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棠灯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陆部长根本没动弹,甚至连圣者大人也没有出手的打算。
或者说,无力出手。
“那么,接下来是谁?”
景辞微微转动着雨伞,环顾着四周的人,手里握着那颗猩红跳动的心脏。
仿佛是展示给所有人看。
每一个看到那颗心脏的人,都觉得心窝子一痛。
哪里还敢用武器对着他,没有当场逃走,已经算是很有素质了。
咕嘟。
严武释放出的气界骤然崩溃,眼瞳里闪过巨大的惊恐,忽然间很庆幸自己的选择!
聂执事却叹了口气,转而望向机舱里的少女:“陆部长,您怎么不拦一下呢?”
陆子衿撇了撇嘴,翻了一个白眼:“拦?你拿什么拦?王柏林自己犯蠢,还得让我冒着得罪那位的风险出手么?别说是他了,就算是李青松大人亲自来了,亦或是莱茵副会长站在这里,他也不会为了一个蠢货,得罪那位啊。”
王柏林的确是以太协会的一名A级调查员,为人类世界立下过汗马功劳。
按照常理,如果有人杀了他,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要被追责的。
以太协会,会让你付出代价,不能让部下寒心。
但是有那么几种情况是例外。
比如,这个撑着黑伞,西装革履的男人。
霎时间,无数道凄厉的电光闪过。
海面上汹涌起伏的潮水轰然坍塌下去,风平浪静,再无声息。
属于圣者大人的气息,渐渐消弭在黑暗里。
只剩下巨大的叹息回荡。
啪的一声。
一颗猩红跳动的心脏,摔在了雨幕里,仿佛垃圾一般。
那柄黑伞自动悬浮在半空中,景辞从口袋里抽出一块雪白的手帕,借着伞沿下滑落的雨水,擦拭着手里的鲜血,淡淡说道:“还有人要继续么?”
没有人说话。
但凡看着那颗心脏的人,眼瞳都剧烈的颤动,仿佛被掏心的人是自己。
“那么接下来,我要强调两件事。”
景辞淡淡说道:“第一,关于顾见临是怎么越阶杀死那几个蠢货的,我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老师看重的人。”
众人陷入了沉默。
尤其是聂执事,眼瞳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微微一笑:“第二,牧锋和他的两个女儿,乃至他们的所有同伴,需要得到公正的待遇。即日起,他们从协会的通缉名单上除名。曾经为人类社会流过血,跟古神正面作战过的英雄,不该沦为所谓的通缉犯。”
“无论牧锋他们做过什么,请拿出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们残害了同伴,但在这之前……你们懂的。”
机舱里,陆部长没有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
聂执事沉默了良久,低声说道:“明白了。”
“最后。”
景辞转过身,甩掉那个血淋淋的手帕,望向废墟里的少年。
顾见临沉默地淋着雨,默默地跟他对视。
“这么紧张干什么?”
景辞撑着伞,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笑道:“放心,无非就是死了几只虫子而已,牧锋他们不会有事,你的家人也不会遭到针对。待会儿,陈伯均封印完仙宫里的那东西,再去跟老师请个安,大概就会来安排这件事了。”
顾见临微微一愣。
“这一次,做得不错。”
景辞走到他的面前,微笑着帮他撑着伞:“老师他老人家很满意。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是,你打架的方式有点太粗暴了,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不是很优雅。”
“你拍死苍蝇的时候,也会不希望它的体液溅到身上吧?”
他的眼神很温和,完全不见刚才掏人心窝子的残暴和凶狠:“回去好好洗个澡,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一点。下次再见面,老师会好好教教你,神司该怎么杀人。”
话音落下,他如鬼魅般穿梭在暴雨里,贵气优雅的背影高频闪动,若隐若现。
顾见临转身看着他,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问道:“你的老师是谁?”
