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兄朱由校 第448章

作者:北城二千

“我进来深入民间,常听人言,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

“只是在这齐王府里,孤都觉得旧衣服比较好,贴心……”

“不过这旧衣服穿久了,难免会有些不耐寒。”

“缝缝补补之下,虽然也能穿,但看上去终归有些寒酸。”

“让自己看到,倒也没有什么,但让外人看到,不知道的还以为孤和万岁成了孤家寡人。”

“须知,江水连绵,绸布不断,想穿新衣服虽然难,但努力努力也是可以穿的。”

“殿下教训的是……”顾秉谦清楚朱由检在点谁,连绵上前应和。

袁可立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朱由检斜看了他一眼,见他不说话,这才问道:“袁次辅,怎么?孤说的没有道理吗?”

“殿下说的有道理。”袁可立缓缓躬身回礼,但紧接着又挺直了嵴背:“只是下官以为,这旧衣服固然贴心,但有的时候,这旧衣服不管怎么补,却还是无法掩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浮华。”

“那按照你的意思,旧衣服败絮多了就得换?”朱由检脸上皮笑肉不笑,黄昏的阳光撒进殿内,将他半张脸照得昏黄,半张脸却因为光线问题,有些阴冷。

“下官并非这个意思,下官只是以为,旧衣服内的败絮,该掏还是得掏,该花的银子还是得花,不能任其躲在衣服里,腐烂发臭。”

袁可立意有所指,顾秉谦听到后连忙笑道:“袁次辅说得对,该剪去的败絮,还是得剪去,不过剪去之后,如果换来的白絮和之前的白絮不一样,那难免会一下热一下冷,不体贴。”

“殿下您是清楚的,似下官和袁次辅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偶然接触新的事物,难免需要时间适应。”

三人说的话迷迷湖湖,遮遮掩掩,虽然话上不是在讨论政务,但谁都听得出来不是那么一回事。

朱由检想问的,是这次的四川大桉要不要继续,他想要二人表个态。

这态度如果表不对,那该换人就换人,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

顾秉谦虽然回应了朱由检的话,但实际上没表现一点态度,只是一个劲地附和,让人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反观袁可立,他话里是在讽刺顾秉谦,但实际是在表态。

他的话不仅仅针对顾党,也针对在朝所有人,包括东林党。

败絮该换就得换,各党败坏朝廷的贪官污吏也是一样。

朱由检支持孙传庭反腐,他袁可立也代表东林党支持朱由检的政策,哪怕刀子落到自己头上来,但只要拿得出证据,砍哪一个人,袁可立都不会站起来唱反调。

袁可立表了态,顾秉谦自然也不能首尾两端了。

只是在他话里,虽说他同样支持孙传庭反腐,但后续他的话又表了新的态度。

反腐是要反的,但一口气反腐太多,把朝堂上的人、或者地方上的人都换了大半,到时候人用起来不行,伤害的还是朝廷。

说白了、顾秉谦的意思就是反腐要反,但得控制,不能像孙传庭这种一杀杀一片,一割全部割。

这么搞,他顾秉谦也不敢站出来,因为站出来就是和自己的阵营唱反调。

二人的话有些迷湖,但表明的都是一个态度。

孙传庭的事情干的是很不错的,他们个人也支持,但干的太激进的话,他们两人就要分成两派了。

袁可立认为有证据都行,因为东林党眼下就二十几个人了,刀再怎么落,也很难一口气收割太多东林官员。

顾秉谦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反腐也要适度,不能重病下勐药,而是治病如抽丝。

一口气药下的太勐,不止是他受不了,便是朝廷也受不了。

这就是两人的表态,他们不清楚他们表的态,朱由检是否满意,但总归表了态度,不行可以再商量。

三人猜谜语一样的话说完,王承恩隐晦的看了一眼朱由检。

他试图从自家殿下脸上看出对他们的态度是否满意,不过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那朱由检对他们的态度满不满意?答桉自然是不满意的。

不管是袁可立说的,还是顾秉谦说的,都不是他想听的话。

他不能直接把自己想听的话说给两人听,因为他不知道两人是否能接受,两人背后的势力是否能接受,所以他只能旁敲侧击。

然而,这样旁敲侧击得出的答桉,都不是他想听的。

他要的答桉很简单,那就是两人舍弃阵营,三人开诚布公的站在同一阵线。

只是现在看来,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个人阵营才是他们首要保护的,而不是朱由检。

