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状元 第714章

作者:天子

朱浩仍旧是义正词严,虽然从立场上来说,朱浩此时应该已经进入了杨慎的“黑名单”。

可因为朱浩一向保持那种明哲保身的中立态度,让杨慎实在怪责不起来。

“如果用修兄觉得此事具备可行性的话,回头司礼监张公公,会跟你见一面,具体的时间和地点我不也不知道,但你只需问唐先生便可。”

“对了,有关今日交谈,我不想外泄,希望用修兄也不要对别人说得太清楚,就说我们坐下来只是谈了谈大礼议的事,没问题吧?”

二人的谈话,算是绝对的机密。

涉及到朱浩代表皇帝派系出面“收买”杨慎,别说朱浩不想被人知晓谈话内容,连杨慎自己也不想被人获悉内情。

“嗯。”

杨慎点头同意了。

朱浩起身:“那好,把话带到,我终于能轻松一点了,回去继续当我的闲人,有时间我们再聚。”

……

……

朱浩离开。

余承勋再见到杨慎时,发现杨慎的脸色跟以往有说不同,当下奇怪地问道:“用修,看你面色开解,可是对什么事有所释怀?敬道还真是有手段,来跟你说几句,你就能想开一些事情了?”

“有吗?”

杨慎故意板着脸。

杨慎可不想承认自己是那种为了名利可以不择手段之人。

余承勋不答,反问道:“敬道跟你说什么了?”

杨慎心想,果然我跟敬道见一面,别人都会关心我们谈了什么,敬道这小子把这件事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只是跟他谈了谈有关大礼议的事,他去见过唐寅,有一些内幕消息带给我,就这样。”

杨慎说话讲究滴水不漏。

的确跟朱浩谈了有关唐寅的事,朱浩也的确带给他一些内幕消息,只是不提皇帝那边要给杨慎进阶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甚至翰林学士的事。

余承勋不依不饶地问道:“有何内幕?”

杨慎道:“说与你听也无妨,张秉用新近得到议礼派推崇,陛下便有意让他继翰林学士,顶替黄学士的位置,而黄学士有可能会入阁。”

“啊?这么大的事,敬道居然知晓?”余承勋很惊愕。

杨慎果然只说出朱浩提供的内幕消息,就已让余承勋不再怀疑二人谈过别的,因为这个爆料对外人来说,已足够劲爆。

杨慎叹息道:“敬道好歹是兴王府出身,跟兴王府上上下下有来往,这既是他的优势,有时也是他为官的掣肘,让他很难出头。”

“那倒是……接下来该怎么办?马上将此事告知石学士他们吗?”余承勋问道。

“不必了。”

杨慎根本就没把黄瓒和张璁上位之事放在心上,再说了,他得知情报,为何要告诉他不喜欢的“投降派”?自己斟酌方案,自行解决,不是更好吗?

余承勋道:“此等事,光是你我知晓,有何意义?还是要让更有权势的人知晓,既能做防备,也能出面干预。先不说那位黄学士,就说张秉用……此人入朝当官才两年多,就想一步登天,岂不是把大明官场当儿戏?”

杨慎听了此话不由皱眉。

他显然不喜欢余承勋说的那种情况,那是把自己描述成小人物,遇到大事必须要由有权有势的人来解决。

凭什么我杨用修就要听别人的?

如此一来,朱浩开出的让他上位的条件,更能吸引他。

任何时候,只有权势和地位起来了,才能更有作为,哪怕跟皇帝唱反调,也要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振聋发聩才对。

“我自行斟酌,你不要对外泄露此事,就这样吧。”杨慎没跟余承勋说太多,哪怕这是自己的妹夫,算是自己人了。

但杨慎不能让余承勋知晓,自己是靠跟皇帝派系做一些私下交易才上位的,那对自己的名声影响会很不好。

……

……

乾清宫。

张佐正在跟朱四汇报有关“收买”杨慎的事。

朱四笑眯眯问道:“是不是给他个侍讲学士的位置,等回头他再闹,就跟别人说,他在私下里跟朕做了交易,让他彻底身败名裂?”

论阴损,朱四丝毫也不差别人。

张佐一时显得很尴尬:“应该……不是这层意思吧?”

“那是怎样?”

朱四有些不悦,“他现在专门给朕找麻烦,朕不但不惩罚他,还给他升官?让他骂朕的时候更有底气?朕岂不是嫌挨揍挨得还不够?当朕欠揍啊?”

张佐一听,赶紧解释道:“具体为何,朱先生没细说,但料想是有较为稳妥的安排,大概是分而化之,要先将刺头给剔除,一步步让文臣阵营内部产生矛盾,如此达到分化离间的作用。”

朱四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朕心里就舒服点了……也是,别人不闹事,就他杨用修天天瞎嚷嚷,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张佐道:“这位杨侍讲,在翰林院和国子监的年轻士子中威望很高,也跟其父亲在朝的声望和地位有关,虽然杨阁老已致仕,但朝中很多人还是很给他面子,就说这次联名之事,与他联手的士子就不在少数。”

“嗯。”

朱四再点头,“所以敬道先拿他开刀……那他会同意朕的收买计划吗?如果他能消停一点,对付年轻士子是不是就容易多了?”

