑嫂二人这才惊觉失态,却兀自不肯弱了气势。
史氏冷笑:“你这丫头是个好的,可惜旁人却未必都这么想,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你是知道姑姑我的,素来就不是那爱算计的人,只是断受不得这样的闲气!”
她这倒不是虚言。
这史氏生的和湘云有六七分挂像,脾气秉性也有七八分相似,先前保龄侯虽弄巧成拙,被推出去做了什么鸟不拉使,她却也没有要逼债的意思。
谁知好容易强压着丈夫偃旗息鼓,转过头上门想要跟兄嫂表一表心迹,偏史鼐夫妇就对她防狼似的,摆明了车马准备赖账。
债主讨不讨要是一回事,可欠债的摆出这等架势却是什么道理?
史氏因此恼了保龄侯夫妇,所以才会跟着忠靖侯一起闹起来。
吴氏听她冷嘲热讽,也忙反唇相讥:“你这丫头是个好的,可惜旁人却未必都这么想,见着好处就争的乌眼鸡似的——我们是管不了了,可老太太还在呢,你只管在老太太那边儿住着,看到时候谁敢找衅上门!”
眼见这姑嫂两个说着说着又要闹起来,史湘云一时又气又急,偏又不好在焦顺面前发作,直憋屈的眼圈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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