只见雾气深处的杂货铺再次打开了大门,灯光在迷雾里摇曳。
景辞的背影不断的拔高,宛若巨神般屹立在风雨里,俯瞰大地。
这是一个浴血神魔般的超凡形象,浑身都是凄厉狰狞的血痕,被无数锋利的刀锋贯穿,仿佛践踏着尸山血海,血腥气浓郁至极。
顾见临从来都没有侧写出如此巨大的超凡形象,一时间震撼无语。
风雨里,景辞的声音回荡在寂静里。
“——青之王,槐荫(yin)。”
第74章 那是我看中的人
深夜的杂货铺,屋外暴雨如瀑。
“怪不得我刚刚震退了仙宫里的那东西,就看到您这间铺子出现在我面前。”
陈伯均脸色苍白,重重地咳了一声,幽幽说道:“您亲自出面,我还以为是哪位至尊现世了。万万没想到,是为了顾教授的儿子。”
他从棋盒里捻起一颗白子,顿落在空荡荡的棋盘上:“我早该想到的,您当年对于顾教授选择了天师途径耿耿于怀,甚至不惜跟光明大打出手。现如今,顾教授不在了,他的儿子却成为了神司,您怎么可能放过他呢?”
槐荫笑而不语,捻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
陈伯均看都不看一眼,迅速落子:“真可惜,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苗子,却被您先给抢去了。糊涂啊糊涂,您是什么时候来的峰城?”
“四个月之前。”
槐荫凝视着棋盘,再次落子:“顾辞安刚死的时候。”
陈伯均眯起眼睛,捻起白棋的手微微一顿:“您怎么看?”
槐荫淡淡说道:“跟你们的调查结果一样,我只是察觉到了一位始祖留下的气息,但并不能确定是哪一位。那孩子后来声称,他看到的是九头的怪鸟,每一个鸟头上都长着恐怖的人脸。不出意外的话,大概率是鬼车。”
陈伯均神情凝重起来:“朱雀氏族,鬼车始祖,您确定那孩子是对的?”
槐荫淡淡一笑:“全世界的人错了,他都不会错。”
陈伯均吃了一惊,落下一颗白子,说道:“您这么相信他?”
“呵,这就不能告诉你了。”
槐荫端起一杯热茶,幽幽说道:“我只能说,目前而言……他唯一可能看不清的,其实是人心。超凡生物,他是不会看错的。”
陈伯均迟疑了一秒,他觉得自己需要仔细品味一下这句话。
“能让您这么看重,那孩子不简单啊,而且他身上还藏着一些秘密,他是一阶的司命,却能在短时间秒杀一位四阶和两位三阶,以及大批的二阶。即便那几个队长已经被牧锋重创,但这也太快了。”
他忍不住问道:“您把禁咒和呼吸术教给他了?”
槐荫摆手:“哪有那么快,我还没跟他说要收他当学生呢。”
陈伯均沉默了一秒。
“那您就是把可控畸变教给他了。”
他顿了顿:“这事我知道就行了,您可不能让我哥知道。”
槐荫笑道:“呵,你们这对兄弟真有意思,哥哥死板到有理都说不通,弟弟又太圆滑。在我面前猜出这种秘密,换别人来,早被我杀了。”
陈伯均叹了口气说道:“您知道的,我身在曹营心在汉。”
“就冲你这句话,那孩子可以在欧米伽序列,让你带一段时间。”
槐荫放下茶杯,凝视着棋盘,似乎陷入了纠结之中。
陈伯均眉头一挑,问道:“您还愿意让他待在协会?”
槐荫嗤笑道:“不然呢?其实我对协会并无意见,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没有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从古至今,太阳底下都没有新鲜事,强大如古神族的文明,也总有一天会腐朽,而在腐朽的土壤里,又会开出的新的花。”
“这是万物的规律,也是历史的必然,所以我不出面干涉。”
他顿了顿:“当然,也是因为天谴条约的束缚,头顶上那颗陨石还在呢。我还得忙着对付那些古神,哪有时间来处理这些小事。”
陈伯均沉吟片刻:“那您为什么还要阻止我,把我强留在这里?”
“因为你上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牧锋他们已经被抓了,你这时候出不出面,区别不大。”
槐荫淡淡说道:“当然这不怪你,如果你不去对付仙宫里的那东西,他们都得死。”
陈伯均盯着他的眼睛,质疑道:“您为什么不出手呢?”
