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城二千
这里已经摆了一张足以坐下三十几人的桌子,在朱由校的招呼下,朱由检和袁禧嫔坐到了朱由校和张嫣身旁。
“王叔,有人欺负俺……”
当朱由检刚刚坐下,饭菜都还没有上桌的时候,朱慈燃的突然发言让众人顿时无语。
朱由检看了过去,除了看到自己那个大侄子,还看到了笑容僵硬的好大哥。
“你看,这个人上疏说我不务正业。”
饭桌上,朱慈燃堂而皇之的将一份奏疏拿了出来,出现在朱由检眼前的则是“都察院御史孟承光”五个字。
孟承光,这个人朱由检有点印象,当年白莲教造反的时候,孟承光是山东最先上疏的一个人,并且他也是孟子的后代。
接过奏疏,在菜上桌之前朱由检草草看了一遍。
末了,他放下这奏疏,笑着说道:“孟承光说的倒也没有什么不对。”
“他年纪大了,思想有些保守,见你在宫内骑车,自然觉得有违礼制。”
“你且回他,便说天子、储君尚且在宫中骑马,你不过是把马换成了自行车罢了。”
朱由检教朱慈燃怎么回复孟承光,说着他就笑着看向了朱由校。
朱由校此刻看着朱由检在发笑,时不时他也看看那热热闹闹的饭桌,十分高兴。
十七年前,两兄弟吃饭时还只是一张小桌子就足够。
十七年后,两兄弟吃饭时,身边却得坐下二十几人,兴许他们两兄弟算是大明历代君王兄弟之中,子嗣最多的两人了。
朱由检不知道自家哥哥在笑什么,不过随着饭菜上桌,朱由校也提前开口说道:“今日是中秋,又是家宴,因此御膳房准备了二十个饭菜。”
“你我兄弟两家二十余口,二十个菜倒也不算多。”
朱由校说这话的时候,饭菜一一上桌。
羊肉炒、煎烂拖磼鹅、猪肉炒黄菜、蒸猪蹄肚、胡椒醋鲜虾、烧鹅、火贲羊头蹄、鹅肉巴子、咸鼓芥末羊肚盘……
一连十二个肉菜看得朱由检应接不暇,紧接着的五个素菜、三个汤菜也是十分奢华。
把豆腐放到鹅肚子里烹煮,然后取出,虽是豆腐,但口感确实一股子鹅肉味。
朱由检并不迂腐,他清楚自家哥哥的变化,毕竟王肯堂和陈实功、吴又可几人常年写信给他,告知他朱由校的身体状况和膳食情况。
在知道平日里朱由校较为“节俭”之后,他自然不会固执这一顿饭的问题。
因此在饭桌之上,他很放开的和朱由校谈论各种事情。
不过等大家吃的差不多之后,朱由校也说起了他的真实想法。
“这个,弟弟啊……这个马上就是秋收了,秋收之后户部和内帑的银子也要交出来了。”
“南京皇宫修葺之事,交给别人,我很难放心,因此我准备自己前往南京,亲自监工。”
朱由校终于说出了他要和朱由检说的事情,并且在说完之后,他的内心十分忐忑。
不过令人称奇的场景很快出现了,因为面对他的想法,朱由检带着笑意点头:“皇兄作为皇帝,想去南京并不是什么问题。”
“啊?”叫出声的不是朱由校,而是朱慈燃。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朱由检,下一秒就舔着脸凑近道:“齐王叔,我……”
“至于太子,选妃在即,就留在京城继续监国吧,臣弟会为其分担一些政务的。”
“五军都督府和户部的奏疏,日后送到齐王府便是。”
“不过眼下既然通了火车,而太子对工部和礼部的事情又一知半解,因此还请皇兄继续处理工部和礼部的奏疏。”
朱由检三言两语之间,将大明六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奏疏分配了起来。
吏部、兵部、刑部、都察院的事情由朱慈燃处理。
工部、礼部的事情由朱由校处理。
至于剩下的五军都督府和户部则是由朱由检处理。
军权和财政大权都由朱由检处理,这种事情放在别代,朱由检恐怕难逃一个权臣的名头,但在天启朝却并不显突兀。
五军都督府和户部的事情最重、最多,朱由校父子很多事情拿不定主意,还是得询问朱由检。
与其等着他们询问,倒不如朱由检自觉包干这两个衙门的事情。
这些衙门五百多份奏疏,其中最少有两百份出自户部和五军都督府,剩下三百多份则是其它衙门。
