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兄朱由校 第377章

作者:北城二千

孙传庭的声音响起,他从朱由检身后走来,而刚才那具女尸,则是孙传庭让人特意留下来,让朱由检看清楚,大明官吏所做的混账事。

显然,他是害怕朱由检也忘了初心,因此特意花大代价将女尸保存到了能让朱由检看到的程度。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朱由检,朱由检自始至终都没有抛弃想要让百姓过得更好的这个想法。

淮北大饥时他的实力尚且弱小,只能妥协,但到了眼下,他也终于成了能执掌权柄的人。

只是时代滚滚洪流之下,他个人的能力实在微不足道。

他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抗旱,抗灾。

他布置皇店、伏笔皇庄、训练兵马,培养燕山学子……

他以为他能获得一个廉洁高效的团队,却不想他低估了人心的贪婪,收获的则是近十万被饿死的百姓……

“这孙传庭,有些逾越了……”

朱由检在沉默时,相距不远的顾秉谦小声与毕自严交谈,而毕自严也微微颌首道:“终究是一路走得太过顺风顺水,这种质问的话也敢对殿下说出……”

“过刚易折……”顾秉谦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而此刻的孙传庭全然不认为自己有错,上前一步道:“殿下、若是不剪除朝中阉党,百姓如何有太平可享呢?!”

“……”朱由检皱眉,只觉得孙传庭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如果有机会,朱由检自然会收拾阉党和齐楚浙宣昆等五党,但问题是眼下的时局不允许。

官场有问题,这点朱由检知道,可问题是他难道能一手把官场所有人扫入牢狱之中,然后用燕山学子替换吗?

不可能的……

各个乡党依旧掌握着地方的权力和盘根交错的人际网,把他们扫入牢狱,换最老不过执政三年的燕山官员上台,那局面会是怎么样?

且不说朱由检在扫除了这些官员胥吏后,需要花多少时间来重建官员、书吏的新体制,单单这次燕山官员包庇贪官,一同贪腐的情况来说,朱由检如何保证燕山学府的学子不会迅速堕落腐败呢?

想到这里、朱由检与孙传庭对视,过了片刻才开口道:“老鼠年年抓,年年抓不完……贪官年年杀,年年杀不尽。”

“官员胥吏同舟共济,风浪一起,不管是谁先落水、谁后落水,到头来谁都不能幸免。”

“你身上穿的禽,孤身上穿的兽……”

“在百姓看来,你我又何尝不是衣冠禽兽?”

“官官相护是古往今来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不管是刘家的汉朝,李家的唐朝,还是赵家的宋朝……”

“不管他们疆域是大是小,几千里疆域或几万里疆域,都不存在那所谓的一尺净土。”

“官场之上的事情盘根交错,正如这次陕西民变,许多官员背后都牵扯到了京城,牵扯到了皇宫,牵扯到了司礼监、内阁、皇兄身上。”

“有的事情发生之后,不是孤想追查就能追查的。”

“该争的他要争,而该忍的也要忍……”

“难道就任由那些贪官草菅人命吗?!”孙传庭心里憋屈难受,而朱由检却表情平淡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顾秉谦他们,顾秉谦他们瞬间收回眼神,老老实实的眼观鼻、鼻观心,而朱由检继续正视眼前被灾民吃的只剩树桩的榆木,堂堂皇皇地开口道:“何谓任由?”

“那官员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该发配的发配,这已经是朝廷和孤能做的最大公平。”

“贪官防不住,也止不住,今日杀了明日有,明日杀了后日有,络绎不绝……”

“你难道以为你下面的人没参与下面的事情吗?”朱由检反问孙传庭一句,让孙传庭为之语塞。

可对于这样的语塞,朱由检没有嘲讽孙传庭,而是苦口婆心道:“自然有,不仅你有,便是孤也有。”

“别以为身处上位,四下之人便对你忠心耿耿,清正廉明。”

“须知权势距离你越近之人,反而也是受权利荼毒之人,坚守不住本心,便变为你口中的贪官污吏了。”

“今日杀了阉党,明日又起一个浙党,明日杀了一个浙党,后日又起一个东林。”

“官官相护的局势下,贪官是杀不绝,斩不尽的,而燕山官员也不可能人人如你孙传庭、如那杨文孺一样自命不凡,自命清高。”

“尚需知道贪恋权势钱财之人,要比贪名之人更好用。”

