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歇息一刻钟后,她用了小半盏冰粥,等腹中克化的差不多了,又饮了杯暖胃的米酒。
再瞧上去,倒略略恢复了些气色。
只是下午学厨时却有些心不在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总在迎春身上打量。
等到傍晚时分。
黛玉回到老太太屋里,强打着精神同宝玉斗了会儿闷子,等回到宿处就开始发起呆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
紫鹃一面收拾后日要用妆奁,一面忧心忡忡的问:“莫非是累坏了不成?那明儿咱们就歇一日算了,左右也学的差不多了,只等后日做出来就是。”
林黛玉却不曾理她,只将手中的轻纱粉帕拧的麻花仿佛,显出由里到外的纠结。
“姑娘到底是怎么了?”
紫鹃见状停下手里的活计,上前半真半假的恼道:“姑娘素日里都说咱们是亲姐妹一般,却怎么有了心事就于我生分了?”
黛玉这才抬眼看她,呡着略薄的唇瓣沉吟半晌,方道:“那你得先起个誓,我才好告诉你。”
“哼~”
紫鹃闻言真有些恼了,赌气背过身去顿足道:“姑娘若信不过我就算了,也省得我这多嘴多舌的坏了您的好事!”
林黛玉见她如此,反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反手环住紫鹃的腰肢,把尖俏的下巴抵在她左肩,娇声道:“好姐姐,若是咱们的事情,我自不会瞒你,可事关别人的清白,就不得不再谨慎些了。”
“别人的清白?”
紫鹃虽不及黛玉聪慧,却也不是个蠢笨的,竟这一提醒立刻恍然道:“你是说二姑娘……”
“嘘~”
黛玉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紫鹃也从善如流的压低了嗓音,认真道:“我若把这事儿泄露出去,就天打雷劈不得好……”
见她竟的发起了毒誓,林黛玉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急道:“好姐姐,我信你就是了!”
随即又问:“上午那绣橘提来的食盒,你可瞧清楚了?”
“那食盒怎得了?”
紫鹃纳闷:“司棋不是说,那是她母亲差人送来的么?”
“姐姐想是瞧的不够仔细。”
林黛玉摇头:“那制式分明是咱们府里的,且看花色就是二姐姐常用的那个。”
“这……”
“若真是司棋的老子娘送东西进府,又怎会用二姐姐的食盒提来?再有,二姐姐上午时都再尝试新花样,偏到了下午就捡着熟悉的来,且先选了能久放或是能重新加热的东西,而越是临到傍晚,做的就都是些不耐久放的东西。”
经林黛玉这一剖析,紫鹃也觉察出不对来,回忆着当时的见闻,恍然道:“我说呢,绣橘起初那小模样,分明是在冲司棋显摆——若真是司棋家里送来的东西,又怎会如此?”
这又添了一桩旁证,黛玉也愈发不安起来。
种种迹象都表明,是二姐姐把自己亲手做的饭菜,送给了某人,然后某人才从外面买了冰粥回礼。
而推己及人,林妹妹也不相信迎春那般认真做出来的东西,是送给某个姐妹的——这必是个男子无疑!
再继续往深里想,二姐姐主仆突然变得阔绰起来,多半也和那男子脱不开干系。
然而待嫁闺中的姑娘家,又怎好与外男私相授受,甚至接受对方的重金馈赠?!
这若是被家里查出来……
饶是以黛玉的大胆,想到一旦事发的后果,仍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于是她霍然起身道:“不成,我得劝劝二姐姐,千万不能让她误入歧途、自误终身!”
说着,也不顾已经入夜,就要去寻迎春分说。
“姑娘、姑娘!”
紫鹃急忙拉住了她,劝道:“这大晚上的,你风风火火找上门去,只怕没事儿也变成有事了!还是等明儿,明儿一早咱们再找二姑娘分说不迟。”
黛玉闻言这才作罢。
怏怏坐回床上,又忍不住揣测起了那男子的身份。
是某个趁虚而入的奴仆?
还是和自己一样,寄居荣国府的薛蟠?