槐荫笑道:“我可以出手,景辞也可以出手。我们可以立刻冲进仙宫,跟那个鬼东西开战。我也可以不顾天谴条约,现在让景辞去把李青松杀了,再把峰城严家给屠了,再一路杀上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伯均啊,你告诉我,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他说道:“我们能救全世界的人吗?这样做会让世界变好吗?我死后该如何?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我这辈子只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杀人。”
陈伯均没有说话。
“但是,杀人解决不了问题,否则的话在二百年前的那个圣诞夜里,以太协会的历史就该结束了。而从那个时候起,我意识到自己是有极限的。因为我一动,那整个世界便是雷霆万钧,又有多少无辜的人会因我而死呢?”
槐荫把玩着棋子,睿智的额纹微扬:“所以我决定当一个好老师。”
陈伯均一时语塞:“当一个好老师的意思就是,看着自己的学生,冒着风险去杀人,然后又一个人面对协会的问责?您有想过,他会有多大的压力么?让他看着自己父亲曾经的朋友,那些帮助过他的人,被屠杀,被囚禁?”
沉默持续了一秒,屋外的暴雨呼啸,仿佛要淹没这个世界。
“你观察过那孩子的生活么?”
槐荫忽然问道。
陈伯均愣住了。
“他很小的时候,我就远远看过他一眼。那是多年前的一个新年,一个十二岁的小孩穿着棉袄,独自一个人坐在路边,看着灯火通明的城市,空旷的大街。每户人家都亮着灯,贴着红色的喜字,在屋子里喧闹。”
槐荫喝着热茶,轻声说道:“别人在过除夕夜,而他就一个人坐在路边,偶尔有人下来放个鞭炮,他就远远的看着。炮声很响,却好像离他很远。”
陈伯均不解其意,静待下文。
“那个时候,顾辞安应该还在为了解除诅咒的事情,满世界奔波。而他的母亲也重组了新的家庭。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自己过的第三个新年了。”
槐荫慢条斯理说道:“他很聪明,学东西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偶尔也像同龄人一样打打游戏,但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很快就腻了。他沉默寡言,不愿意跟人交际,最喜欢的运动是骑自行车,沿着海岸线骑一整晚,累到满头是汗。”
陈伯均评价道:“感觉像是个纸人。”
“是的,一个没有欲望的纸片人,想要唤醒他就需要血和火。”
槐荫抬起眼眸,眼神深得让人看不懂:“他不属于原来的世界,他生来就超凡脱俗。在这里,他才能找到他活着的意义,他要去感受压迫,去见证腐朽的规则,感受悲伤和愤怒,才能燃烧起来,照亮黑暗。”
陈伯均无言以对。
犹豫了片刻后,他说道:“这也太过了,而您又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这么做?”
槐荫淡淡说道:“如果他今天没有站出来践踏规则的勇气,那就只能怪我瞎了眼。我挑的学生,要比我当年更强才行。更何况,他是站在公理与正义的一边,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哪怕没有我,你也会帮他,陆子衿也会帮他。”
他忽然笑了:“你哥哥也会帮他,不是么?”
陈伯均挠了挠头,苦笑道:“是啊,那孩子很聪明,当那几个败类变成堕落者的那一刻起,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哪怕是按照规矩公事公办,他也不会有事。”
“虽然李青松快死了,近期的确是喜欢任意妄为。”
他的语气里,也多了一丝冷意:“但这不代表,我们会坐视不管。”
“那是个太自负的孩子,只要不连累他的家人,他宁愿战死也不会姑息自己的懦弱,他一定会站出来的,因为他是天生的战士。”
槐荫随手在棋盘上一挥,扫开了几个白子,重新落下一颗黑子:“你们欧米伽序列最需要的就是这种人,等他成长起来以后,会帮你们解决很多问题。我不喜欢现在的协会,但那些为了人类世界,在黑暗里浴血奋战的战士,是可敬的。”
“是么?我怎么感觉,刚开始他杀完人以后,是打算带着牧锋他们跑的?”
陈伯均板着脸:“顺便,您注意棋品,别趁我不注意就开始作弊!”
“我老人家了,让我几个子怎么了?”
槐荫挑眉:“他本来确实打算跑路的,但他的生命感知覆盖范围好像有点离谱,我们隔着这么远都被他给发现了。”
陈伯均气笑了:“合着他是在狐假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