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朱浩指了指面前小二送上的茶壶,杨慎摇头表示不渴,朱浩道:“我走了不挺好的吗?自己不烦心,用修兄你也少了一点烦恼。”
杨慎皱眉:“你以为,我怕你把某些事说出去?我既然做了,就不会后悔,陛下对于大礼议的坚持,连家父当初都没预料到,不然也不会选择他继承皇位。不过或许正如家父所言,当今圣上正以这种方式巩固统治根基,将朝中老臣一一斥逐后,即可实现对朝堂的完全掌控……现在陛下目的正一步步达到。”
“嗯。”朱浩点头。
别人看不出朱四坚持大礼议的动机,杨廷和何等精明,一眼就认清了皇帝的真实目的,借机铲除异己,彻底把皇位巩固下来。
杨慎道:“敬道,本来我的打算,是未来你留在翰林院中,跟我互相有个照应,我替你挡一些灾劫,你替我出头做事。现在看来,你执意要离京?”
朱浩笑了笑:“孙老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人一走茶就凉,看看年前吏部那边怎么安排吧。”
杨慎点头:“若你已经决定,那我不会出面阻拦,但我希望你还是多考量,留在京城,虽然未必能得到他人器重,但至少你在翰林院中可以大展宏图。”
大展宏图?
瞧这话说得……
朱浩很想说,你杨慎画饼的功力不浅啊,要是我不知道你的为人,或许真被你这几句鸡汤话唬住。
你的官职还是我帮你搞定的,真以为自己本事大?当上侍讲学士,就觉得自己可以给别人的未来铺路?
“好,我会认证考量的。”
朱浩点头道。
……
……
朱浩再见到唐寅时,唐寅红光满面,大概是新婚燕尔夫妻二人正和谐,先前的咳嗽居然也消失了,见面后硬拉着朱浩去他的书房看他画画。
朱浩道:“唐先生,你玩我呢?”
“玩你?敬道啊,你用词不要这么犀利可好?士子交谈,当有修养……你有什么好玩的?”
唐寅板着脸,拿出先生的口吻跟朱浩说话。
朱浩皱眉:“你知道我来找你有事。”
唐寅撇撇嘴:“我不但知道你登门有事,还知道你小子坏心眼特别多,朝堂上的事情我听说了,席书当礼部尚书,亏你想得出来。”
朱浩皱眉:“你觉得礼部尚书人选,是我定下的?”
“不是你还有谁?”
唐寅对这徒弟倒是很了解,“有时候我觉得,这大明真不知道谁在做主,你做事这么激进,很容易把自己陷进去……
“也罢,这种话我说得多了,你耳朵早起茧子了吧?快跟我去看看,我画的山水画如何,最近京师里找我求画的人可不少。”
唐寅果然还是硬拉着朱浩去看他画画。
桌上这一幅画,朱浩越看越觉得别扭,从他的角度来说,这画实在有点……难登大雅之堂。
唐寅的山水画里居然开始带仕女了,你画仕女图就仕女图,搞那么多山水当背景干什么?
“先生,我不觉得你这是什么新风格,别人找你求画,多也不是因为你的画功又提升了,而是因为……唉!怎么说呢?”朱浩很感慨。
唐寅一听就不乐意了,瞪着朱浩道:“你是说,他们是看重我在朝中的地位,才找我求画?”
朱浩耸耸肩,没有回答。
唐寅顿时有些气馁。
“先生,最近我没去翰林院应卯,你也一般无二,咱师生二人现在好像都是翰林院的人吧?我来找你商议一下,你看咱们几时去翰林院,搭个伴,以后在翰林院里扯闲篇,你看可好?”
