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卧牛真人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雨势又不动声色地大了起来。
不说噼里啪啦砸到人身上，子弹般的雨滴。
就说雾神山深处，洪水肆虐的轰鸣，就知道这一方天地，距离彻底平静，还为时尚早。
然而，冰冷的雨滴，反而冷却了孟超滚烫的大脑。
令他从支离破碎的无数线索中，探寻出来的道路，骤然清晰起来。
“人类文明和怪兽文明，打了将近半个世纪的仗，彼此都非常清楚，我们是不死不休的血仇，彼此间没有半点妥协和投降的余地，任何警告和威胁，也起不到丝毫作用。”
孟超抹去脸上沸腾的雨水，冷静道，“在这种情况下，怪兽文明主动向我们透露的任何信息，都只能起到一个作用——误导。
“误导我们相信，怪兽文明之所以能成长到今天的程度，完全是受了金千禧的影响。
“误导我们相信，怪兽主脑和金千禧的大脑残骸牢牢捆绑在一起，两者早已融为一体。
“误导我们相信，只要杀死了怪兽老巢中，某个和金千禧的大脑残骸融合到一起的强大存在，就彻底消灭了怪兽主脑，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但，这真是事实，是全部的事实吗？”
“孟超，你……”
吕丝雅脸上，惊讶的表情一闪而逝。
像是没想到，孟超的思维，竟然敏锐到这种程度。
她在黑暗中伸手。
却有一股力量，将她的手按了回去。
“我们当然不会相信‘泡沫信使’的一面之词。”
吕丝雅深思熟虑道，“但这一切，都和我们从‘微脑’中解析出来的信息相吻合——除你之外，那么多神境强者，甚至连我，都从‘微脑’中读取了大量信息，足以证明怪兽主脑和金千禧的关系，这，又该怎么解释？”
“无法解释，这又是另一件，根本不该发生，根本无法解释的事情。”
孟超道，“为什么，怪兽主脑会留下一枚如此完整的‘微脑’，让我们切片研究，恣意窃取它的记忆信息？
“就算怪兽文明的覆灭，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难道怪兽主脑真的没有力量，在人类至强者冲进它的老巢之前，毁掉自己的大脑，毁掉一切吗？”
第八百七十六章 另一枚“微脑”
“或许，是我们的攻势太猛烈了。”
吕丝雅试图解释道，“先是列车炮的狂轰滥炸，然后我爷爷他们很快就冲进了怪兽老巢，根本没给怪兽主脑，留出太多的反应时间，它来不及销毁自己的大脑。”
“这就涉及到了一个新的问题，为什么雾隐绝域的防御这么薄弱，甚至在天坑深处的最终巢穴，都没发生太像样的阻击战，仿佛怪兽主脑，心灰意冷，放弃抵抗一样。”
孟超道，“是，在我们探索雾隐绝域的时候，曾经落入超级异兽‘智慧树’营造的幻境，经历了一番颇为惊险刺激的冒险——但这种程度和规模的冒险，对延绵半个世纪的怪兽战争的最终决战而言，仍旧太寒酸，太掉怪兽文明的架子了。
“难道，怪兽文明的战争潜能，真的早已消耗殆尽，就连垂死挣扎，也只能挣扎到这种程度吗？
“不是这样的！
“我们在雾隐绝域发现的大量证据——拥有可怕复制和活动能力的绿藻，能汇聚成‘绿潮’，包裹人类的战争机械，形成恐怖的绿色巨人！
“大量不成熟的‘末日凶兽究极体’，只要将孕育其中一半的资源，统统挪到另一半身上，原本，可以孕育出几头战斗力爆炸的成熟体的！
“甚至，根本不需要太复杂的操作，只要将散布在整条怪兽山脉的兽潮残兵，都收缩回到雾隐绝域，深藏于地底缝隙里好了，怎么不能多支撑十天半个月，给人类造成重大杀伤呢？
“别说十天半个月，就算怪兽们再给力一点，多坚持二十四小时好了，难道，还不足以让怪兽主脑，毁掉蕴藏了它大量秘密的‘微脑’吗？”
吕丝雅哑口无言。
随着思维亢奋，孟超的脸色渐渐从惨白转向潮红。
反而是吕丝雅的脸色，却从潮红变成惨白。
“我们可是不死不休的血仇啊！”
抽丝剥茧，豁然开朗，尽情沉浸在思维利刃势如破竹的快感中的孟超，并没有注意到吕丝雅的变化，他重重挥舞了一下拳头，“当人类遭遇兽潮，弹尽粮绝，必死无疑的时候，都知道拉响‘光荣弹’，宁可粉身碎骨，也不能将自己宝贵的血肉，白白便宜了怪兽。
“既然怪兽主脑拥有超越人类的智慧，它怎么会，将自己活生生的大脑，完好无损地送给人类？
“要知道，亿万年前的它，可是‘母体’，可是和太古文明一较高下的强大存在，在历尽沧桑的它眼中，今天的地球人，应该是一种相当低等的生物，和蝼蚁没什么区别的。
“在生存之战中输给一群低等生物，已经足够郁闷的了，还要让这些蝼蚁一样的家伙，夺走自己的大脑，随意切片研究，窃取自己的记忆——对怪兽主脑而言，这简直是比彻底毁灭，更耻辱百倍的结局！
“反正，换成我是怪兽主脑，我完全可以想到一百种自我毁灭的方法，绝不会让人类夺取我的大脑，把我一生的记忆，都扒个一干二净的！”
“……有道理。”