抑或是当初谣传中的……
……
“嘶~”
焦顺自逍遥椅上翻身坐起,边吸凉气边抓挠后脑勺,慌的香菱、玉钏忙取了温茶和两块糕点。
焦顺冲她们摆摆手,龇牙咧嘴好半晌,却吐出一句“畅快”来,随即又取了汤匙又要用那冰粥。
香菱忙夺了去,嗔怪道:“大爷可不能再用这冰粥了,方才都快吓死我们了!”
“方才吃的太猛,我注意些也就是了。”
焦顺说着,见香菱不肯买账,便把汤匙递给她,自顾自又躺回了逍遥椅上:“要不你慢慢喂我,这总成了吧?”
说着,就张大了嘴。
香菱略一犹豫,这才舀了七分杂果三分碎冰,小心翼翼的往焦顺嘴里送。
玉钏也上前,帮焦顺按压起了头顶的穴道,嘴里好奇的问:“这几天难得见爷有好兴致,莫不是撞上什么喜事了?”
“咱们能有什么喜事,隔壁宁国府才有喜事。”
焦顺随口调笑了句,又伸着懒腰道:“爷在内阁辛苦了几日,今儿可算是解脱了。”
香菱诧异道:“爷昨儿不还说,那什么联席会要延长到下月初么?这么突然就……”
“鸿胪寺那边儿突然起了变故,上面许多事情都要推到了重来,这会自然开不下去了。”
焦顺含糊的解释了一句,顺势反手圈住玉钏的纤腰,嬉笑道:“明儿我正好补上休沐,咱们晚上好生松快松快。”
第一百九十章 送女,仪门
昨儿明明是枕在玉钏怀里,想些有的没的,谁知莫名就‘断篇’了。
转过天到了四月二十七。
因要去东府里凑热闹,焦顺特意穿了一身喜庆的。
用过早饭正要出门呢,不想五儿的母亲柳嫂子就找上门来,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的。
焦顺一时到误会了,只当她因女儿刚来没多久就病了,故此起了辞工的心思,于是开门见山的道:“若是觉着五儿在这里不便养病,让她暂且回家歇息一段时间也行。”
这话却吓了柳嫂子一跳,还以为焦顺是要赶五儿出府,急忙端出了这几日想好的借口:“大爷误会了,她、她其实已经大好了!况且我前儿去卜了一挂,说是这丫头八字轻,必是要有官身的贵人托着才成!”
说着,两只手习惯性的衣襟前摆上来回蹭着,满面堆笑的道:“大爷要不嫌她粗鄙,往后我叫她多跟您亲近亲近,也好借您的官威消灾解难。”
焦顺初时竟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直到觉察出柳嫂子那笑容里颇有几分暧昧,这才猛地恍然大悟,知道她竟是有托付女儿的意思。
五儿论姿色实不在香菱之下,且那举止娇态又形似黛玉,要说焦顺一点都不动心,那绝对是谎话。
但是……
面对这主动送上门的肥肉,焦顺却把脸一板,断然拒绝:“嫂子说笑了,她是伺候家父家母的人,与我之间自该把握好分寸,说什么亲近不亲近的,若传出去倒平白惹人误会。”
理论上来说,徐氏身边的丫鬟,第一受益人应该是丈夫来旺,她可以主动把来旺没染指过的送给儿子,但焦顺却不能越过母亲和五儿亲近。
但这并不是焦顺拒绝柳嫂子真正理由。
五儿病倒实因心病的事情,焦顺也早已经从玉钏那里听说了,瞅那魂不守舍相思入骨的架势,万一自己这边儿刚把人收用了,转天这丫头就去跳井悬梁,甚或是直接羞愤而死,岂不晦气的紧?
如今他既不缺家花也不缺野味的,何苦非要去惹这一身骚?
即便真要收用,也得等五儿在柳湘莲面前碰壁之后再说。
那柳嫂子却怎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
被焦顺这一番义正言辞闹了个烧鸡大窝脖,她红头胀脸死扣着前襟,嗫嚅着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焦顺又随口交代了几句,诸如‘僧道妄言,不可尽信’之类的言语,便端茶送客打发了柳嫂子。
柳嫂子前脚刚出门,玉钏就挑帘子走了进来。
她边回头往外张望,边纳闷道:“爷,柳婶子跟您说什么了?”
