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不急。”
贾赦摆摆手,自顾自在罗汉床上坐定,先是漫不经心的扫了邢岫烟一眼,随即带着黑眼圈的眸子就多了些亮色,又目光灼灼的将其从头到脚扫了几遍。
“岫烟见过姑父。”
邢岫烟见状急忙躬身了一礼,趁势避开了贾赦的视线。
她来京城后只见过这位姑父一面,还是跟着父母一起见的,当时倒不觉如何,可这半个多月听多了贾赦那些‘英雄事迹’,再被其用充满贪欲的目光打量,登时吓的汗毛倒竖心若擂鼓。
“哦~”
贾赦恍然中透着三分遗憾,对邢氏道:“月前跟着你哥嫂过来时,我还不曾细瞧,却原来是也是个极标致的姑娘。”
邢氏素知他荤素不忌,平日里也没少助纣为孽,可邢岫烟毕竟是自己的侄女,将其推入火坑倒也罢了,姑侄同席的事情若传出去,只怕贾母头一个就容不得自己。
故此她忙吩咐邢岫烟先行一步,去老太太院里和贾迎春汇合。
邢岫烟松了口气,忙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谁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却听里面贾赦沉声问道:“我适才听人说,琏儿媳妇要给焦顺的娘老子脱籍,可有此事?”
听到‘焦顺’二字,又觉察出贾赦的态度有些古怪,邢岫烟下意识的止住了脚步,看看左右无人,便在门前假做整理头饰,竖起耳朵细听分明。
就听邢氏道:“确实有这么回事,那王氏和琏儿媳妇早有此意,如今那焦顺行情愈发看涨,她们想要锦上添花也不奇怪。”
这对邢氏而言也是一桩好事,毕竟把侄女嫁给女仆的儿子,说来总有些不大好听。
“蠢材!”
岂料贾赦却勃然大怒,拍桌子骂道:“这等事你怎么不提早禀报?!”
“这……”
邢氏的声音明显透着发虚和疑惑:“没告诉老爷的确是我的不是,可这也是什么大事儿……”
“不是什么大事?!”
贾赦怒声呵斥道:“你这妇人当真好不晓事!如今修院子的差事眼见就要到头了,咱们往后也不大用得着那焦顺,这时候不趁机敲上一笔,更待何时?!”
“这……”
“这什么这!”
贾赦又不容置疑的命令道:“你尽快把他娘老子的身契讨了来,再暗示让他拿银子赎买——这厮在工部做官也快一年了,本就是肥缺,如今又升了官儿,只怕四五万两家底都打不住,我也不多要他的,有个一两成足矣!”
四五万两银子的一两成,那岂不是要大几千两银子?!
非是外面邢岫烟惊愕不已,连邢氏都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提醒道:“老爷,他如今毕竟是行情看涨,何苦非要为这个结仇?再说他日后若与我娘家结了亲,也能充作……”
“哼!”
贾赦冷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茬,不屑道:“便结了仇,他又能如何?难道这刁奴还敢噬主不成?!就算他如今有些依仗,但这荣国府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招惹的!”
“就算他想拿修院子的事情拿捏咱们,那也纯属是想瞎了心——老爷我当初能杖杀邓好时,难道就杀不得秦显了?!”
顿了顿,他又道:“我方才仔细想过了,你那侄女是个好颜色的,又是咱家的正经亲戚,与其便宜那焦顺,不如另寻个识趣的商贾之家。”
说到这里,贾赦捻须嘿笑不已,却是暗自琢磨着要替邢岫烟寻个痴傻呆苶的,届时也好从中再分一杯‘肉羹’。
邢氏把侄女许给焦顺,固然是存了占便宜的心思,可毕竟也还是想给娘家攀一门好亲事。
但贾赦这番话的里意思,却明显是要帮着邢忠‘卖女儿’。
邢氏心下有意犹疑,可又不敢违拗贾赦的吩咐,再暗暗盘算了一番,想着若能从焦顺那里敲诈一笔,再把侄女卖个好价钱,这家里的经济危机自然也就消弭了。
没错。
贾赦和邢氏又遇上经济问题了!
要说这贾赦当真是败家的好手,拿到三千两就可着五千两糟蹋,得了七千两便照着一万两开销,只有不够花用的时候,万没有剩下的可能。
自开春起,他先后从孙绍祖和秦翊【轮胎工厂】、秦显【修院子】兄弟手里,陆续苛敛了五六万两银子,再加上公账上的分润,近八万两银子花的丁点不剩,竟还倒欠了几千两的亏空!
