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杨一清一听不干了。
倒不是说他对进翰林院当翰林学士这件事有什么意见,而是说他对自己去翰林院专司议礼有意见,更不能接受自己一边当吏部尚书一边当翰林学士。
这岂不是说……
先前参劾朱浩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典故,用到他自己身上来了?
朱四道:“杨卿家,你是四朝元老,应该理解现在朝中正值用人之际,你在吏部尚书和翰林学士的位子上,都可以帮朕稳定朝纲,不必担心完不成差事,朕相信你。就这样吧!”
等于说把杨一清还没来得及提出的反对意见,生生给顶了回去。
杨一清气恼至极。
但在皇帝如此压迫下,他也没法再说什么,只得黑着脸退回朝班。
……
……
早朝结束,一堆人过去恭喜杨一清。
身兼吏部尚书和翰林学士,虽然只是个议礼翰林学士,但这已足够隆宠,更为重要的是现在翰林院内没个掌舵人,名义上皇帝让朱浩掌院,但朱浩连个面都不露,皇帝不给你掌院学士的位置,你去了,那些翰林也只能听你的。
但石珤和贾咏等人对此表达了担忧。
四名阁臣回到文渊阁后,贾咏便皱眉道:“若以杨应宁主导议礼的话,只怕会收拢不少人心。”
这才是护礼派最大的担心。
本来议礼派只有张璁、桂萼、席书、黄瓒和唐寅这般幸进之臣,就算有一定影响力,也只能靠皇帝的支持才支棱起来,在士子以及民间舆论中没法形成主流。
但有了桃李满天下的杨一清加持,以其在朝中的巨大威望,只怕很多人要反水投靠议礼派。
刘春笑道:“我看应该担心的不是其收拢人心,而是在占据翰林学士的位置后寻求入阁机会吧?不知陛下下一次找人入阁时,是选他呢?还是选敬道?”
说话间,刘春望向费宏。
杨一清当翰林学士这件事,其实对费宏影响很大。
若杨一清就此入阁,不过只是排在四人之后,一时间形不成影响力,但要是其以吏部尚书同时兼任翰林学士的话,集人事权和制诰史册文翰权于一身,实权几乎已经跟丞相无异……这影响力,杠杠的。
费宏道:“敬道最近在做什么?”
先前刘春对费宏建议,吸纳朱浩入阁,本来费宏还担心会引狼入室。
现在看起来,不得不这么做了。
最好让朱浩和杨一清二虎相争,他费宏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刘春叹道:“伯虎在京丧事刚刚结束,其无子,敬道便一直帮忙操持,这不将伯虎的灵柩送走后,敬道才可以安心处置身边事,但看来,他对于翰林院的差事似乎并不上心。”
旁边的石珤问道:“堂堂翰林学士,竟无心朝廷差事?”
刘春道:“其实伯虎跟敬道的性子几乎是一脉相承,伯虎当初不就如此?”
石珤想了想,还真是。
早前还觉得唐寅惺惺作态,有权力都不会用,非要当个散人。
后来才逐渐发现,唐寅是真不稀罕当什么翰林学士或是阁老,唐寅只求挂个名衔,至于日常做事,唐寅就退缩了,不管是翰林院还是内阁都好像没这个人一样。
“那……敬道到底作何打算?”
费宏又问一句。
刘春想了想,摇头道:“不知啊。或许敬道一心在西山等处,继续开矿,或是修铁路造火车,或者造船平沿海盗寇,此外还真没听说他有别的志向。要不然,你亲自登门去问问他?”
费宏其实也想跟朱浩会面,与其达成合作。
论朝中的威望,费宏一点都不担心朱浩。
但若论皇帝的信任,费宏自知跟朱浩相差甚远,更加重要的是,皇帝身边人,都隐约以朱浩马首是瞻,连刘春平时嘻嘻哈哈,却在朱浩的问题上很谨慎,这充分说明,刘春是把朱浩当内阁首辅的接班人培养的。
“身为翰林学士,当以翰林院的差事为己任,仁仲你再多去催催他,可以带我的条子去。”
费宏可不会登门拜访。
堂而皇之跟朱浩会面,有结党营私的嫌疑,虽然费宏觉得杨一清对他的威胁更大,但他宁可让刘春去跟朱浩接洽,哪怕劝不动朱浩,也要让朱浩知道他的态度……他无心跟朱浩相争,只是不想让杨一清入阁威胁到他首辅位子而已。
……
……
杨一清当上翰林学士,却没有卸任吏部尚书。
这急坏了朝中一个人。
那就是黄瓒。
黄瓒一心等着杨一清入阁,把吏部尚书的位子空出来,让他可以享受几天吏部尚书的优渥待遇再退休,结果朝议下来皇帝搞了个折中,杨一清没入阁只是多了个翰林学士的任命,依然身兼吏部尚书,其中必定有什么说法。
或许皇帝就是故意不想让他黄瓒如愿呢?