“怎么了?”
“我瞧她出门时丢了魂似的。”
焦顺闻言也不解释,微微一笑岔开话题:“不说她,东府蓉哥儿过几日就要成亲了,今儿我得闲正好过去走走,晚上也未必能回来——若二姑娘再差人送东西过来,就便宜你们两个了。”
迎春手艺自然比不得焦家的厨娘。
但照着府里采买的材料,却要比焦家强出不少,里外里一平衡,倒也有七八成的水准。
却说焦顺虽不曾透露分毫,但这偷香窃玉的事情又怎么瞒得过身边人?
玉钏嘴里乖乖应了,心下却暗骂银蝶不知廉耻——她是从银蝶几次登门,焦顺又故意支开自己推断出来的,却万没想到绊住焦顺‘腿角’的实是尤氏。
一路无话。
焦顺穿私巷到了宁国府里,就见前院里早已张灯结彩披红挂绿,那临时搭建的露天戏台上,也传出了丝竹之声和咿咿呀呀的唱腔。
都说是‘穷讲究’。
可其实这豪门大户家中没意义的排场,才真是多如牛毛不可计数。
眼下虽说离着婚期还有四五日,这府上却已经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焦顺因是常客,又见几个迎宾的管事都在忙,问明贾珍的所在之后,便挥退了带路的小厮,自顾自的寻至内仪门左近。
不想刚到了内仪门前,就听得后面齐声叫嚷,说是西府二奶奶领着姑娘们到了,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焦顺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闲杂人等,但还是随大流避到了角落里。
不多时,就见二十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六七顶轿子颤巍巍的到了仪门前,然后自王熙凤打头,‘卸下’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子。
那一个个都是笑盈盈的,唯独黛玉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妹妹瞧着孤僻,实则面冷心热,因这两日受了迎春的恩惠,故此不忍看她误入歧途,原想着今儿一早就把那私相授受的事情摊开了说清楚,好劝二姐姐回头是岸。
毕竟这不比她与宝玉,是自小长起来的姑舅兄妹,且彼此年纪尚幼,就有些逾礼也不打眼。
真被人拿住短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然而黛玉寻到迎春院里,还没等找到合适的机会,王熙凤就差人来请,说是要带妹妹们去东府里瞧瞧,看蓉哥儿的婚事筹备的如何了。
故此众女这才会齐聚东府内仪门前。
却说林妹妹正琢磨着,待会儿该找什么理由,将二姐姐引到偏僻处说话,打头的王熙凤突然止住了脚步,偏头看向了墙根底下。
“呦~”
就听她夸张笑道:“我道是谁在哪儿呢,你这猴儿见了我怎么连个礼数都没有?”
众女循声望去,只见焦顺满面堆笑迎了上来,深施一礼道:“二奶奶这可就冤枉我了,我是怕惊扰了姑娘们,才没敢贸然上前见礼。”
“这么说倒是我的错喽?”
王熙凤掩嘴一笑,半真半假的道:“我听宝兄弟说,你都被叫去内阁议事了?天可怜见的,有时候我自个都不敢相信,你这猴儿竟是我自小调教出来的。”
又来了!
自打焦顺声名渐起,王熙凤逮着机会就要凡尔赛几句,偏焦顺又不好否认,只能硬着头皮给她捧哏,所以刚刚才会随大流躲避。
如今躲是躲不开了,焦顺也只好再一次吹捧道:“奶奶说的哪里话?这府里谁不知道您是巾帼英雄,若换成男儿身只怕做个宰相都绰绰有余——我既是您这巾帼宰相调价出来的,去内阁参与议事还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这话正拍到王熙凤痒处,一时笑的花枝乱颤波涛起伏。
林黛玉在她身后,却是紧盯着迎春不放,试图通过迎春的表情动作,确认自己昨晚的猜想。
谁知这时史湘云却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了?”
林黛玉诧异的侧头看去,就见史湘云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随即竟就鼓了双腮,仓鼠似的冲着焦顺发起‘狠’来。
这可真是奇了。
黛玉原以为迎春和焦顺有所勾连,可眼下看史湘云的态度,竟似也与那焦顺有什么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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