如果真的要细分,那在没有大事的情况下,朱由检一个人承包二百多份奏疏,朱慈燃一个人承包二百多份,朱由校承包一百多份。
如果天灾人祸不断,那或许会像天启七、八年的时候一样,奏疏数量达到七百多份,但即便那样,三人承受的也不算多。
朱由检自己有着把握,对于他来说,二百多份奏疏,顶多也就耗费他两个时辰左右的时间罢了。
相比他以前动辄六七个时辰的政务时间,这已经工作量已经很少了。
对于朱由校来说,在经历了大半年每天处理五百多份奏疏的日子后,眼下只需要他处理一百多份奏疏,其中大半还是他感兴趣的工部,他顶多两个时辰解决所有奏疏。
倒是对于最后的朱慈燃,似乎他的工作量从五百多份降低到了二百多份,他应该高兴才对。
可问题在于,在今年六月以前,这些东西根本就和他毫无关系!
二百多份奏疏,他得处理四个时辰才能行。
另外,他爹还能去南京处理,他叔父还能在齐王府处理,而他……
一时间,朱慈燃觉得十分憋屈,但由于自己是小辈,他也只能默默忍受。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我身为人父,为燃儿分担是理所应当的!”
朱由校挺直了腰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是太上皇了。
“唉……”
看着朱由校父子的模样,朱由检不免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同时不免觉得自家这个大侄子有些可怜。
不过,当他一想到自己的政务时间只有两个时辰后,所谓朱慈燃的可怜,立马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就这么定下了。”
由于不能留宿,因此朱由检也没打算久留,他看所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当即也起身作揖,在“告退声”中领着家人离去了。
“弟弟慢些走,明日卯时我去找弟弟下棋!”
“齐王叔慢走……”
朱由校爽朗的笑着,连带着朱慈焴等人也笑着作揖告别。
这样的场景下,所有人都抱着笑容,只有朱慈燃一脸贼眉鼠眼的在朱慈焴和朱慈炅的身上打量……
“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园边。”
“今年八月十五夜,湓浦沙头水馆前。”
“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
“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
在朱由检他们走出皇宫的不久后,当一袭月影登上空中,远处数千里外的大理府太和县郊外的小院内,一个满头黑发的老者正在举杯对着苍山遥饮,清唱诗词。
在这太和县,能与朱家兄弟联系起来的,只有杨涟一人。
他举着酒杯,眺望高空明月,四周模样大变。
曾经的低矮土墙变成了一面面当地白族石砌的石墙,这种墙没有用一点粘合的东西,纯粹是拼凑起来的,但却异常坚固。
石墙内,曾经的三间小屋也变成了三进三出的九间屋子,而他杨涟则是身处后院,左右两侧分别是柴房和牛棚。
牛棚里面,四头老黄牛和一头倔驴在低哞高呃。
杨涟望着明月,脸上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却笑容洋溢,从未觉得如此畅快。
他在唱着汉赋唐诗,过了一会儿,一名年过三旬,身材有些匀称的男子端着盘子走进后院,他将盘子放在了杨涟靠着的石桌上。
杨涟看去,盘内装着一个大大的月饼。
“爹,娘让您切了月饼,家里人一起吃。”
“好……”杨涟如老顽童般笑着,拿起旁边的刀,将月饼切成了六块。
他正准备切下一刀的时候,男子拦住了他:“爹,大哥去京城做官了,家里只有七个人。”
“嗯嗯……”经过提醒,杨涟记起了他那不愿苟安大理,追求名利的长子。
“唉……”
不知为什么,他叹了一口气,但很快,当他看向四周宅院的时候,又由衷高兴了起来。
