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城二千
夏季本该炎热,所有人都知道,可他们没想到,天启二十年的天气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在经过春季的几场春雨过后,河南便再没下过大雨。
空中的太阳像个泼了油的火球般,火辣辣的悬在天空中,向外散发着灼灼火气。
就连仅剩的一丝遮蔽的云彩,也在太阳的蒸腾中,飞灰烟灭。
中了暑的知了躲在已经干枯的大树肘腋下,热得也有气无力地喊叫着。
大地被太阳烤成赤铜色,纷纷裂开,便是那一丛丛小麦、水稻也不由干枯。
一阵火辣辣的热浪吹来,干枯的小麦水稻纷纷折断。
“一二!一二!一二!”
田地边,上百名老农不停踩踏着控制水车速度的机关,试图将河水抽到田里灌既庄稼。
在他们的背后,那条曾经时不时就漫过田埂的河流,此刻只剩下了河床那不足一尺宽的河水。
即便只剩这点水流,老农们也不舍放过,将它拦了起来,灌既庄稼。
只是大家伙都知道,眼下还仅仅是初夏,一旦进入三伏天,那这条河流也将会断流。
可他们不愿放弃希望,在田头展转挣扎,和焦急的人们一起等待大雨的到来。
只可惜,没有奇迹,四月的河南依旧没有下一滴雨水,令人绝望。
在无奈的等待中,庄稼和人们逐渐对那曾经讨厌的乌云和无情的冷风也变的亲近起来,无时无刻都盼望着云与风的到来。
“来了!来了!”
“天黑下来了!”
“老天爷快点下场雨吧!我求求您老人家了!”
乌云来了,冷风来了,田间的百姓跪下磕头,期间老天降下一场大雨,即便把头发和脸磕上了泥土,却总也没有见到大雨滂泼的身景……
他们如“痴了”一般的抬头眺望天空,而与他们一样的百姓足足有数千万之多。
每个省、每个府、每个州、每个县、每个村镇……
所有在田间忙活的百姓都期望老天能降下一场大雨。
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人们的希望也像庄稼的叶子一样在一天一天的等待中慢慢变黄,他们所期盼的大雨一直到五月也没有到来。
不仅如此,时间进入五月后,旱情进一步蔓延,整个北方再也没有一处土地能够幸免于难。
水田干裂,河床干涸,树木枯死,庄稼化作齑粉,百姓饿得消瘦。
到了这个时候,谁都知道,今年已经不可能从地里种出粮食了。
于是,在官方迁移的最后一个月里,遭遇旱情的各省百姓纷纷开始了自己的“自救”之路。
他们的自救便是拿上迁移令牌,坐上前往安西、北庭的火车。
如今的火车依旧修到了沙州,只要他们抵达沙州,便可以跟随队伍前往安西的尹州府(哈密),继而一路经历绿洲安家。
百姓的日子有多苦,作为这一政策的制定者,朱慈燃无比了解。
他来到了京城西站的火车站,在这里到处充斥着对他的漫骂,显然他们都认为如果不是朱慈燃将迁移时间定在六月结束,那他们都不会这么赶。
面对这些漫骂,朱慈燃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出火车站,回到北京西城,在一处酒楼停下了脚步。
“进去吃吃饭吧……”
朱慈燃带着堵胤锡、刘顺、张修三人走进了酒楼。
这家酒楼是朱慈燃以前常来的地方,曾经的这里不说桌桌满客,但好歹也能坐满一楼的位置。
可眼下,不仅二楼只有一两桌客人,便是一楼都只有三桌客人。
朱慈燃等人一坐下,那掌柜的就面露难色拿着菜单走了过来。
“张小爷,这物价涨了,我们的菜价也跟着涨了,您看看……”
掌柜的递过来了一份菜单,上面书写着各类菜品,但价格都涨了两到三成不等。
“还是原来那几个菜吧,没事……”
朱慈燃勉强挤出笑意将菜单递了回去,掌柜闻言总算松了一口气,连忙笑着点头应下,随后让人去准备。
朱慈燃爱吃的四个菜分别是西红柿炒鸡蛋,炒马铃薯块和五味蒸鸡,元汁羊骨汤。
四个菜加上四碗米饭,便是他们四人的午餐。
兴许是刚去了火车站,见到了百姓们的惨状,总之朱慈燃一行人没怎么说话。
直到结账时,看到那份一百三十二文的账单,朱慈燃才叹了一口气。
“额……这米价涨了,您也知道,所以米饭的价格也跟着涨了点,您要是觉得不舒服,我给您抹个零,一百三十文如何?”
