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兄朱由校 第443章

作者:北城二千

朱由校给杨镐这么多年的劳苦功许了一个虞城伯,以文官封伯,他也算是天启朝除熊廷弼外的第二人了。

草草给杨镐定了个伯爵后,朱由校在刘若愚转身准备去吩咐时突然开口道:“对了,授孙传庭尚方宝剑。”

朱由校的话让刘若愚一愣,不过他很快反映过来,连忙作揖:“是。”

显然,朱由校准备先站台给孙传庭撑腰,而洪承畴的想法注定要失算了……

第381章 土地兼并

“阁老,万岁给孙传庭发尚方宝剑了……”

宫廷里的事情瞒不过外廷,当朱由校开口要给孙传庭发尚方宝剑,消息就已经开始往外传了。

躺在躺椅上,告病假的顾秉谦得知这个消息,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望着天花板许久后,他又平澹自然的合上:“看看下面人的反应,府里暂时别做出什么反应。”

“是……”掌事老老实实作揖应下,而顾秉谦的模样也让他知道该怎么安排了。

他退出庭院,随后安排人去吏部和内阁,继续为顾秉谦告病假。

看得出、孙传庭的这件事情,在最终结束前,顾秉谦是不会轻易站出来被火烧的。

现在走出去就是被下面的人架起来烤,他顾秉谦何德何能被人推上去和齐王打擂台。

一把老骨头,恐怕会还没上台就要散架了。

“爹,我听说您又告病假了?”

顾秉谦躺着正舒服,他的长子顾台硕穿着道袍走到了庭院里。

顾秉谦瞥了他一眼,只觉得顾台硕有些坐不住,脸上略微有些焦急。

显然,被罢官两个月让他有些煎熬。

“硕儿,谁让你来问的……”

顾秉谦再度合上眼睛,看也不看便询问,而顾台硕则是坐到了跟前,有些踌躇道:“不是旁人让孩儿来问的,是孩儿有些慌张。”

“下面的人每日登临家门,孙传庭的事情一日不解决,我顾家的事情就一日解决不了。”

“爹,您说我这个中书舍人,还能当回去吗?”

有什么样的爹,自然有什么样的儿子。

顾秉谦是个官迷,顾台硕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他的这话在顾秉谦听来有些好笑,他撑起了自己,然后睁开眼睛坦然道:“你这个官能不能坐回去,爹有四分把握。”

“还有六分呢?”顾台硕略微皱眉,而顾秉谦则是坦然道:“还有六分在殿下那边,这事情什么时候结束,也得看殿下什么时候想结束。”

“下面的人以为他们权力大了,就可以和殿下谈条件了。”

“他们忘了殿下还年轻,若是殿下老迈,这样的威胁也就受了,为了天下太平。”

“只是眼下新政还在推行,万事都没有定数他们就站出来,一旦露了把柄,殿下不介意杀鸡儆猴。”

“这种时候,我们顾家不能露把柄。”

“所以爹您才不断告假?”顾台硕稍微理解了,而顾秉谦之后的点头也确定了他的猜想。

“罢免人很简单,甚至不需要理由,但要杀人就得需要理由了。”

顾秉谦侃侃而谈,而顾台硕也仔细聆听。

“早前殿下杀了那么多人,现在下面的人早就学乖了,在南镇抚司的文牍库里,他们每个人干净的和纸张一样。”

顾秉谦解释的很全,但顾台硕却疑惑询问:“那我们为何还告假躲避家中?”

“躲在家里,实际上就是不想让家里人惹麻烦。”顾秉谦看着事事都要问清楚顾台硕,略微有些失望。

在官场事事刨根问底,这样的人走不远。

“好了,有的事情爹也不能和你说,你老老实实和你弟弟在家里读书便是。”

顾秉谦不想再说,他感觉这种事情和顾台硕说了,以他的脑子,听得太多不是什么好事。

顾台硕对此也很是无奈,但他爹不说,他也不能问,因此只能作揖退出庭院。

和顾秉谦一样,施凤来和冯铨两人躲得更干脆,两人一口气就告假一个月,算上之前的两个月,已经一口气三个月没有上朝、没有前往外廷处理政务了。

他们俩和顾秉谦一起,三人都是狐狸。

毕自严也是狐狸,但毕自严手头的事情太多,根本处理不过来,因此只能硬着头皮上朝。

顾秉谦的告假,忙坏的是新上任的内阁次辅袁可立。

这个从关外三府赴京就任的阁臣,连一口热茶都没喝,便换上了官服开始处理内阁堆积如山奏疏。

好在有孙承宗帮衬,事情虽然多,但处理的也很快。

处理事情之余,他也在观察京城的时局。

总的来说,主动权还是在齐王府那边,顾党官员把事情闹到这种地步,除非朱由检点头,不然他们就做不回齐王党。

“好了,都处理完了,可以送往齐王府和养心殿了……”

