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费宏没说什么,反倒是刚入阁的杨一清也一点表示都没有,这让刘春和贾咏多少有些意外。
贾咏问道:“几位,是否应该上疏规劝一下陛下?翻过年后,陛下便经常辍朝,有时连理由都不给,说是躬体抱恙,但听说宫里边连太医都没请,陛下分明是无心朝事。”
费宏无奈地反问:“劝了,又有何意义?”
贾咏一阵无语。
你这个首辅,纵容皇帝荒驰朝事,居然问我说劝了有什么用?没用难道我们就不劝谏了?难道不怕皇帝一步步把大明带到沟里?
刘春叹道:“至少现在隔三差五的陛下还出现在朝堂上,就怕未来……不好说啊……”
言语间,他还特意往杨一清身上看了看,他十分想知道杨一清心里是怎么想的,毕竟杨一清在内阁四人中,看起来地位最低,但其实在朝中的声望却是最高的。
如果杨一清想在内阁有所表现,这难道不是个契机?
但显然杨一清自己并没有把这当成机会。
费宏摇头道:“要劝服陛下,非要有合适的人出面才可……你们认为现在朝中有什么人可担当此重任吗?”
劝说皇帝勤于政务,光靠大臣劝说没用,眼下这些大臣亲眼见识过这个小皇帝的固执,简直就是头倔驴,认准的事情从来不妥协。
如果说以前还有朱浩当其刹车片,在皇帝头脑发热的时候,偶尔还能把他拉住,但现在朱浩都离开了京城,似乎真就没人能对皇帝形成制约。
“张秉用,你们觉得如何?”刘春提出个意见。
张璁!
朱浩走了,现在皇帝身边最为依赖之人,怎么看都是张璁,毕竟张璁是议礼派核心大员,在议礼派官员中的声望甚至比朱浩还要高,而且张璁重新回翰林院担任翰林学士,看起来也是充当朱浩的替代者。
朱浩以前承担的事,现在总需要有个人去干,你这个替代者不去谁去?
费宏摇摇头,没表态,但显然不觉得有什么用。
刘春作为次辅,在首辅没有发表意见的情况下,他的话就是内阁集体意志的体现,当即道:“那回头我去见见张秉用,看看他是否愿意出面。大明这才安稳几年,可不能跟前朝时一样。”
说话时又往杨一清身上瞄。
大概刘春非常希望这时候杨一清能挺身而出,说出个诸如“我去”之类的豪言壮语,但从始至终杨一清都好像看戏一样,默不作声。
……
……
刘春去找张璁时,顺带连桂萼也一起见了。
反正同处翰林院,二人也都是翰林学士,刘春在翰林院多年,对这里无比熟悉,正好回来看看老朋友。
张璁算是给足了刘春面子,既然刘春说了,你张秉用应该承担起朱浩离朝后的责任,张璁觉得自己是该表现一下,然后跟桂萼一起写了份劝说皇帝要勤于政务的奏疏,当天便呈递上去。
然后……
便石沉大海。
皇帝现在连朱浩的面子都未必肯给,你张璁和桂萼算什么东西?敢拿你们的标准来要求朕?
张佐跟朱四提及这件事时,朱四差点儿又想把张璁给贬出京师,不过这次他没有冲动行事,就在于他觉得张璁的举动还没到不可原谅的地步,虽然怎么看张璁都好像站在文官的立场上教训自己。
“这人心里可真没点数。”
朱四奚落道,“朕赏识和提拔他,他却总想以圣人的标准来要求朕,他真以为是朝中大臣认可他才坐到现在的位子上?”
朱四脸上满是不屑。
或者说,朱四眼里根本容不下那些大臣,他会觉得,大臣们必须要围着他转才行,少了他这个主心骨,大明就完了。
自负到这种程度,跟他的性格有关,也跟他少年丧父,以及被杨廷和压了两年有关。
张佐道:“陛下,或许张学士未有激进劝谏之意呢?”
“就这还不明显吗?”
朱四冷冷道,“你能说他这是为朕好?朕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听他的话?最近翰林院有什么活,全都取消,让他也紧张紧张……诰敕之事也先放一边,或者找别人来做,接下来朕就不上朝了!”