“贪腐之人用了岂不是害国害民?”孙传庭胸中憋着一股气,但他也知道朱由检说得很对。

“你看看那满朝文武,又有哪个不曾贪腐?”朱由检恨铁不成钢的摇头道:“他在那位上,尚且能办些事情,哪怕有些贪腐,至少底下的百姓还能活。”

“这样的人是贪腐?非也,这样的人反倒是忠臣。”

“所谓奸佞,是拿了俸禄不办事,反过头来还盘剥百姓之人。”

“照殿下所说,那阉党之中岂不是个个是忠臣,没有奸臣了?”孙传庭对朱由检的说法并不赞同,而朱由检却摇头道:“个个是忠臣,却也个个是佞臣……”

“是忠是奸,只在一人的一念之间。”

“能用则忠臣,不能用则奸佞……”

说到这里,朱由检看向了孙传庭,却见他默默不语的模样。

朱由检本想转身离开,可孙传庭却开口道:“下官依旧觉得,此术乃驭世之道,而非经世之道。”

“下官自幼年开始变觉得我朝重驭世之道,而轻经世之道,因此才决定学经世之道,只为学成之后上报国恩,下报百姓。”

“殿下之言确实字字珠玑,可我孙伯雅学的便是经世之道。”

“倘若学不能以致用,那我所学又有何用?”

“况且圣人云,自古皆有死、人无信而不立,业无信而不兴,人不诚而无交,心不诚而无品……”

“殿下话中教导,下官铭记于心,可下官即食君禄,便为人臣,身为百姓父母官,便要做出对得起这身官袍的事情。”

孙传庭言之凿凿,朱由检也知道面对他这种人,自己是很难说动的,因此只能叹气一口道:“做个忠臣很容易,可要把朝廷的事情办好,还能保全自身却很难。”

“孤只怕你陷入其中,难以自拔,最后身陷囹圄……”

朱由检似乎在说历史上孙传庭的结局,可面对他的话,并不了解的孙传庭却乐观的作揖道:“若是真的身陷囹圄,殿下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你这话说的……”朱由检表情一滞,随即苦笑了起来。

只是他这边刚刚苦笑,正在围观二人对话的顾秉谦却瞥了一眼天空。

他本来只是随意瞥一眼,却不想这一撇便直接愣住。

“快看!天色变了!”

“变红了!”

“真变红了!”

四周络绎不绝的声音响起,在他们的提醒下,朱由检和孙传庭也纷纷抬头。

这一抬头,二人当即瞳孔紧缩。

仰望天穹,整个天穹所入眼之景色尽数血红,好似滔滔血海下一秒便要横压而下……

《汉南续郡志》:“崇祯元年,全陕天赤如血。五年大饥,六年大水,七年秋蝗、大饥,八年九月西乡旱,略阳水涝,民舍全没。九年旱蝗,十年秋禾全无,十一年夏飞蝗蔽天……十三年大旱……十四年旱”。

第332章 孤不信命

【天启八年六月初一,五鼓,全陕天赤如血,子时渐黄,日高悬空。占曰此赤眚也,主大旱,有急兵……】

“说说吧……”

朱由检坐在澄城县衙内,而面前则是站着一排排他随身带着出门的钦天监官员。

面对朱由检的询问,钦天监的一名博士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天赤如血兆示一朝国运……”

“圣人以为‘赤色者主兵荒’,因此像血月、血色的天空都被视为不祥的灾难征兆,尤其是兵祸和旱灾。”

“唐朝太史令李淳风所著的《乙巳占》有云:“赤气出天船中,不出一年有自立者……”

“赤气漫漫血色者,流血之象……”

“赤气覆日如血光,大旱,人民饥,赤地千里……”

“赤云临围上东西陈,国且负兵……”

“赤气屈旋停住者,其下有兵血流……”

“天以轻清为体,色变昏黑者,君不明;惨白者,丧忧,赤如火血,兵起,天下乱。”

这人站出说了许多话,都是一副大明快要亡国的口气,而另一人也站出来作揖道:“殿下,此种天象在历朝历代发生过多次,且大多出现在王朝末年的时候。”

“如宋徽宗改元建中靖国,结果改元后的第一天,夜里就出现了‘赤气亘天’的异象。”

“靖康元年金兵攻打汴梁之际,也出现了‘赤气亘天’等天象……”

“前朝元顺帝在位期间也曾发生过多次‘赤气亘天’的异象……”

“这……这……或许有不臣之人妄图自立,扰乱朝纲……”

这人越说,话音便越抖,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朱由检的表情,然而朱由检全程表情平淡,反倒是站在左右的孙传庭、顾秉谦等人脸色难看。

有人自立?放眼天下,有谁能自立?除了朱由检有能力,还有谁能有能力?