要知道往年间,整个荣国府外加金陵老宅的开销也不过是十数万两,他这大半年的花用,足抵得上阖府上下千余人了。
然而越是如此,他越是欲壑难填!
原本就是个横行无忌的主儿,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为了能延续如今的奢侈挥霍,眼里只有银子,其它的全然不管不顾。
却说邢氏一番思量之后,就再次毫无原则的认可了贾赦的做法,只是她却担心事情不会如此顺利。
于是试探着问:“老爷,她、她要是不肯答应呢?”
“不肯答应?”
贾赦脸上溢出的Y笑一敛,咬牙冷笑道:“那就让他知道知道,给老爷我做奴才的‘好处’!”
“老爷误会了。”
邢氏忙解释:“我是说琏儿媳妇若是不肯交出身契,咱们该怎么办?”
提到王熙凤,贾赦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具被人割断喉咙,死不瞑目的女尸,当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声音也不自觉的降了几度:“那你就跟她说,这事儿没你的首肯,断不能成——你毕竟是做婆婆的,她难道还敢为了这点事儿,跟你当面撕破脸不成?”
邢氏这才唯唯诺诺的应了,表示等去了老太太屋里,得空便找王熙凤商量此事。
而邢岫烟见里面再没有什么正经言语,也怕再偷听下去被贾赦夫妇发现,便悄默声的出了东跨院。
来至荣国府正院,回忆方才所闻,邢岫烟一时又惊又恼。
她原想着避开焦顺就成,谁成想姑父竟存了这般心思——她还不知道贾赦还有心要分一杯‘肉羹’,否则就不是恼而是恨了。
略一琢磨,邢岫烟就决定将此事告知焦顺。
一来是感念焦顺帮助自家的好意,不忍见恩人无辜遭难;二来么,她也有意借此和焦顺增进关系。
这倒不是还奢想着那桩婚事,而是担心贾赦日后仗势欺人乱点鸳鸯,故此想要为自家另寻一个稳妥的依靠。
拿定主意之后,邢岫烟忽又无奈一叹。
却不是叹自己命运多舛,而是为贾迎春惋惜——从贾赦方才的言辞来看,即便没有自己横插一杠子,二姐姐只怕也与焦大哥有缘无分。
第二百三十章 贾母寿辰【中】
虽然已经拿定了主意,但邢岫烟到了荣禧堂内,看着那眼花缭乱的格局布置,却又不禁犯了难。
昨儿是邢氏暗中布置,又是趁着夜深人静行事,故此她才有机会和焦顺私下会面。
但现下这青天白日的,她一未出阁的姑娘家,身边又连个能传话的丫鬟都没有,如何能与外男搭上话?
正为难间,林黛玉就引着贾迎春到了近前,悄声道:“邢姐姐不要太过为难,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咱们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不信想不出好法子!”
却原来她见邢岫烟愁眉不展,还以为邢岫烟依旧在为如何脱身而烦恼,故此干脆拉了贾迎春过来。
这一来是想宽慰邢岫烟,二来也是打算帮二人消除误会。
邢岫烟闻言,先看了眼表情淡淡,始终看不出喜怒的贾迎春一眼,随即也悄声道:“我这里有件要紧事,只怕要托给二姐姐去办。”
说着,示意二人跟随自己寻至了僻静处。
若只是邢岫烟和贾迎春,倒未必有人会注意到这一幕,但林黛玉在众姐妹当中,向来也是焦点之一,故此便有不少人投来诧异的目光,暗暗奇怪二姐姐和林妹妹两个,什么时候与邢姑娘如此相好了。
内中便有薛宝钗。
她轻摇着团扇笑的依旧和煦,眸子里却透出几分疑虑。
贾迎春对邢岫烟怀有敌意,她自然早就看出来了,甚至于林黛玉拉偏架的行径,她也是洞若观火。
可这怎么突然双方就和睦起来了?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且不提宝钗如何揣度。
却说邢岫烟带着二女寻到僻静处,就把先前听到的言语,原方不动的复述了出来,甚至连贾赦想把自己嫁给商贾之子的事情,也没有半点隐瞒。
林黛玉只听的美目圆睁、檀口微张,一副三观受到剧烈冲击的样子。
贾迎春这个当事人,却只是低垂了眉眼。
“大舅舅怎会如此不智?!”
而听完之后,也是林黛玉头一个发言:“这好端端的亲家,非要往仇家里逼,忒也昏头了!”
