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兄朱由校 第50章

作者:北城二千

冬季寒霜,他们向着南方逃难,所有人身披破烂棉衣,或是身后拉着板车、车上躺着奄奄一息的父母,又或者怀里抱着孩子,脸上麻木。

这是年轻锦衣卫眼中所见到的淮北、而他便是卢剑星的二弟沉炼。

他引马远去,见到了那一个个眼神麻木看着他,冒着风雪南下的饥民。

这个时候、一个拉着板车的五旬老头跑到了路中央,沉炼勒马而起,战马“唏律律”的抬起蹄子,重重落下,砸在雪地里,叫雪泥飞溅。

他下意识把手放在了刀柄上,而这老汉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身上破破烂烂,背后板车躺着一老一少两个女的。

老的六七十岁,少的十二三。

“爷、请问南边还有活路吗?”

老汉声音虚弱,怀里的小女孩更是连哭都喊不出声音了。

他的问题尖锐、南边还有活路吗?

有吗?这个问题叫沉炼不知道怎么回答。

谁又能想到、十几年前,还被百姓和官员歌颂的“万历新风”,眼下却爆发了这样人间如狱的惨状?

“去北边吧……”

沉炼艰难说出这四个字,却不想那老汉听到后,低头失神道:“我就是从北边被赶回来的,去了西边西边赶,去了北边北边赶,现在只有南边没去过了。”

“要是南边去不了,横竖都是一个死,那我还是回家乡落叶归根算了。”

老汉的话,叫沉炼咬紧了牙关,恨不得拔刀叫北方官员放行,叫灾民入境。

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总旗,没有那么大的权力。

况且一旦他暴露身份,说不定就会被人围追堵杀。

这个时候、沉炼突然觉得鼻尖一凉,伸手触摸后,向天上看去,是飘飘洒洒的雪花又开始了落下。

“向着北走吧,看看使些银子,能不能带你们出去。”

如今的沉炼不过二十出头,即便在锦衣卫呆惯了,但他还是不忍这群人饿死。

只是他这话一说出,四周的饥民就围了过来。

“带上我吧,爷、我可以给你当佃户,我吃的少。”

“爷、我把我内人卖给你,带我出去。”

“带我出去、我身上还有三百文钱,能凑一点。”

“带我……”

四周饥民一拥而上,几乎要将沉炼胯下的挽马掀翻。

“曾!”

“都给我退下!”沉炼无奈拔出了刀,对准了这群他曾经可怜的饥民。

饥民见了刀,纷纷往后退了起来,不过他们那无助的眼神却看着沉炼。

沉炼的心不忍的一颤,而那老汉却拉着车走到了沉炼背后道:“爷、都是苦命的人,我们走吧。”

虽然都是饥民,但大家都希望自己能活下去,老汉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对。

他在对自己,对家人负责,而沉炼听后,调转马头、向着北边走去。

他骑马在前面走、老汉在后面拉着车,站在原地的百姓看着他们的身影向北,慢慢消失在风雪中,眼中逐渐没有了生气,麻木的向着南方继续走。

不走又能干嘛呢?饿死吗?

走了还能活、不走只能死。

苍茫大地被白雪覆盖,只有乌黑似条黑线的饥民,向南方走去,充满死寂。

沉炼带老汉等人前往了一块已经被人吃的只剩下了树坑的荒地,用备用马缰和绳子捆好了车,自己骑在马背上,叫老汉坐在板车上,拉着板车前进。

沉炼的速度被拖下了不少,但他并不是无脑的大发善心。

就他这么单枪匹马还带刀的模样,到了关卡必然要被拦下,而且老汉等人,也能作为人证。

因此、他从座下的包裹里掏出了三张蛋饼,还有一袋水直接丢给了老汉。

“吃饱了、等一下过关卡时就说我是你北直隶做生意的儿子。”

“知道知道!”一见到饼子,原本昏昏沉沉的老妇和少女纷纷抢过饼子,狼吞虎咽的吞吃了起来,而老汉也是如此。

不过吃了两口后,他立马倒出一点水在手上,把饼子掰下一块放水里,软糯成泥后,一点点用手指喂向了自己怀里的小女孩。

见小女孩开始开始下意识的舔舐手指,他才对沉炼道:“我叫杨路、杨万里的杨,走路的路,五十六岁,是邳州县武河镇的秀才,家住武河镇三弄六户。”

