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陛下,这恐怕不妥。”朱浩道。
朱四诧异地问道:“这是为何?”
朱浩道:“如果到了宫廷遴选的阶段,那无论是否选上,都要留在宫里,而她们留在宫里最后只能成为宫女,是问谁家的千金小姐愿意到宫里来打杂呢?”
“那以前的皇帝是怎么纳妃的?”
朱四又不太乐意了。
现在他享受到了大权在握的感觉,想以此来找乐子,以他血气方刚的年岁,大概对于这种事最是热衷。
朱浩本来也是慕少艾的年岁,但他的心理年龄摆在那儿,使得其对此并不太感兴趣。
朱浩道:“陛下成婚至今,依然未有子嗣诞生,的确应该充实后宫,但有些事应该由大臣来提,而不是陛下自己主动说出来,如此方能显得陛下纳妃是为了皇室的传承,而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朱四笑问:“你是说,找人上奏是吗?”
“嗯。”朱浩点头。
“好,你找人来说,朕相信你。等上奏后,朕还是准备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办。”
朱四好像非常相信朱浩,连选小妾这件事,也让朱浩把关。
朱浩道:“陛下,臣最近可能没心思顾虑这些,现在议礼之事基本定了下来,臣这个礼部侍郎的官职,是不是也该……”
“你不会要请辞吧?”朱四道。
朱浩道:“臣并未有请辞的打算,只是想让陛下给臣换个差事,眼下造船之事正如火如荼进行,正如陛下所担心的那样,用度方面最需要把关,而军械厂也需要臣打理。”
朱四琢磨了一下,道:“要不这样吧,侍读学士和詹事府少詹事的职位,你先不动,让你出任工部侍郎,你看如何?”
朱浩道:“陛下,现在两位工部侍郎都能做到恪尽职守,为何要让臣为工部侍郎呢?”
“那你想当什么?”朱四再次迷惘了。
朱浩显得很不在意,拱手道:“让臣当个工部郎中就很好。”
“郎中?那不是又把你降回去了?你别妄自菲薄,现在很多人知道你跟朕上下一心,不需要搞那些藏着掖着的敷衍手段……要不然,你直接入阁得了!”朱四道。
朱浩叹息:“陛下,关于入阁,臣举荐唐先生入阁。还有一件事,就是他的病情……”
终于说到唐寅了。
唐寅的病,始终是个绕不开的话题。
虽然朱浩的出现,看起来已经延缓了唐寅的死亡,但该来的始终要来,历史还是没有大的改变。
等朱浩把唐寅的情况大致一说,朱四没显得多伤心。
如此也让朱浩感觉到,朱四只是表面上关心身边人,其实在其心目中,还是他的皇位更重要,至于什么为父母争取名分……大概是自己最初给他画饼画得太大了,告诉他,这是打压文官势力的最佳方式,认谁当爹,真有那么重要吗?
“唐先生命不久矣,所以,让他临死前入阁,让他可以荣光而去,是吗?”