吕丝雅只能说，“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呢？”
“我的结论是——”
孟超深吸一口气，看着天空连环不断的闪电，舌绽惊雷，一字一顿道，“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所谓‘怪兽战争的胜利’，是怪兽主脑一步步引导我们实现的，它是故意输给我们。
“同样，貌似蕴藏着大量太古奥秘，以及怪兽文明起源的‘微脑’，也不是我们夺取的战利品，而是怪兽主脑送给我们的一份礼物——特洛伊木马那样的‘礼物’！”
吕丝雅微微摇头。
有些无奈地笑起来。
“开什么玩笑？”
她竭力控制着声音中极其微弱的颤抖，“在一场小规模战斗中诈败，甚至故意输掉一场战役，都是有可能的，但是，故意输掉整场战争，输掉自己的全部军队和老巢和资源和大脑，怎么可能？”
“一般情况下，的确不可能。”
孟超的声音，锋利得像是一把剃刀，“除了一种情况——除非，怪兽主脑利用它超卓的智慧和强大的计算力，推演出了怪兽战争的结局，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做，都是必死无疑。
“雅姐，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怪兽文明究竟是什么时候，由盛转衰，走向败局呢？”
“一年前的龙城外围会战？”
吕丝雅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对，这时候已经太迟了，应该是北线攻势，就是我们在怒涛山脉的地底，阻止红辉玉狂潮大爆发的时候，从那之后，只要龙城自己不犯致命错误，怪兽文明就没有丝毫机会了。”
“没错，北线攻势，的确非常关键。”
孟超话锋一转，忽然道，“但如果我告诉你，就算我们没能阻止红辉玉狂潮的大爆发，就算赤龙军在北线战场上全军覆没，就算龙城遭受惨重打击，好几年都恢复不了元气，我们仍旧能取得怪兽战争的最终胜利呢？”
吕丝雅愣住：“什么？”
“人类是无比坚韧的种族，我们并不是凭借运气，或者几个孤胆英雄的努力，才能在异界一路生存到今天的，我相信，就算我们在北线战场上遭遇惨败，也绝不会一蹶不振，就此沉沦，反而会在更可怕的生存威胁面前，爆发出更强烈百倍的勇气和战斗力。”
孟超认真道，“怪兽主脑苏醒得实在太迟了，它在太古战争中遭受的创伤也太严重了，又在亿万年的沉睡中，流失掉了太多力量，就算再怎么疯狂伸展触须，掠夺资源，都不可能修复10％以上的活性细胞，变回可怕的‘母体’。
“彼此都在疯狂进化。
“在旷日持久的血战中，变得越来越强。
“但有了灵能修炼、符文机械和基因调制技术的加持，人类的进化速度，却比怪兽文明更快一筹。
“无论如何，我们都将取得这场生存之战的最终胜利。
“哪怕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但对灰飞烟灭的怪兽主脑而言，人类伤得多惨，都毫无意义。
“自从人类取得了北线攻势的胜利，最迟，到龙城外围会战结束，怪兽主脑就应该非常清楚，自己必死无疑。
“既然左右都是死，那么，故意输掉一场必输无疑的战争，换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吕丝雅迟疑道：“你觉得，怪兽主脑还能怎么‘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我不知道。”
孟超道，“或许，它仍旧玩了一手‘金蝉脱壳’，舍弃了大部分的身体，只有一小部分活性细胞，以我们不知道的方法，逃之夭夭？”
“这不可能。”
吕丝雅摇头道，“整座怪兽巢穴，都是一头巨大的太古生物，怪兽主脑的计算力和战斗力，都仰赖于整个机体的运转，脱离了机体的一小部分活性细胞，哪怕还能活下去计算力和战斗力都会暴跌百倍，虎落平阳，比普通怪兽都不如。”
“但至少，它还活着。”
孟超说，“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是一切。”
“你的想象力实在太丰富了。”
吕丝雅深深皱眉道，“你真觉得，一块普普通通的太古巨兽血肉，能脱离机体，独自活下去？”
“干调查员这一行，的确需要想象力丰富才行，不是吗？或许，那不是普通血肉，而是……”
孟超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道，“而是，一具‘微脑’。”
“微脑？”
吕丝雅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哑然失笑道，“怪兽主脑的‘微脑’，不是已经沦为我们的战利品了吗？”
“没错，其中一具‘微脑’，的确沦为了我们的战利品，但谁说，怪兽主脑内部，只有这一具‘微脑’的？”