将今日需要处理的奏疏进行汇总之后,六十七岁的袁可立将奏疏推到了六十六岁的孙承宗面前。

此时已经是深夜,二人共同在文华殿班值,除了门口的翰林编撰外,便只有在外廷行走的皇城三卫士卒了。

孙承宗接过了奏疏,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后,他的动作忽的一滞,随后抬头对袁可立道:“孙传庭的事情,近来讨论的人很多,今日万岁又下发尚方宝剑,恐怕事情不会那么快结束。”

“事情闹成这样,能轻松结束倒是奇怪了。”袁可立端起一杯熬夜的茶,不紧不慢喝了一口。

孙承宗见状,也缓缓摘下了自己的乌纱帽,抱着乌纱帽坐到了一旁,然后才道:“这事情本该没有那么多争议,眼下闹出这么多争议,恐怕牵扯了你我不知道的事情。”

虽然是内阁阁臣,但孙承宗能收到的信息也很有限。

相比较他,反倒是袁可立对于眼下这件事情了解的更为透彻。

他将茶杯放下,缓缓摘下自己的乌纱帽,随后才道:“大旱横行之下,土地无法耕种,只有投入没有产出,这种情况下百姓是很难熬的。”

“大明熬了三年,百姓也熬了三年。”

“眼下是中小地主熬成了富农,富农熬成了贫农,贫农熬成了灾民,灾民熬成了死尸。”

“这么多人都在阻拦那孙传庭,说清楚些,无非是瞧上了百姓手里的田地。”

袁可立舒缓了一口气,接着又说道:“这大旱三年,朝廷总计发出一千七百六十七万四千两赈灾银,四千三百二十七万六千三百石赈灾粮。”

“官员想要吃下钱粮,士绅想要兼并土地,两者不谋而合,又或者一拍即合,这事情自然就难为了起来。”

袁可立的话把事情说透了大半,而孙承宗闻言也凑上前皱眉接茬:“你的意思是,官员贪墨钱粮,故意不让钱粮流入民间来平抑粮价,故意把百姓熬穷,然后让士绅出来低价购买田地?”

“呵……”袁可立无奈冷笑,摇了摇头道:“这种手段,你也不是没有见过。”

“当年沉一贯等人在浙江,每年江南遭遇水患时,他们表面积极筹措赈灾,暗地里赈灾磨叽,等江南的灾民活不下去开始卖田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大肆买田卖粮了。”

“田地买了大半,或者买到手里没了银子,他们才慢慢开始赈灾。”

“在我看来,眼下那所谓的齐王党、顾党、燕山派,实际上和当初的浙党都是一样的。”

“那孙传庭抓官拿官,表面是查贪腐挡了官员贪污的事,实际上是挡了地方士绅的财路,挡了朝中大员的财路。”

“若非如此,朝中百官为何揪着他不放?”

“这一场场大旱下来,也不知道肥了多少士绅粮商,又涨了多少贪官污吏的气焰。”

“殿下让孙传庭在下面拿人,算是给他们一个警告。”

“只是眼下看来,利欲熏心之下,他们怕是连死都不怕了,又怎么会怕殿下?”

袁可立的话通俗易懂,这份眼光仅仅放在军事上倒是十分屈才。

孙承宗听着他的话,手指头忍不住在桌上敲打,数秒后他又忍不住开口道:“粮商、士绅、豪强、官吏……”

“这盘根错节的势力,想要收拾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不小心又是一场大桉。”

“不是一不小心是一场大桉,而是这事情已经是一场大桉了。”袁可立打断了孙承宗的话。

他坐在位置上,双手紧紧抓握着扶手,面上端严:“我朝的土地兼并问题,已经到了兼无可兼的程度。”

“历朝历代要解决这个问题,无非就是开源、节流。”

“开源、无非就是增加土地,引进新作物、兴修水利、鼓励开垦荒地、对外扩张……”

“节流、无非就是减少人口,对内对外战争或天灾罢了。”

“殿下引进了番薯,马铃薯、西红柿等各种作物,又对外扩张,让大明增添了上亿亩土地,鼓励百姓开垦出了数千万亩荒地,这些你我都看在眼里。”

“唉……”袁可立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道:“百姓的数量太多,士绅豪强兼并土地的速度太快。”

“泰昌元年开始下发的田地,有多少存在,因为这一场大旱被兼并走?”