他指向老妇人道:“这是我内人、杨李氏、五十三。”

紧接着、他又指向旁边那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道:“这是我二女儿,杨媛爱、十三岁。”

说罢、他示意自己怀里的女孩道:“这是我长子杨阜的女儿,叫杨爱。”

杨路看得出,眼前人不是一般的人,所以他尽量将所有人的信息讲解得很清楚,又把自己儿子杨阜的消息都说了个清楚。

只要沉炼记住这些,加上老汉带着的路引,就不会有人怀疑他们不是一家人。

“连秀才都不放行吗?”听着杨路的话,沉炼心中一寒。

如果连秀才都不放行,那么更多没有功名的百姓只有死路一条。

“放不了……”杨路一脸寂寥,虚弱道:“除了举人可以过关,其他人都要被赶回来,他们说官府很快就会赈灾了,但我们都知道,回去就只有一个死字。”

“我长子饿死了,儿媳也是……”

他低头看向了自己怀里的女婴,眼含热泪道:“逃出去还能想个办法,看看能不能活下去。”

“逃不出去、就是个死……”

这话听得人难受,沉炼只能回道:“放心吧、我既然带着你们出去,那就会给你们找地方住下。”

“北直隶昌平一带,御马监在发田招收流民,你们家的人过去,按照人头一人一亩,能分四亩地。”

“真的吗?”听到有地,这个秀才止住了哭声。

秀才这个名头,虽然在后世传的也很好,但实际上在晚明,秀才的人数早就突破数十万。

人一多就不值钱,秀才也是如此。

真正值钱的只有举人,只有他们才能躲过各种人祸,所以范进中举后才会那么疯狂。

这么走着、天黑之前,他们就见到了远方的哨所,而沉炼也熟练的和杨路等人配合,蒙混渡过了山东拦路的兵卒。

渡过了关卡,沉炼花了些银子,带着人向着昌平赶去,而与此同时的朱由检,却并不知道他曾经听说的淮北大饥,居然严重到了如此程度……

第91章 点醒杨涟

“洗干净一点,都是你们自己要吃的东西,弄的越多,去了辽东就越不怕断粮。”

泰昌元年十一月初五、燕山脚下的一条小河旁,此刻这里正蹲着数万人在河道两旁。

他们身旁,有着一车车托运着秋收大米的粮食。

说来奇怪、此刻的他们正在清洗大米,而作为将领的戚金、秦邦屏则是跟在朱由检身后,一边吆喝人马,一边为朱由检解释道:“大军出征、若是在行军途中,是不可能带直接收下来、剥了稻壳和麦壳的粮食。”

“远征的兵马,粮道拉长就容易被袭击。”

“因此要减小粮食的大小,所以军粮是有所不同的。”

戚金给朱由检介绍着,顺带举例道:“一般来说、在城中驻守,吃软和的大米、小米是不出奇的。”

“但要是长途奔袭,或者说深入敌境,在旷野交战的话,粮食的体量要少,要能吃饱。”

戚金的话,朱由检理解的不难,说白了就是便携式的口粮,例如近现代的压缩饼干就是。

不过他很好奇,戚金会用什么办法制作能够压缩的口粮。

好在他的好奇没有几秒,就被戚金解答道:“这军粮、在出征之前,需要取米一石、去壳洗干净,煮熟之后暴晒烘烤,晾干之后取出杂质,再蒸一道。”

“如此反复十次之后,便能获得两斗硬米。”

“这两斗米需要士兵背负行军,每次埋锅造饭,每人取硬米三钱,抛于沸水中,煮沸后便能得到一碗硬米。”

“这样的两斗军粮可以吃多久?”朱由检听懂了,说白了就是将米中的水份去除,多次反复后压缩米的重量。

但就算是这样,又能吃多久呢?