黄瓒一没辙的时候,就想到去跟朱浩问策,他很清楚,除了皇帝外唯一能影响到这件事进程的人就只有朱浩。
可惜黄瓒自己不太想跟朱浩走得过于亲近,朱浩现在在朝中已经是众矢之的,贸然登门恐怕引来群臣攻讦,便让苏熙贵代他去求见。
其实黄瓒自己也很久没见过苏熙贵了,即便他现在当上户部尚书,苏熙贵对他的依赖也近乎于无,现在苏熙贵靠朱浩所给的生意,大到经营银行,小到开矿、炼煤、冶铁和制造机械,还开设纺纱、织布、印染、磨坊等工厂,反而以前主要经营的官盐业务,因市价不高,已不是主要行当。
百姓现在基本都能吃得起盐,盐似乎一时间不再是紧俏之物,官盐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苏熙贵不靠黄瓒拿盐引,他就专心跟着朱浩干。
听黄瓒说,要去跟朱浩说项,他还有些不乐意。
对黄瓒来说,什么都是生意,你现在黄瓒给不了我东西,还让我给你干活?
就算是姐夫,也没商量。
说好了当初帮你入阁就算完事,后来又免费帮你运作户部尚书,现在又想染指吏部尚书,没完没了了?
第1042章 焦灼
苏熙贵并没有帮黄瓒去找朱浩。
最后黄瓒不得已,只能厚着脸皮亲自出马,而他的目的跟别人不同,他不去问朱浩未来的打算是什么,只为自己能当上吏部尚书。
朱浩是在自己家里接待了黄瓒。
此时已经入夜,对朱浩这样的夜猫子来说,晚上亥时之前并不着急休息,但黄瓒的到来亥时让他很抵触。
“……黄部堂,有关吏部尚书的安排,陛下未跟我有过任何商议,甚至连我为翰林学士,都是陛下自行决定后告知,你所说的事,只怕我爱莫能助。”
朱浩也算直白了。
能帮你的我都帮你做了,现在不能帮那是真的没办法。
你以为我跟皇帝的关系会永远那么和睦,不会产生矛盾吗?
黄瓒试探地问道:“那……以朱学士所知,该由谁来接替此职务呢?”
听了朱浩推脱的话语,黄瓒也不求朱浩帮他了,他现在很想知道,记下来会由谁当吏部尚书,总不能一直由杨一清兼任吧?
朱浩摇了摇头:“不知。”
他说的都是实话,但在黄瓒听来,纯粹就是遮瞒,不想把内情告知。
“朱学士,在下并无旁的意思,只想问个清楚罢了,也好对未来的事情有所准备。”黄瓒不能对朱浩吹胡子瞪眼。
当初让他入阁时已经说好了,干半年就走,结果现在早过了半年,更是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扎根下来,就算让他退出朝堂他也心不甘情不愿。
所以他尽可能不去惹怒朱浩。
明明彼此立场许多事情并不相同,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连朱浩都觉得黄瓒为了官位,做人太过虚伪。
不过也不能怪责对方,大明朝官员中,黄瓒算是不错的了,这种人至少有什么都会表现出来,不像杨廷和那群人,骨子里都是狡诈市侩的人精,却总表现出大义凌然的模样。
“黄学士,你非要问这个,我是真不知道,但你既然问了,我可以试着帮你分析一下。”朱浩一脸认真地回道,“陛下将杨老部堂调去翰林院,主要目的是不想让其再过多干涉朝事,这你能理解吧?”
“是。”
黄瓒不得不承认,杨一清插手皇帝的事有点过于多了。
逐渐的,连黄瓒都觉得杨一清有点像他的老对手杨廷和,什么事情都想出头,这是最遭皇帝厌弃的。
朱浩道:“若陛下要换个人上来,那必然是对陛下做事不加劝阻和指点,但又不能像先前乔尚书那般乃铁杆的护理派……你知道的,陛下更希望用曾参与过议礼的人来担当此重任。”
黄瓒心中燃起一丝希望,问道:“那就是说……老朽有机会?”