掌柜生怕得罪了自己的这位老主顾,但朱慈燃却摇了摇头,让刘顺给了银子,说了句下次还来后便离开了。
他们四人坐上了回宫的马车,而一上车,朱慈燃便说道:“以往吃这样的饭菜,你我四人顶多花一百文,眼下却涨了三成。”
“你们说,是我定下的国策有问题,还是真的因为天灾的问题?”
朱慈燃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或许自己叔父的迁移政策才更适合大明的国情。
然而他一开口,堵胤锡就摇头否认道:“殿下做的没有错,天灾是我们无法抵挡的,今岁之难难在天灾,而非殿下之错。”
“若说真的有错,便是殿下没能提前一年实施此政,迁移更多百姓。”
“自去岁算起,国朝迁移近四百万人前往各地,至眼下安西、北庭便已经有了三十余万百姓,单于也有百姓三十余万,各省更是多出更多。”
堵胤锡顿了顿,吸了一口气后又继续说道:“这四百万人迁移出去,中原之地便少了四百万份口粮。”
“如果没有今岁的大旱,百姓们都能过一个肥年,因此殿下何错之有?”
“依下官之见,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将终止迁移的事件推后到年末,但却不能直接说,而是应该以旱情为借口来表示宽限时日,让百姓能移民躲避灾害。”
“若是国朝今年还能向北方、南方迁移和去年一样多的百姓数量,那国朝的南北疆域都将巩固,剩下的便只有安西二省了。”
堵胤锡能说出这样的话,足以可见大明人口迁移的规模到底有多大。
依托铁路,轮船、海运木帆船,一年半的时间便迁移四百余万人,这放在任何时代都值得载入史册。
在堵胤锡看来,这应该是功绩,因为这四百余万百姓的离去,给留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留下了近六千万亩无主耕地。
这些耕地会在灾后被地方官府发给百姓,留下来的百姓将会过上曾经四川、云南百姓的好日子。
堵胤锡的话开导了朱慈燃,对此他也深吸了一口气:“或许你说的对,我既然执掌朝政,替父亲和齐王叔监国,那就不能够妇人之仁。”
“只要我知道这件事对百姓来说是好事就足够……”
他恢复了以往的从容不迫,抬起头坚毅的对刘顺等人下令道:“回宫之后告诉迁移司、吏部、兵部、户部和礼部……”
“因天降大旱,千万百姓无家可归,无地可耕,迁移终止一事推迟到天启二十一年正旦节前。”
“期间百姓迁移所需钱粮费用,均由官府负责,各地若敢有盘剥百姓口粮者,阖家而捕,尽诛九族!”
朱慈燃发了狠,连诛九族这种齐王不常说的话都挂在了嘴边。
比起齐王,他在面对贪官污吏时显得更为狠辣。
只是相比较他还在意百姓迁移的时候,百官们的心思却都放在了那些不肯迁移的士绅豪强身上……
第595章 今岁打老虎
“走?呵呵……我徐家田地数千顷,奴仆上千,岂是一时便可变动的?”
“没错,我就不信朝廷会不念及我祖先为朝廷出力之功,祸害我等功臣之后!”
南直隶苏州城内,当一道道声音响起,一座规模宏大的府宅之中却也聚集了数百男丁。
虽说是一座私宅,但该宅占地面积近八十亩,整处建筑分东、中、西三部分。
东部明快开朗,以平冈远山、松林草坪、竹坞曲水为主。
中部为以水为主,池广树茂,景色自然,临水布置了形体不一、高低错落的建筑,主次分明。
西部水池呈曲尺形,其特点为台馆分峙,回廊起伏,水波倒影,别有情趣,装饰华丽精美,主体建筑为靠近住宅一侧的卅六鸳鸯馆。
虽说看似面积不大,但其规模却已经比得上一些小的郡王府了。
至于此地是哪里?恐怕那牌匾上的“拙政园”三个字已经足以解释。
作为后世闻名的苏州四大园,拙政园由正德年间官场失意的御史王献臣扩建暂居,随后其子将其园输给了徐家,徐家因此入主拙政园。
这一入,便是足足百年时间,而同为四大园之一的留园,也是同宗另一徐家的私产。
虽说主次有序,但也看得出徐家的财力充足,不然不可能一下子购入两个名园。
只是从万历年间起,徐家便已经开始衰老,究其原因是朝中无人,日渐可欺。
到了天启年间,齐王主政,徐家才有了一些机会,在朝中有了几个六七品的子弟为其撑腰。
邑陵的事情一经传开过后,徐家依仗着自家的几名官员,并没有选择变卖奴仆、家产,迁移海外来保命,而是选择了负隅顽抗。
他们倒是要看看,如果他们不迁,那齐王是不是真的会将他们迁往昌平,为先代皇帝守陵!