朱四要给张璁一个惨痛的教训,也不是说将其贬官外放,而是对其加以冷落。
让张璁认清楚立场,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地跟朕站在一边,朕想干什么,你就要顺着朕的意思行事,最好朕胡作非为,你一边拍掌叫好的同时,还要鼓励那些文臣一起叫好,给朕的胡作非为找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这厮不会做人呐!”
朱四起身,往内殿去了,空气中冷冷地又留下一句。
张佐摇头苦笑,却只能目送皇帝离开。
……
……
张璁上奏,一点结果都没有,随后几天皇帝更是连朝会都不召开,翰林院也被皇帝冷落,本来目前翰林院就只有张璁和桂萼两个翰林学士留守,他们没事情可做,就等于说翰林院成为了皇帝眼中可有可无的衙门。
本来翰林院只是修书的地方,是否被皇帝眷顾没什么大不了,但张璁的野心很大,觉得只要是自己在,翰林院就应该成为朝堂最受瞩目的地方。
眼下的局面让他接受不了。
所以他还是选择去跟内相张佐沟通一下,虽然他也知道,作为翰林学士随便见内官,很容易遭人诟病,但他不得不如此。
“……张学士,有些事咱家不好对你讲,你自己掂量吧。”
张璁趁着张佐去礼部的时候,特地前去堵门,而席书从中穿针引线,让张璁跟张佐有单独会面的机会。
“张公公,在下愚钝,望您老能指点一二。”
张璁诚恳地道。
张佐笑着摇摇头:“具体为何,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张璁道:“可是因为在下上奏劝说陛下勤于朝事?其实……这不是臣子应该做的事情?”
“呵呵。”
张佐皮笑肉不笑,依然不作解释。
张璁更进一步问道:“若是那位朱学士在朝的话,他也会这么做吧?”
“是啊。”
张佐这下不客气了,大方地点头承认,“朱学士一定会规劝,但他出面的话陛下能听进去,而旁人……陛下就是听不进去。难道你不知道吗?”
张佐其实也有点恼火。
你张璁总想把自己跟朱浩比,请问是谁给你的勇气?
先不论皇帝跟朱浩间一起长大的友谊,单就说做事的能力,你怎么去跟那个帮皇帝过去几年与朝臣斗法,并最终帮皇帝取胜的功臣相比?
真是没有朱敬道的命,却有朱敬道的野心。
认不清现状。
张璁道:“如果这是朱学士劝说的,陛下会听?”
“不一样的。”
张佐无奈地道,“张学士,做好你自己的本职工作便可,旁的事你还是少插手,不是陛下不信任你,而是……你做事的方式方法不对。想朱先生在朝时,你何时见过他有激烈劝谏的时候?就算是左顺门事件时,你见过他为那些文臣说话?”
“这……”
张璁忽然瞪大眼,一时间恍然大悟。
朱浩这小子,打着清正的旗号,表现出与世无争的模样,其实他才是大明最大的奸臣。
第1055章 争权夺利
朱浩乘船自天津港南下。
北方沿海基本没有海盗和倭寇的困扰,船队航行途中一片风平浪静。
嘉靖初年北方商贾做海外贸易的很少,而江南相对富庶,距离贸易中枢南洋更近,有着方便快捷的海外贸易渠道,加之江南沿海海岛众多,非常适合海盗和倭寇生存,所以剿灭匪寇的主战场只能是江南。
与此同时。
连接西北各地的铁路继续修造,而其中最难的莫过于开凿隧道和架设桥梁,而涉及居庸关的部分则是重中之重,不过在朱浩走之前,很多技术上的难题已经攻克。
整个铁路网的修筑会持续一年左右,届时宣府将与京城紧密的连接起来,各路修路人马都在赶工期。
恰在此时,西北鞑靼人活动突然变得频繁起来,再一次于延绥等处发起袭扰,三边多处关隘戒严,而履职西北的臧凤刚到任,一切还没准备好,就被鞑靼人按在地上摩擦。
五月里,西北战报接连送往京城,大臣们为了边事有点焦头烂额,而皇帝却躲在皇宫里安心“修道”。
不知是不是宿命,朱四最近喜欢上了“冥想”这种看起来轻松,似又能养生的事情,对于朝事有点漠不关心。
由于事情不能放到朝会上解决,最忙碌的就要数内阁几名大学士了,而首辅费宏很头疼,因为他对西北边事不太了解,这不是他所擅长的领域,如此一来他即便再想限制杨一清,也给了深谙军政的杨一清发挥的空间。
张佐屡屡来内阁值房问询西北战况,每次都需要靠杨一清出面才能准确地分析出敌情并给出应对方案,杨一清的重要性慢慢凸显。
……
……
这天结束了一天的公务,杨一清留守内阁值夜,这是西北战时的标配,必须要有阁臣留守轮值。
因为杨一清在军事上的见地比其他几个人都高,以至于最近都是他值夜。
费宏和刘春二人出了文渊阁。
费宏面色苍白,走路摇摇晃晃,最近他身体抱恙,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看上去有些虚弱,刘春连忙上前搀扶,随后小心问询几句。
“我还好。”
费宏打量刘春。
论年岁,刘春比费宏还要年长九岁,甚至之前还死过一次,只是恰好被朱浩救了回来,费宏看不懂,为何现在刘春看上去比他更有活力?