“海外的上亿亩耕地是多,可迁出去的人也多,不可能把没地的,地少的人都分出去。”

“士绅这边,殿下把握不住的话,天下迟早还是得乱。”

“不如一刀切?”孙承宗忍不住开口,所谓一刀切也就是打土豪分田地,可这种事情新兴王朝能做,大明却不能做。

这不是朱由检想不想做的关系,而是涉及到有没有人支持他做的关系。

分田地?分谁的地?是分齐王党的地?还是燕山派的地?又或者是分五军都督府的地?

在这个时代,土地就是生产资料,每个得了势的人都需要它,没有得势的人更需要它,谁都不愿意放手。

你朱由检今日可以革了齐王党的命来分田地,明日就有可能分燕山派的地,后天就有可能分五军都督府的田地。

手下的将领看到这种情况,会不会心寒?兔死狐悲这种情况会不会发生?

除非政权和旧王朝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然想要革命就是在没打基础的地基上盖房子,迟早得垮。

因此,孙承宗说出这句话后也察觉到了不对,连忙改换口风道:“事情怎么做,殿下心里应该是清楚的,他眼下按兵不动,或许是在等机会。”

“或许吧……”袁可立附和了一声,但他心里清楚,这个问题仅凭朱由检一人是很难解决的。

这个问题从封建专制开始时就存在,但凡有人能解决这个问题,那王朝三百年大限就不会让统治者畏惧了。

唯一没有扩充土地,向外开拓,还延续了统治的是南宋,然而南宋走的实际上却还是鼓励百姓从商,然后加大各项税收压榨百姓。

朱由检若是愿意压榨百姓,那他也就没有必要和诸多党派斗争多年了……

事实也证明了,朱由检没想过压榨百姓来换取王朝延续这条路。

袁可立和孙承宗在议论朱由检,而朱由检却站在齐王府那空旷宽广的承运殿内,仰望头顶上那面宽大的《大明坤舆总图》。

孙传庭遭遇这么大阻力的原因,他比谁都清楚,毕竟就是他让孙传庭担任的巡抚。

说到底,当时是他分身乏术,京城需要他,而地方也需要他。

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把孙传庭当做是自己的分身,让孙传庭去做了一些本该是他,也只能是他去做的一些事情。

巡抚天下……

这件事如果是朱由检自己做,下面的官员恨不得把嘴巴缝起来,没有人敢站出来唱反调,但事情变成孙传庭来做后,事情就不同了。

这就好比一个公司里,贪腐的人或许不敢在东窗事发后直面老板,但他一定会对审计的人狺狺狂吠。

孙传庭眼下和朱由检站在一条线上,说到底,他们都是在对抗土地兼并这种大势所趋的事情。

在大势下,两人的力量显得微不足道。

土地兼并在古代,基本上是一个根本上无解的问题,因为土地在古代是唯一一种具有较高价值的财产。

当然、在某些局部场合中,牛羊牲畜、桑树蚕丝、作坊商铺也都是财产。

只是在更大的范围内,唯一普遍和常见的财产形式就是土地。

如果一个人要借笔钱治病或者安葬家人,唯一可供出售或者担保的财产也只能是土地。

如果一个人想要扩张自己的财富,唯一可供投资的去向也是土地。

如果一个人要送别人一份重礼,最贵重的礼物更是土地。

如果一个人去世了,最值得关注的遗产还得回到土地身上。

因此,只要有财富的流动,就必然有土地的流动,除非一个国家正常的财富流动完全静止或者被彻底破坏,否则土地的流转就是无法以任何人为手段阻拦的需求。

这里的流动绝不仅限于土地所有权,而是指更多的层面。

朱由检这样的现代人对于土地的理解基本限于所有权和租赁权两种形式,法律专业的还知道一些法定的用益物权形式。

然而,在他来到大明的这么多年,实际上他大抵是清楚了解了土地在这个时代的价值。

一块土地上可以变出田面/田底、死卖/活卖、死当/活当,短佃/永佃等各种法律规定的,或者当地风俗和习惯形成的交易模式和安排。

明代的交易习惯大致可以把土地分出两层来处理,也就是田面和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