说着,她俏脸含煞的攥紧了一对粉拳。
贾迎春也悄悄攥紧了拳头,想到自己近来日思夜想的未来依仗,竟生生要被父母逼成仇家,她心下的凄苦与无助可见一斑。
然而……
当邢岫烟提出,由贾迎春设法知会焦顺此事的时候,贾迎春却又面露迟疑之色。
“毕竟是老爷的意思。”
被林黛玉再三催促,她才期期艾艾的道:“做女儿的怎好违拗父母的心意?若被老爷太太知道了,只怕我……还有表妹,都讨不了好。”
失去焦顺这个‘良配’,她固然心伤不已,但为此去反抗贾赦夫妻,她却万没有这般胆量。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黛玉闻言却登时恼了,甩开贾迎春的袖子,横眉立目的质问:“姐姐既已倾心相许,焦大哥又不曾负你,你们就该同舟共济才是,却怎么……”
说到半截,见迎春木头似的站在哪里,虽是眼圈泛红,却半点没有要行动的意思,黛玉愤愤一跺脚道:“罢了,姐姐既然不肯出面,我去知会他就是——只是以后姐姐的事情,我也都丢开不管了!”
说着,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去了。
邢岫烟目送她远去,再看看呆头鹅一般默默垂泪的贾迎春,遂幽幽一叹,然后也步履沉重的去了。
两人远去之后,贾迎春一点点的蹲下身,将头埋进双臂之间,发出了压抑又痛苦的呜咽声。
她不过是想过安生日子罢了,偏怎么总不能如意?!
……
另一头,林黛玉怒冲冲回了西厢花厅,略略盘算之后,便唤过紫鹃询问宝玉的踪迹。
最初涉足这些事情,都是看在二姐姐的情分上,如今正主自己退缩了,但林黛玉却没有要抽身事外的想法——至少在粉碎大舅舅那些无耻谋划之前,她是绝不肯置身事外的。
不过她毕竟和焦顺不熟,想要直接联络焦顺师出无名,又容易惹人非议。
故此便打算拉着宝玉做个中人。
只是紫鹃也不知宝玉身在何处,甚至连袭人几个也不曾瞧见,于是迟疑道:“也或许是起晚了?又或是在哪里绊住了?”
黛玉闻言,先往席间扫量了一遭,见宝钗、湘云都在厅内,便道:“多半是起晚了——走,咱们过去找他,舅舅才刚刚回来就这般懒散,想来是掌心又痒痒了!”
主仆两个匆匆寻到了宝玉的院子。
谁知进门就见满院子丫鬟婆子,正急的热锅蚂蚁仿佛。
“林姑娘怎么来了?”
正不知发生了什么,袭人匆匆迎了上来,忐忑不安的强笑道:“可是老太太要请二爷过去?”
“老太太倒还没找他。”
林黛玉纳闷的往屋里扫量着:“这是怎么了,一个个乱了营似的。”
“这……嗐!”
袭人想到这事儿少不得还要林黛玉帮着遮掩,故此也就没有隐瞒,带着她主仆到了屋里,指着桌上几个空酒壶无奈道:“昨儿晴雯夜里找了来,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二爷整晚都没睡,早上又趁我们不注意,灌了好些果酒下去,如今醉的什么似的……唉~这可如何是好?!”
晴雯的事情,林黛玉自然也是知道的。
当下毫不避讳的挑帘子进了里间,对正歪在床上闭目垂泪的宝玉道:“宝玉,是不是舅舅不让晴雯回来?你先不要急,等我陪你去老太太那边儿求她老人家……”
不想这话还未说完,宝玉先就‘哇’一声哭了出来,两手攥拳直往脑袋上乱砸,嘴里嚎啕道:“都怪我没用,都怪我没用!竟不敢、不敢跟老爷提起半句,就这么……呜呜呜……就这么辜负了她!呜呜呜,都是我没用、我没用……”
林黛玉顿时愣怔当场。
若没有贾迎春的事情,她或许还不会联想太多。
但先有贾迎春知难而退,放任父母暗算情郎焦顺,如今又有贾宝玉畏缩不前,竟就这般毫无作为的放弃了心头肉晴雯。
这姐弟两个……
这荣国府上下……
难道都是这般不成?!
她忽觉有些眩晕,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幸亏被袭人紫鹃及时扶住,这才没有跌倒。
“姑娘这是怎么了?”
袭人紧张的问道:“莫不是被二爷身上的酒臭熏到了?那您先出去歇歇,容我们开窗……”
“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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