朱浩说出自己登门拜访的真实目的。
不是来跟唐寅商议朝事,唐寅本身也不喜欢谈那些,其能力也不行,找唐寅商量还不如找娄素珍。
可问题是,娄素珍的政治嗅觉就算再高,也不能在朝堂上露面,唐寅则不同,就算唐寅再混,那也是皇帝的先生,身份摆在那儿,就算现在任命唐寅做翰林学士,别人最多也只会非议几句,到最后还是要接受。
这就是唐寅身上的“闪光点”。
或者说,这是朱浩给他保驾护航,精心铺垫出的成功之路。
这么多年的努力,如果唐寅身上一点光彩都没有,那朱浩白培养一番了。
“唉!”
唐寅幽幽叹了口气,本来还要拿笔,听这话也没动力了,坐在那儿懊恼道,“这朝事,非要我来吗?”
朱浩道:“我觉得先生之前帮忙批阅奏疏就做得挺好的,何以轻言放弃呢?”
唐寅摇摇头:“正是因为做过,才发现没想象中那么好……你知道我一向无心于名利,有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朱浩问道:“所以你想安心在家里种个儿子出来?”
唐寅一口气不顺,瞬间咳嗽起来。
随后他瞪着朱浩道:“你小子,能在意点别的不?”
正说着话,外面脚步声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老爷在里面吗?”
说曹操曹操到。
朱浩还没见过师娘长什么模样,而唐寅则一脸紧张地从椅子上蹿起来,往门口方向走了几步,大声道:“我在里面会客,不要进来,回内院去。”
“是。”
外面的小娘子应声后,端着茶水走了。
这一幕,让朱浩瞪大眼,一脸懵逼。
先前便察觉唐寅有点神经质,为何这次感觉更强烈了?
“先生,你搞啥呢?我给师娘请个安,总该没问题吧?”朱浩问道。
“算了!”
唐寅摆手道,“她不是你师娘,我也不是你先生,别总凑近乎……你说去翰林院的事,我可以考虑,没别的问题就请回吧。
“你小子也别总想着在外面晃荡,让我去当官,你怎么不先安心把官当好?下次来提前通知一声,真是……唉!”
第952章 大换血前奏
文渊阁。
对文官集团来说,又一次经历挫败,虽然结果看上去并不是十万火急的地步,但蒋冕明显已筋疲力竭。
毛纪单独将蒋冕请到一边,低声问道:“你先前已做好退出朝堂,回乡颐养天年的准备了吧?”
蒋冕点头:“都到那般田地,陛下如此固执,身为文臣之首,却不能起到匡扶君王的责任,留在朝中有何意义?”
“但也不能赌气啊。”
毛纪道,“若是你我都退出朝堂,如今这情况,朝局就能安稳?黄公献必然会入阁,你觉得以后内阁会以如何立场,对待议礼之事呢?”
一句话就让蒋冕陷入沉思。
费宏和刘春看起来都站在反对大礼议的立场上,可这是建立在蒋冕为首辅,朝中文官共同进退的基础上。
如果蒋冕和毛纪都不在朝堂了,费宏出任首辅,如何保证他二人还会坚决反对皇帝的主张呢?
毛纪叹息道:“说起来,前两日我便得知消息,说是席书已在来京的路上。”
“什么?”蒋冕皱眉。
这令他很意外。
毛纪道:“陛下征召张璁、张邦奇等人入京时,都是暗中谋划,直到人到京师,消息才传出,本以为陛下只是征召议礼大臣入京议事,现在看来,或许陛下早就谋画好了要以其代礼部尚书,这步棋……并非是临时筹划。”
费宏闭上眼,摇头道:“陛下在议礼之事上,提前跟我们打招呼,不就说明陛下早有谋划吗?”
二人一时沉默。
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刘春在外叫门:“两位,司礼监张公公来了,说是要见我四人。”
“知道了,让张公公稍作等候,等我这边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就去。”蒋冕道。
等刘春先往待客厅那边去了,毛纪问道:“张佐来内阁是何意?”