难道说因为不是首辅,所以不用背负太大的压力?
刘春道:“王德华被朝廷重新启用,陛下虽然委以参谋军机的重任,却没有把他放到实权位子上,面对如今西北乱局,我等是不是应当跟陛下提一提?”
有些话,刘春不好在朝堂上或者是内阁里当众说出来。
因为王琼被定罪,始终是嘉靖登基后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是当今天子把王琼给硬按下去的,无论当时是不是杨廷和掌权,也无论是否杨廷和逼迫皇帝这么做的,至少目前的皇帝彻底推翻自己以前的决定,有点说不过去。
陆完能被重新启用,除了朱浩的推荐外,更多是因为陆完是在朱厚照在位时下的狱。
虽然定罪的过程中,朱厚照死了,可毕竟新皇登基时陆完已是罪人。
而朱四登基时,王琼可是吏部尚书。
费宏摇摇头:“你的意思,是让我推荐王德华,以此来跟杨应宁形成制衡,是吗?”
刘春尽管说得有点隐晦,但费宏一听就明白过来,而且也没有避讳这个话题。
“呵呵,你觉得呢?”
刘春就是这意思。
虽然看起来王琼跟杨一清属于同一派系,但毕竟两人曾都是朝堂上顶梁柱般的人物,谁听从谁的指挥?
杨一清入朝后,不是也没替王琼说话?
这其中微妙的关系,内阁诸人都能看明白,如果费宏想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跟杨一清叫板,甚至稳稳压杨一清一头,就必须要有个专业对口的人作为强有力的臂助,而这个人只能是王琼。
费宏却表达了抵触的情绪,摇头道:“王德华落罪,乃当今陛下定谳,且王德华是什么人,你我都该清楚。正德朝时,他几乎一手遮天……虽然当时我不在朝,但民间对他的风评极为不堪,朝中人受了他那么多年窝囊气,现在却要举荐其重登高位,我实在过不了心中那道坎。”
虽然费宏看起来圆滑世故,比起杨廷和、蒋冕等人更懂得如何跟皇帝相处,但他还是讲原则的。
就算他跟杨廷和分属不同的阵营,至少王琼被定罪,费宏心中是赞成的。
王琼现在得到了一定权力,就算依然戴罪,至少没混得太差,何以要让其真的掌握西北军政大权,扰乱朝堂秩序呢?
“嗯。”
刘春点点头,听了费宏这番话,他明白过来,虽然跟杨一清在内阁中争夺话语权,但费宏不会因为个人荣辱,置大明的利益于不顾。
刘春笑了笑,也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
……
刘春不提,但免不了朝中有人挂念。
想利用王琼来制衡政敌的大有人在,而目前能跟费宏、杨一清两大元老叫板的,不是如今朝中几位尚书,诸如吏部尚书石珤……恐怕连其自身都知道在这位子上做不长久,随时都等着被皇帝勒令致仕。
至于黄瓒、金献民之流,更是各怀心思,实在没有挑战内阁权威的资格。
唯独有意入阁并掌握权柄之人就是张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