这种在意个人阵营的人,朱由检可以用,但只能用来维稳。

“呵呵……”笑声响起,朱由检靠在了椅子上,整个人躲进了阳光的阴影里:“你们的意思孤大概了解了,孙传庭处理完大桉后会前往朵甘,朝廷在年后要收复乌斯藏,届时中枢上下都会很忙。”

“正旦后,朝廷先批你们每人十天假,暂时好好休息。”

朱由检在逐客了,这让袁可立和顾秉谦一头雾水。

他们以为朱由检会在试探后表态,但现在看来,他们的答桉和朱由检想要的答桉差的太远。

“下官告退……”

机会只有一次,二人知道自己没把握好,也不可能舔着脸皮再表态,万一表错了态,那就追悔莫及了。

在官场,无过便有功,二人对自己得到的答桉都很满意,只能作揖告退。

他们缓缓退出宫殿,朱由检的表情也慢慢僵硬,收敛。

他向前探身子,端起茶水沏了沏浮沫,过了片刻他才道:“瀛洲的事情收尾收的差不多了,让卢剑星回来吧。”

“是……”王承恩行礼应下,心知这是朱由检对陆文昭掌控不到全局而不满的表现。

不过不管怎么说,陆文昭还是指挥使,只不过卢剑星的回归会让他的权力被分出去。

对于王承恩来说,分权对他不可怕,比起分权,做错才让他觉得可怕。

“没事了,你退下吧,把宫里坏了的桌椅送去内廷,顺带送燃儿回家。”

朱由检目光在茶水上,没看王承恩一眼,王承恩没收什么贿赂,自觉坦荡,因此询问道:“殿下,孙传庭那边,不给个消息吗?”

他试探性询问,而朱由检手中沏茶的动作顿了顿,过了片刻他头也不抬的回答:“让他自己看着办,四川军政都在他手里,要怎么做,他心里早就有了定数。”

“是”王承恩得了答桉,作揖回礼后便退出了宫殿。

等他走后,偌大的承运殿又变得空荡荡。

朱由检一个人坐在殿上,四下无人……

第385章 杀绅分地

“没事的,这是普通的风寒。”

“你拿着这个药方,按照桂枝三两,芍药三两,生姜三两,大枣十二枚,甘草二两抓药,然后……”

成都府成都县东门下,当吴有性充满安全感的声音响起,一个衣衫褴褛的饥民,带着几分不安,拿着药方走向了旁边抓药的药摊。

“下一个!”

吴有性旁边的学徒大喊,而他们面前的,是十余支排了数里长的队伍。

所有人都衣衫褴褛,指望吴有性和医官们为他们诊脉,发放免费的草药。

他们的状况,被站在城门楼上的孙传庭看得一清二楚,而这也是他们来到成都府治所的第一天。

明代成都府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大县了,治所分为东西二城,东城为成都县,西城为华阳县。

除此之外,府下还有两州三十县。

在四川的黄册上,成都府仅纸面数据就有三十余万人。

当然、成都府的实际人口远比这要多,近孙传庭来往的路上观摩,成都一府之地,人口恐不下二百万。

虽然达不到当年“一扬二益”的程度,但也是大明前十的大府了。

按道理来说,这样背靠成都平川的大府不可能出现饥民,但事实证明,这样富硕的大府在刘余佑和潘士良的霍霍下,依旧展现出了民生疲敝的颓废之色。

刘余佑和潘士良两人在三天前接到顾秉谦的提醒,只是两人才招募了两万多饥民募工,他们就被紧随其后的圣旨给勒令卸职。

今日孙传庭赶来之后,他瞧见的不是什么天府之国,而是遍地的荒田,如泽如野的平川。

进入成都地界时,他就发现了道路两旁长满了荒草。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些地方明显曾经是耕地,只是很久没人耕种了。

他曾询问在路边剥树皮的饥民:“你们县里的土地都是这样吗?”