孟超道，“怪兽文明的大脑，分成占地数百米的‘巨脑’，负责执行层面的思考；以及比拳头还小，阵列式链接到一起的‘微脑’，负责决策层面的思考。
“太古战争中，巅峰状态的‘母体’，曾拥有数以百计的‘微脑’，组成‘微脑矩阵’，进行高度复杂的分析和决策，才能和‘古人’抗衡。”
“但那些‘微脑’都被毁掉了。”
吕丝雅说，“都被‘古人’的天基轨道武器毁掉了，只剩下最后一枚‘微脑’，藏匿在地底深处，才幸存下来。”
“谁说的，谁让我们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只剩下最后一枚‘微脑’，完全处于人类的掌控之中？”
孟超脸上，浮现出了心惊肉跳的笑容，“是‘微脑’说的，是‘微脑’告诉我们，只剩下它这一根独苗的。”
吕丝雅再次陷入沉默。
孟超也沉默了很久，仔细聆听着山洪暴发，冲垮岩石，砸断树木，填平沟壑的声音。
“我想，我们已经找到了怪兽文明之所以不毁掉它的大脑，还将完好无损的‘微脑’，送给我们当礼物的原因了。”
孟超的声音，像是来自万年冰窟的最深处，“如果，还有一枚‘微脑’呢？
“如果，在一枚‘微脑’被我们发现并且解析的时候。
“在无数龙城的精英都深入遗迹疯狂修炼的时候。
“在龙城各大势力，都为了争夺怪兽文明的遗产，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还有另一枚‘微脑’，正蛰伏在二号遗迹的最深处，冷冷地凝视着我们呢？”
第八百七十七章 离我远点
夜空中，一道闪电接着一道闪电，如滚滚天火，劈头盖脑地浇下。
吕丝雅的脸色，被闪电映照得阴晴不定。
她貌似冷静地看了孟超一会儿。
忽然笑出声来。
“第二枚‘微脑’？开什么玩笑！”
她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我们从‘微脑’中提取出的信息，足以证明，天基轨道武器对‘母体’造成了毁灭性打击，只剩一根独苗，已经落入我们的手里。
“信息是可以篡改甚至捏造的，哪怕100％真实而且全面的信息，只要调整先后次序，就能将一件事，扭曲成另一件截然相反的事情。”
孟超说，“既然敌人手下的异兽‘智慧树’，都能营造出一片并不存在的，美轮美奂的世外桃源来迷惑我们，敌人想要隐藏另一枚‘微脑’的存在，又有何难呢？”
“但你没有证据，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不，只是你的胡思乱想而已。”
吕丝雅再次将双手轻轻放在孟超的肩膀上，语气难得的温柔起来，“孟超，看来这段时间，我们都修炼得太累，神经太过紧绷，才会产生各种各样的症状，听雅姐的，回到龙城之后，好好休息几天，养精蓄锐，多想想我们的生意和交易——我们的未来和龙城的未来，注定是一片光明，不要再杞人忧天，神经过敏了！”
“不，雅姐，你不明白，龙城的未来，远远不是什么‘一片光明’，而我正在尽力寻找，从光明到黑暗的原因……”
孟超沉吟道，“的确，我没有证据，99％的概率，是我胡思乱想，但如果有那么1％的概率，我猜对了，你不觉得，这很可怕吗？
“地球时代，有个老词叫‘吴越同舟’，就是说，即便像吴人和越人这样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旦坐上同一条船，面对惊涛骇浪的时候，都要同舟共济，齐心协力，才能到达彼岸，保住性命。
“过去几十年里，怪兽文明就是汹涌澎湃的大河，就是足以掀翻龙城这条小船的惊涛骇浪。
“正因为怪兽文明的存在，那些在穿越初期，资源匮乏，秩序崩溃，弱肉强食的血腥时代，积累各种矛盾和仇恨的幸存者们，才能摒弃前嫌，忽视差异，放弃争执，携手前进。
“怪兽文明试图毁灭我们，却在无意间，成为了龙城文明的‘黏合剂’甚至‘塑形剂’——我们成就了怪兽文明，怪兽文明也成就了我们！
“但现在，怪兽文明完蛋了，我们自以为征服了这条汹涌澎湃的大河，‘吴人’和‘越人’们全都上岸了，绝对安全了！
“于是，上到企业领袖，神境强者，下到尚未觉醒超凡力量的普通战士，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争夺怪兽文明的遗产，以及未来龙城的话语权，还有对外拓殖的机制转型上，令整座龙城积压了几十年的结构性矛盾，统统爆发出来。
“倘若这时候，怪兽文明竟然没有死透，还保留了哪怕1％的力量，以我们不可预测的方法，渗透到了龙城内部，你不觉得，这真的很危险吗？”
还有一点，孟超没说。
就是龙城的对外拓殖，绝不会像很多市民想象得那么一帆风顺。
什么“钢铁洪流，横扫异界”，或许前期如此，但很快，龙城文明就会撞到铁板。
倘若龙城文明和盘踞异界数万年的土著文明，发生激烈碰撞的时候，怪兽文明残存的力量，突然从黑暗中窜出来，内外夹击的话。
那将是龙城最可怕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