朱四听出朱浩的意思。
朱浩重重地点了点头:“正是。”
朱四叹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朕就听你的,反正他已经是翰林学士,入阁只是朕一句话的事。不过现在内阁已经有四个人了,等轮到他当首辅……应该不可能了。”
朱浩笑了笑道:“唐先生这人,让他做什么差事,他都会推三阻四,入阁只是给他个显赫的为官履历。入阁之后不多久,就让他退下来,在家好好养病,陛下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嗯。”
朱四没什么疑虑。
无论他是不是真的薄情寡恩,这种顺水人情,还是没理由拒绝的。
再说他跟唐寅的师生关系是人人都知晓的事情,他就算为了自己的面子,让曾经的老师入阁,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就按照你的心意行事吧。”
朱四爽快地答应下来。
第998章 口硬心软
朱浩于皇帝面前挑明了唐寅的病情之后,唐寅病重的消息就不再是秘密。
最初只是兴王府体系内的人知晓,前去探望和慰问,随后更多的人知晓,因为现在唐寅身份显贵,再加上不管是喜欢他的还是恨他的,对他要离世都抱有“异样”的心思,前去探望的人自然多起来。
兴王府体系的人,多数都希望唐寅能多活一段时间,而敌对势力的人则想去看看,这家伙是否真的要死了。
就算唐寅在朝中得罪的人并不多,但因为大礼议的关系,唐寅仍旧没有得到一个顶级文臣应有的尊重。
腊月底。
连娄素珍都知道唐寅病重的消息。
这天朱浩参加完朝会,前去工坊查看织布工坊仓库的储量,见到从兵工厂过来的娄素珍,娄素珍亲自找朱浩求证。
“……估计,也就最近几个月的事情吧。”
朱浩道了一句。
本来朱浩以为娄素珍会很难过,就算她跟唐寅没做成情人,也算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但娄素珍听到此消息后,一点悲色都没流露,好像坦然接受一切。
朱浩道:“宁妃可以前去探望,但我觉得,他未必想见到你。你们之间……我实在搞不懂。”
娄素珍道:“公子不是自诩看清世间一切人情事,为何在这件事上却不明白呢?连他的生死不都在公子的预料内?”
朱浩摇头:“我只说今年可能他会有一劫,却无法预言他的生死,如果我能为此防备的话,早就给他治病,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境地。我想,这世上最不想让他离开的人,一个是我,还有一个……”
没有说下去。
剩下那人既可以是娄素珍,也可以是唐寅现在的妻子,再或是唐寅的女儿,乃至不为外人知晓的朋友。
娄素珍想了想,好似记起什么,悠悠道:“我不知几时,曾在公子的手札中看到一句话,叫做生死有命,妾身有诸多感慨。”
朱浩道:“这话出自《抱朴子·内篇·对俗》,没什么好感慨的,多是医者对于不能医治之人的慨叹,我在这世间,多被人当作是个书生,但有时也会被当成悬壶济世的大夫,当我遇到难以诊治的病症时,也会抒发一些怨天尤人的悲怆感言。夫人不必往心里去。”
“还是公子你看得透彻。”
娄素珍的话,朱浩甚至分不清,她是在恭维,还是在奚落。
这个女人……
朱浩发现一直都很难看懂。
不过想想也是,一个曾经是王妃,甚至有机会做皇后,劫后余生既想过平淡的生活,又想追求一些前半生未曾体验过的东西……
这本身不就是个复杂的矛盾体吗?
“夫人不去探望一下吗?”朱浩问道。
娄素珍道:“公子不都说了?他未必想见我,何必给彼此心中增加痛苦呢?等他入殓时,妾身自会去见他最后一面。”
“……”
这下轮到朱浩无语了。
你娄素珍是准备这辈子跟唐寅划清界限啊?
入殓时再见面,意思是吊唁的时候你都不去了呗?真是……
够狠啊。
难怪唐寅提及,会有一种“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苍凉感,倒也不是他自作多情,根本是因为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
……
娄素珍在朱浩面前,充分保持了她孤傲冷静的一面。
可当朱浩见到孙岚,从孙岚口中得知娄素珍的反应后……却发现娄素珍也是个口硬心软的女人。
“……这两日姐姐一直无精打采,问过才知几天都未曾休息好,每日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昨日还看到她一个人喝酒,问什么也不说。”孙岚知道娄素珍的真实身份,也把娄素珍当成“偶像”一般对待。
毕竟娄素珍是一个时代女性的标志,像孙岚这样有着鲜明个性且读过书的女人来说,娄素珍这个姐姐既懂得人情世故,还非常有才华,对她还很好……好像没理由不真心对待。
再有一点……那就是孙岚太过善良。
朱浩道:“不用去管她,文人嘛,总喜欢做一些口是心非的事情,俗话说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指的就是他俩……算了,不雅的话我也不说了!”
孙岚面色一红,白了丈夫一眼。
这么俗气的话都脱口而出,还有比这更不雅的吗?
说什么文人?
你自己不就是文人?
而且好像更口是心非那个人是你吧?