蒋冕道:“传达陛下的意思,也有可能是来安抚我等……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完起身便向门口走去。
毛纪望着蒋冕佝偻的衰老背影,大概听出蒋冕对朝政意兴阑珊,也未多言,起身跟上,二人一起去见张佐。
……
……
张佐笑着跟内阁四人行礼招呼,语气间显得很客气。
好像张佐一点都没有介怀之前君王跟文臣在大礼议上的矛盾,笑眯眯就像个老好人,只是因为他出身兴王府,本身又没在司礼监读书房待过,以至于文臣对其一直保持距离,不敢亲近。
“这么说吧,陛下想让内阁增加一人……这次陛下说要廷推,目前三位翰林学士,进一人入阁。不知四位阁老有何意见?”
老生常谈。
皇帝想增加内阁大学士的人数。
蒋冕和毛纪很清楚,皇帝就是想分薄他二人在内阁的影响力,显然皇帝不打算把石珤和丰熙加进内阁大学士的名列,目的还是方便黄瓒入阁。
毛纪道:“此事朝会上不都已商议过?目前内阁四人,尚且能完成差事,若非要增加……只怕会令翰林院等衙所,人力不足,难以完成朝中事务。”
张佐继续笑眯眯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内阁的差事要紧。话已带到,几位阁老若有意见,不如……等来日朝会上再说?”
又来?
蒋冕一听火大,再也忍不住,好似质问般大声道:“若是陛下对内阁办差不满,为何先前请辞,陛下要挽留?”
这次张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周围的毛纪、刘春和费宏均用怪异目光打量二人,大概觉得蒋冕有些失态了。
张佐迟疑片刻后道:“此乃陛下的意思,咱家只是带个话,具体何用意,蒋阁老有疑惑的话,一并去征询陛下……咱家告辞了。”
本来司礼监掌印太监含笑而来,双方关系还算融洽,都是场面人,怎么都不该撕破脸皮,而现在结果却是张佐紧绷着脸离开。
这下连毛纪都有些不理解蒋冕的冲动了。
……
……
蒋冕进去处理票拟之事。
毛纪把费宏和刘春叫到一边。
毛纪道:“你们也看到了,陛下有意增加阁臣数量,首选乃黄公献,他曾在湖广为藩台,或多或少跟兴王府间有往来,以黄公献在朝中的声望,做尚书或可,若是以其入阁,只怕会令人心不服。”
费宏和刘春都听出来了,毛纪这是想拉拢他们两个,一起反对黄瓒入阁。
刘春笑道:“内阁现在这样,其实挺好的。”
毛纪又将目光落到费宏身上。
或许毛纪也知道,若是他跟蒋冕退下去,那费宏将会是下一任首辅,未来朝廷文官的政治倾向,很大程度上由费宏决定。
费宏道:“增加阁臣人选也无不可,在下已准备好辞呈,这两日便会递交上去。”
毛纪摇头:“你不该走。”
刘春本来还在笑,听了这话,笑容顿时敛去,这是啥意思?
他不该走?
那是该我走呗?
“内阁不宜大幅动荡,如今这形势,我跟敬之不得不退,但若留你们在,朝中大事至少还能维持原样……至于公献等人是否入阁,也都还好。”
毛纪突然丧气地说道。
刘春听不明白了。
明明是拉拢我们两个,跟着你们首辅、次辅一起反对黄瓒入阁,怎么突然就说这件事无所谓了?
如果说连这件事无所谓,怎么才叫有所谓?
费宏想了想,问道:“眼下最该担忧的是,陛下启用前朝老人吗?”
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
显然费宏已经做好了当首辅的准备,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如果蒋冕和毛纪退下去后,潜在的政治对手是谁,必然不会是黄瓒、乔宇这些人,也不会是未来可能入阁的石珤、丰熙、贾咏、李廷相等人,而是“前朝老人”,即杨一清和谢迁。
只有他们回朝,才会对未来内阁秩序产生根本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