面对他的问题、戚金笑道:“加上二两军盐,一块醋布,这两斗米足够大军吃五十日。”

“军盐和粗布是什么?”听到两斗米能吃五十天,朱由检微微一愣。

两斗米换算过来,不过二十五斤罢了,等于每日出半斤米。

但联想到这二十五斤米,是用一石米晒干压缩而成的,朱由检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他小时候也见到过,一粒米若是煮熟在冷藏,那就会比原来的米更轻,但是口感更差。

如此反复十次、实际上米还是那么多,但只不过重量减轻了。

在朱由检反应过来的时候,这时旁边的秦邦屏笑着解释道:“军盐需要取盐三斤,下水入锅煮沸,直至坚小不消的模样,大概就会有三个指甲盖那么大的块状,重量二两,每次做饭时用刀削去一丝便可。”

“醋布便是将粗布一尺浸泡入一斤醋中,暴干后,每次做饭时,剪下一寸,泡入水中,待粗布变色再捞起。”

“另外还会取桑甚、野果、或者其他东西,也是暴晒后泡水而食。”

“这些东西都不能少,若是少了一样,便会让士卒难以坚持。”

秦邦屏的话,从科学角度来看,说白了就是补充盐份和维生素罢了。

在古代、居然有人能想出这种办法,更是说明了古人并不比现代人蠢笨,甚至还有所超出。

后世人不过是站在他们的肩膀上,看的更高更远罢了。

这么一想、朱由检也说道:“日后御马监若是有机会能接收太仆寺,那必会叫每个士卒,都吃上肉脯。”

寻常士卒吃上肉脯是很难得,尤其是在行军中。

朱由检用大精力养羽林三卫和御马监,要的就是他们骁勇善战。

可若是连吃都吃不好,他们还怎么骁勇?怎么善战?

眼下御马监的草场、耕地不够,自然是养不起那么多足够大军吃的牛羊。

但是朱由检有信心,只要按照他的计划下去,牛羊只会越来越多。

他这么想着、随后和戚金他们翻身上马,向着燕山大营赶去。

马背上、朱由检问道:“按照此地前往辽东,不知需要囤多少军粮才够?”

秦邦屏见这问题简单,也直接回答道:“从此地到沈阳一千二百里地,大军日行五十里的情况下,大概需要二十四日。”

“因此等家姐带白杆兵前来,一万一千人的情况下,应该需要一万一千斗军粮,醋布倒是不需要。”

“不过盐必须准备一万斤,另外最少弄两万斤干菜和三万斤醋。”

“军粮一万一千斗的话,大概需要用去壳米五千石左右。”

“好!”听到秦邦屏的话,朱由检对他们二人道:“我届时调御马监挽马两千,马车两千、盐万斤、蔬菜一万斤,醋三万斤,另外从御马监拨银五千两。”

朱由检按道理来说、是没有必要出这笔钱粮的。

因为按道理来说、兵部会出,并且好皇兄也答应了会按照二十两一人发军饷。

不过这些日子,秦邦屏和戚金教了他这么多东西,也算是他半个师傅,因此他不可能就这样放任不管。

另外、他也有要事要和两人沟通,所以在两人拜谢后,朱由检便道:“辽沉互为犄角虽然好,但还是需要驻守镇江,以三处为犄角牵制努尔哈赤,这点两位比我更清楚。”

“但我想说的是,要平定努尔哈赤很难,百万辽人之中,到底有多少投靠了努尔哈赤,出卖了多少情报,这点我们不得而知。”

“所以我希望两位将军万不要贪功冒进,出城迎敌。”

“眼下最重要是守好辽东,随后等待石柱和浙兵的后续援军。”

“我与皇兄说过,要想致胜,首要便是将辽东兵马裁撤,换为客军守城。”

“只要两位将军坚守辽东六年,麾下必然有数万兵马。”

“届时我派孙应元、满桂等人携七卫一营前往,辽东指日可下。”

“殿下所言,末将听进去了。”戚金与秦邦屏纷纷回礼,而朱由检也交代道:“之后秦良玉夫人前来,我怕是不能迎接了。”

“不过请放心,我明日返回京城后,会请皇兄拨银三十万两,五万五千两作为开拔银,其余作为未来一年的军饷。”

“至于秦良玉夫人,我会请皇兄另拨银,请她返回川东后继续募兵。”

“如此甚好……”秦邦屏和戚金对视一笑,而朱由检也笑着带他们向着燕山大营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