这些东西是他最大的财富,尽管它们不如杨涟家乡的老宅那么气派,但杨涟却为其感到自豪。
家乡的老宅,那是祖辈赚来的,但这里的宅院,是他用双手赚来的。
五年前,当云南大量人口迁移交趾、麓川之后,朝廷开始鼓励湖广、江西受灾的百姓迁移云南。
由于思念,杨氏举家迁移到了大理府太和县。
夫妻多年未见,杨涟自然高兴,但他更高兴的是,家中子嗣除了长子以外,其它四人都来了云南。
他们来到之后,当地官府发给了四头耕牛和一头小驴,杨家子弟也在早已熟于农事的杨涟带领下,在大理一步步扎根。
三年前,袁可立上台之后曾经废除了朝廷对曾经东林党人的流放。
在大理的许多东林党人得知情况后,纷纷变卖了自己开垦的田地,带着银子,火急火燎的返乡。
但杨涟不同,他与少部分东林党留在了大理,享受着这里的风花雪月。
他们在官学之中担任国学教习,为的不是那几两俸禄,而是年纪大了,干不动农活,但是不想闲着,因此在当地继续发光发热。
三年的时间,杨涟成功当上了大理府太和县的官学院正,当时的他,比起当年中举时还要高兴。
成了院正之后,杨涟极力邀请东林之中一些有学识的人前来大理,然而许多人并没有回信。
显然,在许多东林党官员看来,大理是一个穷乡僻壤,他们自然不可能来这里教书育人。
不止是老友,便是他杨涟的长子杨之易也不愿来大理做官,而是继续呆在京城,一边借助父亲的人脉在礼部任职,一边回绝父亲的各种想法。
长久下来,杨涟也就明白了。
人都是为了利,他杨涟曾经是先帝的托孤大臣,所有人都追捧他,但他眼下只是一个“穷山恶水”中的官学院正,自然没有人搭理他。
好在让杨涟唯一庆幸的是,朱由检始终未曾忘记他,每年依旧会让人送来几瓶御酒、贡茶来让他解解馋。
闲暇之余,好友左光斗也写信慰问他,杨涟也就没了太多遗憾。
他不能让大明变得更好,但有人能。
来到云南的这么些年,他亲眼看着大理这个少民多,汉民少,生活当地还需要学习彝家话、白家话,一日三餐只能水煮白菜配糙米饭的地方繁荣起来。
大量的彝家百姓被迁移到了麓川,他们的离去让太和县多出了许多土地。
官府按照齐王的政令对百姓发地,便是杨涟家也按照人头分到了三十六亩地。
算上他们家这些年的开垦,他们家一家六口,一共有九十二亩土地,每年除了自家吃的粮食,还能往外卖出六七十石粮食,换得二十七八两银子。
这些银子,加上家中父子五人的副业,岁入一百来两倒也不是难事。
杨涟自己担任院正,每年十五两俸禄。
二子杨之言担任官学教习,三子杨之赋经营着一家茶馆,四子杨之才养花插花,五子杨之环在太和县担当县丞。
除了长子没有听杨涟的话回到大理,其它的四个孩子都很听话的在大理这个给了自家父亲第二次生命的地方居住。
以杨涟的情况,说句实话,他要是真的想,他甚至可以把杨家发展成为大理第一家族,但是他没有。
他曾经的梦想也不过就是匡扶大明,让大明重回万历新风那十年的情况。
现在他的这个梦想,已经有人替他完成了,而他也认识到了自己并没有政治上的才干。
他是活在梦想之中的理想主义者,朱由检是活在现实中的务实主义者。
对于怎么治理国家,朱由检用十七年的时间给杨涟上了一课。
杨涟懂了,他也不再追求返回朝堂了。
他现在想的,就是不知道当年那个低矮的小娃娃,如今到底成了什么模样。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大明报》,上面记载着朱由检在太原城完成了自己西巡的最后一站。
关于这一路西巡的情况,他会在下下期写出一本更为详细的连载游记来揭幕,杨涟也很是期待。
“有生之年,倒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够再见你一面……”
抬头望着洁白的圆月,杨涟似乎在那一轮圆月中看到了当年十岁的朱由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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