“唐先生的病情不容乐观,她跟唐先生相交莫逆,怎可能会不挂怀呢?不过又知见面后无言以对,还不如不见……那种悲凉,更像是文人所追求的‘梦中相见如旧人’的感觉,人家不求真实存在,只求个意境,你能怎样?”
朱浩也挺无奈的。
高山流水的交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懂,反正唐寅跟娄素珍在他看来就纯粹是自己找虐。
朱浩就差没说,你所钟爱那个姐姐,还帮你丈夫纳妾呢,她眼里你也不过是个工具人罢了,你这么推心置腹……不傻吗?
有些话,朱浩会在心里揣度,但是不会说。
孙岚道:“最近收到父亲的家书,他已回到安陆,提醒我平时多顾及家庭,还说相公平时不能打理内院事务,让妾身照顾好婆婆和小婷她们……”
“嗯。”
……
……
朱浩此时正在写东西,并不怎么重要,就是把目前的生意做一个简单的整理。
要说他现在在朝中,也不是很忙。
是跟朱四商议过,他要调去工部,但这件事大概要等到年后才会落实,礼部右侍郎的职位照样给朱浩挂着,但他很少去礼部,而礼部尚书席书也不想见朱浩,因为席书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礼部真正的掌舵人。
至于旁人……也不想见朱浩。
于是乎……
朱浩可以在身兼数个要职的情况下,仍旧神龙见首不见尾,连每天早朝都不一定出席,反正皇帝看不看到他都不过问,最近几天也只有刚入阁的石珤曾提过一嘴。
结果却是,内阁其余三人都不回答石珤这个问题。
石珤大概也很无趣。
刘春和黄瓒都知道朱浩在帝党中的地位,而费宏虽然不是很清楚,却基本知晓朱浩在朝中属于异类,左顺门事件后,朝堂形成了一个奇怪的权力漩涡,漩涡中心几乎呈现真空状态。
文臣本来可以拧成一股绳,形成一股可以跟皇权相抗衡的力量,而领导这股力量的便是文臣之首。
但因为皇帝在左顺门事件中狠狠教训了文臣,费宏可担不起这个文臣之首的职责,他也没打算跟皇帝正面相斗,议礼派又在这次事件中损失惨重,于是乎朝堂现在没人敢去跟皇帝叫板。
在权力争夺中出现的漩涡尚且未平息时,核心自然也没办法定下,很多人隐约感觉朱浩有可能成为那个核心……
不管是喜欢朱浩的还是厌恶的,都宁愿把朱浩当成透明人。
最大程度避免让一个入朝不过三年的小子成为大明朝堂的主宰,如此朱浩便堂而皇之成为朝廷的透明人。
……
……
朱浩整理账目时,孙岚进来看了几次,送了几次茶水。
每次朱浩都只是浅尝一口,如此孙岚只能频频倒去冷水换上热茶,换炭火盆的时候她则叫上丫鬟一起。
孙岚的忙碌,让朱浩多少有些不忍,不到二更天,便让孙岚去休息了。
孙岚很清楚,朱浩目前还不打算跟她圆房,所以她没有给朱浩施加压力,只在朱浩回来的时候,多用妻子的身份,照顾一下丈夫……这也算是书香世家孙家自小形成的家教。
对朱浩来说,他不需要唯命是从的妻子。
但从一个男权社会走出来的朝官来说,其实这并无不可,现成的规矩,不要去想其中有多不合理,只要能让一切规则看起来圆润自洽就好。
有些改变,朱浩是在潜移默化中进行,毕竟他已经让孙岚做生意上的大掌柜。
“朱先生,陛下传召您入宫。”
就在这种情况下,有锦衣卫前来打破朱浩平静的生活。
朱浩账目还没整理完,也只能穿好衣服……并不需要穿朝服,这么深更半夜入宫最近已有多次,倒不是说朱四有多重要的事,很多时候都是小皇帝突然“抽风”。
比如说跟陈皇后闹别扭了,再比如说忽然想到什么赚钱的点子,再比如说在宫里内库发现了什么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