朱浩想说,你没机会。
你当别人都傻呢?以你这般在朝中墙头草的模样,让你当吏部尚书,你能号召谁?别人肯听你的?
朱浩补充了一下选拔的条件:“此人一定要有威望,最好无论是否参与到议礼中来,百官对其都要心悦诚服。”
黄瓒听到这里,如同从天上掉落下来,还是脸朝下的那种,当下尴尬一笑。
他似乎听出来了,朱浩的意思是,咱俩都不合适,你就别多想了!
“唉!”
朱浩叹了口气道,“其实杨部堂在吏部尚书的位子上最好不过,也更能帮陛下收获人心。但可惜他一心要入阁,以最直接的方式匡扶社稷,以至于从未考虑过职位授予谁的问题。陛下将他调到翰林学士的位子,多是临时起意,以至于根本就未安排好吏部尚书的接任人选。”
黄瓒再问:“那到底谁最有机会?”
朱浩道:“除非内阁中一人,或是朝堂外某人,否则不好说啊。”
黄瓒摇头苦笑。
他听出了朱浩的意思,朱浩觉得朝中的人除了内阁大学士外,已无人有资格接替杨一清出任吏部尚书,这让黄瓒非常不服气。
但其实朱浩想说的是,谁有没有资格的决定权在皇帝手上,而皇帝的用人标准,不是这个人有没有能力,而是这个人政治倾向到底是什么,是不是杨廷和在朝中的余党。
眼下皇帝选官几乎就一个目的,那就是把杨廷和在朝堂的余孽一个个全都扫除掉。
原本的历史上,从嘉靖四年开始,嘉靖帝多任用一些从南京调过来的边缘官员,还有那些名不见经传的议礼派成员,也正是因此缘故,严嵩才有了快速崛起的机会。
黄瓒道:“那……在下真的一点上位的可能都没有吗?”
“有。”
朱浩道,“需要黄部堂你自己去跟陛下争取,能决定此事的只有陛下,您来跟我说毫无意义,若是陛下同意你就上去了,陛下不答应,谁说都白搭!”
……
……
黄瓒走的时候,心情极为郁闷。
朱浩给出的建议,居然是让他去求皇帝,怎么听都不靠谱,难道跑皇帝面前毛遂自荐?我疯了吧?
等送走黄瓒后,朱浩有些失落。
仿佛唐寅又坐在他旁边,冲着他翻白眼,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折腾黄瓒,然后再详细问问到底谁更有可能。
可惜人已作古。
朱浩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个知心朋友,平时跟唐寅一起插科打诨,那也是一种快乐。
而黄瓒回去后,自然不会去求皇帝,他所想到的“捷径”,就是问询张佐,而且还是采取了迂回战术,托人给锦衣卫指挥使王佐送去礼物,再由王佐通知张佐,让其到户部一趟,见面详谈。
张佐本还以为有什么大事,知道是黄瓒相约,也就去了。
最近因为朱浩不问朝事,张佐分外忙碌,因为皇帝跟朱浩一样,也懈怠朝事,等于说朱四和朱浩同时晒网,打渔之事只能让他这个之前跑腿的人来做,累得他是前胸贴后背。
“张公公,老朽想问问有关吏部尚书人选的事情。”黄瓒非常直接,一来就单刀直入。
张佐闻言摇头苦笑。
还真是什么人关心什么事,张佐很想说,你去问那位朱先生,不比问咱家强?
张佐道:“这个咱家从何知晓?你应该问问朱先生。”
黄瓒无奈道:“问过他了,他说只有恳请陛下才可。”
张佐再次苦笑,朱浩的回答真是干脆而又直接,不过想来情况也差不多,皇帝现在正以掌握朝中官员的任免权而沾沾自喜,以随意调动官职为乐,有时候完全不顾大臣们的想法,以及升迁规则。
总的来说……皇帝现在好像脱缰野马一般,除了朱浩外谁都驾驭不了,可朱浩偏偏还不出手。
张佐道:“要不就听朱先生的?”
黄瓒苦笑道:“连张先生也如此认为么?”
张佐往四下看了看,确定左右没人后,才凑上前小声道:“或者你可以另辟蹊径,不妨走走旁人的关系。”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