这天象解读的,不知道还以为朱由检要反了。

因此、所有人都等着朱由检开口,想清楚被意有所指的这位殿下是个什么态度。

然而、面对他们的等待,朱由检却轻嗤一笑,当即起身道:“你们说这天象预示着天下危亡,国君的处境不佳,朝廷政权的覆灭……”朱由检话锋一转:“可孤偏要说这是盛世之象!”

说罢、朱由检对钦天监诸多官员说道:“写!”

“写……写什么?”钦天监官员一头雾水,而朱由检则是俯视他们,眼神冷静道:“写大明齐王朱由检有言,天色赤如血,乃国朝中兴,盛世之象!”

“这这……”听到朱由检“大逆不道”的话,钦天监官员纷纷跪下,劝谏道:“殿下、这是先人总结的天象,不可能随意添加或更改啊……”

“先人?”朱由检冷笑道:“孤百年之后,亦是先人,如何又有不得添加删改之举?”

“写!”

他语气加重,一颗字说出,钦天监官员们只能拿着手中的天象书籍,颤颤巍巍的写上了“天色赤如血,国朝中兴,盛世之象”等十二字。

“孤告诉尔等,孤不信命,若上天真的不让大明有盛世之象,那遭遇天谴之人也是孤,与尔等无关!”

一语说完,朱由检摆手示意钦天监官员纷纷出去,而他们也只能咽了咽口水,在朱由检的注视下,踉踉跄跄的退了出去。

只是在钦天监官员们离开后,顾秉谦还是上前对朱由检作揖道:“殿下、虽说谚言不过是无稽之谈,但国朝上下八省大旱,况且入秋以来更有波及之象,若是下面的官员再有如韩潮此类倒行逆施之人,那有人自立也并不奇怪。”

顾秉谦这人的好处就是审时度势,顺势而为、而说……

什么是势?他在谁手下办事,谁就是势。

历史上魏忠贤在政治上不聪明,常常被下面的人蛊惑当刀,顾秉谦看出来了,但并没有提醒魏忠贤。

因为他很清楚,即便他提醒了魏忠贤,但魏忠贤依旧会被人蛊惑着当刀,而自己若是提醒,说不定会被有心人处理。

所以面对魏忠贤下发的政策,他通通顺从批下。

不过、魏忠贤是魏忠贤,朱由检是朱由检。

朱由检毕竟是当过兵,当过基层干部,扶过贫的人。

也就是说,他前世便是基层,对于基层之中有什么猫腻是很清楚的,而这辈子他身为权贵,大明朝阶级的最顶层,对于顶层的猫腻也十分熟悉。

这样的人,说白了就是弱化版的朱元璋。

朱由检唯一不太了解的,主要是中层的猫腻,而顾秉谦身为人臣,从中层一步步熬上来的,别的他不敢说,但中层的猫腻他可清楚得很。

因此他在隐晦的提醒朱由检,别太放权给中层,因为权力一旦下放,不管是给基层还是中层,事态的走向都会难以控制。

他话里的意思,朱由检一听就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当即便回应道:“上疏万岁,请监察司与新就任的都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大理寺判官组织京察。”

京察、这当年党争的利器,自天启三年东林党被一步步击垮后,便开始鲜有人提,原因很简单……

说白了,眼下齐王党势大,谁提京察就是想让齐王党搞自己,所以阉党和其他小党派纷纷闭上了嘴。

不过眼下京察之事又被朱由检重新提了起来,并且他还要对京察进行修改。

扫视顾秉谦等人,朱由检这才继续道:“另外,请南京京察权力废除,即日开始只使用北京京察全国。”

“北军都督府暂调三营拱卫营协防山西,山西与北直隶拱卫营换防,山东拱卫营与南直隶拱卫营换防,福建与浙江拱卫营换防。”

“江西、湖广当地的拱卫营派往南直隶,浙江,江西与湖广重新招募新军。”

废除南京京察的权力,等于是把江南文官在京察中的话语权直接折断。

为了避免不长眼的士绅煽动百姓,朱由检更是选择诸省拱卫营互相调换,并且给南直隶、浙江各自征调三营拱卫营。

也就是说、南直隶在京察开始前,除了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孝陵卫外,当地会驻有六营兵马,而浙江也是驻扎六营兵马。

六营兵马,合计一万八千余人。

这兵马人数看似不多,但足够在每府留下最少一千人。

一千拱卫营,即便是数万人的民变都能镇压,谁要是不长眼,朱由检不介意再杀一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