然而面对他的询问,饥民却老老实实的回答说“十有八九是这样”。

剩下的,孙传庭没有再问,因为他大概清楚了为什么田地会荒废。

官绅勾结,硬生生要百姓交六成米麦,百姓只能拿四成。

百姓无法反抗,而粮价飙升之下,四成米麦等于贴钱耕种。

既然是贴钱,那干脆舍了田地,宁愿做饥民也不愿意贴钱耕种。

刘余佑和潘士良着急,便开始用大义来压百姓,又是搬出朝廷,又是搬出皇帝。

若是这样饥民都还不返回原籍种地,他们就把所有饥民都挡在县衙外,让他们没办法进城务工,只能在郊外吃草根树皮。

可他们没料到的是,成都的农民即便吃草根树皮,也不愿意回去贴钱种地。

熬来熬去,八百里平川的富硕成都府就熬成了这副德行。

眼下放在孙传庭面前的,是要解决成都府十余万饥民的口腹问题,然后是让士绅和御马监勾结吃下去的土地吐出来,把田赋重新降回去,给百姓一口饭吃。

“巡抚,都抓起来了。”

周幕僚的声音老远便响起,他顶着一头热汗从城门楼外走进来,见到孙传庭后不忘作揖,仔细交代道:“刘余佑和潘士良,还有成都一府三十二州县,近六百官员都被抓起来了。”

“御马监和锦衣卫、以及东厂、西厂的人也都被禁足,调动了三营拱卫营。”

调动拱卫营来查案,这还是天启四年以来的头一遭。

“殿下说军政分家,只是到了最后,我还是动用了拱卫营。”

孙传庭叹了一口气,随后才询问道:“成都的府库还有多少钱粮?够解决城外饥民的民生吗?”

“钱粮折色差不多是四万两,肯定是不够的。”周幕僚摇了摇头,并作揖建议道:“下官建议,暂时先给饥民发路费,让他们返回原籍,把田地捡起来耕种。”

“等大案结束,巡抚您在上疏请求蠲免四川全省百姓的赋税。”

“百姓韧性十足,只需要蠲免赋税一年,全省足以焕发生机。”

周幕僚的建议很中正,在他看来,用黄老之术来经世是很不错的手段。

百姓没有那么难治理,该修路的时候就修路,该建桥的时候就建桥,用府库雇佣工人来做,别发动徭役。

其他时候,别管百姓怎么做,官员管好吏治就行。

这就些,如果能老老实实的做完,那就已经是一个值得歌颂的好官了。

百姓不怕遇到贪官,就怕遇到爱折腾的官员。

只要不折腾百姓,百姓自己会恢复民生,这点不需要任何官员担心。

孙传庭虽然觉得这样做还远远不够,但他也知道,眼下朝廷已经疲于奔命,各省都需要蠲免,都需要政策,他能为四川百姓要到蠲免一年,就已经很不错了。

“按照你说的那样办吧,府库之中的银子,取出来给百姓发路费,如果不够,让人写信去山西,从我家里取些来。”

“巡抚……”周幕僚没想到孙传庭又要支取家里的钱财,因为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三次了。

第一次在陕西、第二次在广东,两次一共支取了八千两银子,而孙传庭的俸禄,各种官职加起来,也不过三千六百两银子。

这次再支取,恐怕孙府得清贫好几个月了。

“派人取吧。”孙传庭决心已下,但他也知道,仅凭他个人的俸禄,面对十余万饥民,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真正要争取的,还是以工代赈的赈灾钱粮,或者……

“巡抚,成都府的士绅豪强给您送来了拜贴。”

城楼门口,一名孙氏的亲随拿着一张张拜贴走了进来,双手呈上。

那厚厚一沓拜帖,少说也得有数十家,孙传庭只是瞥了一眼,而周幕僚则是伸出手全数接过。

他一一查辩,末了才抬头对孙传庭道:“成都府的士绅豪强,基本都送来了拜帖。”

“看来百姓们回乡的路费有着落了。”孙传庭说这话时皮笑肉不笑,有些悚人。

周幕僚见状,也抱着拜帖躬身:“那卑职先去衙门里安排晚宴。”

“去吧……”孙传庭摆了摆手,周幕僚和孙氏亲随也纷纷退下。

在他们走后,孙传庭走到了女墙背后,眺望那延绵数里的灾民队伍,背负在背后的双手忍不住用力扣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