“我徐家的田亩,若是朝廷能吃下,那我们便迁移,若是朝廷吃不下,那也不是我们的问题。”
坐在主位,徐家家主徐绩老神在在的说着,似乎他们家的家产已经到了连朝廷都无法收拾的地步。
可面对他的桀骜,下面的徐家子弟并不觉得奇怪,而是觉得很正常。
徐家盘踞苏州数百年,其田产数十万亩,奴仆上千人,佃户十数万人。
除此之外,其家还有苏州城内两条街道的店铺,以及为其工作的数百伙计。
这么一看,徐家简直比新政前的许多藩王府还要强势。
这还仅仅只是徐家主家,分出去的旁脉也在江南各地混得风生水起。
主家、旁脉的家产加在一起,徐家上千子弟占据的,是江南二百余万亩耕地,而他们的奴仆佃户也多达数十万。
这里的奴仆和佃户并不一样,明代的奴仆主要由官赐奴和官奴所构成。
如明太祖赐李善长卒百二十人为奴军﹐后赐以铁册﹐又谓铁册军。
永乐时,凡从建文不附燕兵者多被杀,被害者的亲属全沦为乐户,编入奴籍。
嘉靖以后,江南经济发达,富户尤多,有的富户蓄奴多达一两千人。
凡此类奴仆都立有卖身契约,子孙累世不得脱籍。
因此只要一个人犯了罪,成为了士绅的奴仆,那他的生生世世,子子孙孙都将是士绅的奴仆,除非有人废除这条律法。
徐家的桀骜来源于他家中那千余奴仆,而江南各地士绅的桀骜也来源于此。
他们自然不是想依仗奴仆和朝廷对抗,而是想的很清楚。
既然朝廷选择田亩互换,那就拿出足够多的海外田地给他们,让他们把田地心甘情愿的交给朝廷。
这样一来,不管是朝廷还是士绅,大家都高兴。
徐家的想法如此,苏州城内的彭家、宋家、沉家、士绅,还有松江徐家、杭州孙家、钱家……
这些各大士绅豪强在大明的历史进程种不断兼并土地,豢养奴仆。
到天启时期,仅江南说得上名字的一城大家,其麾下土地便不少于十万亩,这数百大家加在一起,江南三省那一亿六千余万亩土地,有大半都被其所兼并,千万百姓都是他们的佃户。
日前朱由检和洪承畴所获的士绅田亩,不过是许许多多中小士绅地主迁移后交出来的耕地罢了。
真正的大头,还是得是看这些盘踞地方数百上千年的家族。
他们和朝廷的矛盾不仅仅在于土地兼并的问题上,而是在于赋税的问题上。
土地兼并在一定程度上对封建王朝来说不是坏事,例如历代土地兼并之最的宋代便是一个例子。
虽然百姓已经被土地兼并和朝廷赋税弄得活不下去,但宋朝不管百姓死活,对士绅的兼并土地行为也熟视无睹。
士绅兼并的土地越多,朝廷收起税来也就越方便,镇压起农民也就更得心应手。
宋明两代的士绅区别在于,一个能收得上税,一个收不上税。
天启初年他们不让朱由检兄弟二人好过,朱由检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好过。
徐绩的话虽然说起来振奋人心,但谁都知道,只要主政的是齐王朱由检,他们的大部分反抗都会迎来镇压。
因此即便主家表现得很有底气,但一些旁脉还是早早变卖了家产,迁移到了南州、交趾之地。
江南的士绅中,在走与不走的浪潮中犹豫,但犹豫往往致命。
“过去两个月,江南之地又迁移走六十余万人,其中三分之二皆为百姓,三分之一为士绅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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