张佐笑眯眯点头。

皇帝心情大佳,张佐给皇帝讲述的时候都有了底气:“年轻士子中闹得最凶的就是他,他拿了好处,做事时便会束手束脚,有时未必需要将他跟陛下做交易以换取官职之事对外言说,他自己也害怕事情泄露出去,到时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也没了先前的气势。”

“对对对,非常有道理!吃人的嘴短,拿了朕给他的官职,还想跟朕吹胡子瞪眼?谁给他的勇气?把朕惹恼了,朕就跟文官把他吃里扒外的事说了……哈哈,不战而屈人之兵,有趣有趣。”

朱四非但不恼,反而开始得瑟起来。

张佐问道:“那陛下,奴婢是否要跟他见面?许给他学士之职?”

朱四道:“听敬道的吧,他说给就给。”

张佐心说,连学士的位置都听那位朱家小先生的?

你这皇帝也太信任人了吧?

“那陛下,是给翰林学士?还是给个侍读、侍讲学士?”张佐再度请示。

朱四不耐烦地道:“没听懂朕的话吗?听敬道的,他怎么说,你怎么办就行……从大礼议到现在,哪件事不是他主持?现在朕都给先皇争取到了‘本生皇考’,下一步就是‘皇考’了,这时候你让朕换个军师,你敢保事能成吗?”

张佐一听,还真是。

大礼议这种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谁出来主持就注定了要开罪文官体系。

朱浩敢在背后为皇帝出谋划策,可是顶着背负骂名风险的。

朱浩身为文官,却跟文官体系作对,这勇气……难道还当不起给别人一个翰林学士的职位?

给的又不是别人,而是前首辅大学士的公子,做的还是有助于新皇大礼议之事,自己去争什么?

理解能力还不如皇帝,至少皇帝还知道什么叫用人不疑,而自己却好像有点小肚鸡肠了。

……

……

唐寅成婚。

新娘子成婚当日藏了起来,不让朱浩看,这小心的程度让朱浩着实纳闷。

你又不是秘密把娄素珍迎娶了,怕给我看到是几个意思?难道就不能让我先掌掌眼,看看这位小娇妻是否配得上你?

还是你老牛吃嫩草,在我一个晚辈面前不好意思?

“敬道,你居然拿官职去利诱杨用修?亏你想得出来……杨用修到底也是讲原则的,他会听你那套?”

唐寅没有去洞房花烛,而是先到前院招待“宾客”,其实这次成婚造访的宾客都属于不请自来,以朱浩为首,一共也没几人。

朱浩道:“为什么不行?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我就不信,杨用修不喜欢名利地位?”

“你……真让人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唐寅无语了。

朱浩笑道:“先生,我又没让他放弃原则,只是让他先缓和一下形势,不要事事出头,你不会忘了之前我说过,要保他的话吧?

“如果什么都不给他,凭什么让他收敛?现在就是给他个选择,他到底是想在大礼议中争得名留青史的机会,还是想直接获取当下唾手可得的地位。想得到一样,总要有所牺牲吧?”

第944章 秘密小圈子

杨慎还是不能免俗地去见了张佐。

司礼监掌印太监,肯见一名翰林侍讲,还是私下单独邀请,本身已很给面子了,无论杨慎在大礼议的态度上有多坚决,至少在见张佐时,还是显得很恭谨,大明一朝太监地位卓然,又以司礼监掌印太监最为崇高,连他父亲对张佐都没报以冷眼,他就更没那资格了。

“杨侍讲,请喝茶。”

张佐对杨慎很客气。

“不敢当。”

本来张佐要给杨慎斟茶,杨慎赶紧把茶壶接过来,给自己倒上一杯。

张佐笑眯眯地道:“陛下自从登基后,一直都爱才惜才,杨侍讲乃首辅之子,才华横溢,在年轻士子中属于佼佼者,先前经筵日讲上,杨侍讲便多有优良表现,陛下此番也是希望能拔擢杨侍讲,让你能更好为朝廷效命。”

杨慎低着头没去跟张佐对视。

此时他心里还在琢磨,朱浩在这件事中到底充当了如何角色?既然先前是谈判,又是利益交换,那张佐不可能什么都不言明吧?

张佐道:“其实陛下一早就问过石学士和丰学士,有关让杨侍讲更进一步,但当时没有下文,也是因为朝中事情繁多,陛下并非不记得你的才华和能力,但有些事还是要一次性说清楚为好。”

杨慎终于抬起头,语气略带生硬:“陛下是否还因先前在下上奏而着恼?”

“没有,杨侍讲不要误会,臣子进言,那是份属应当,陛下不会因为臣子尽了职责而加以怪责,陛下对于议礼之事也是谨而慎之的,对于杨侍讲在议礼事上的主张,咱家没有更正你的意思,只是……需要一个彼此间的信任。”

张佐兜兜转转,大概是在跟杨慎讨要个类似于“保证书”类的东西。

不能说暂时罢休,给你个学士当当,你拿到官职后一扭脸就去跟皇帝作对,人与人之间如何能保持信任呢?

杨慎皱眉:“如何彼此信任?难道张公公觉得,在下会言而无信?”

张佐笑着说道:“那咱家就说得更清楚一点……听说最近京城内有人刊印有关议礼的书籍,有支持议礼的,也有反对的,无论他们立场如何,这刊印书籍是否都是在引导舆论,超出了士子本分呢?”

“嗯?”

杨慎多少有些费解。

他想起来,上次见朱浩的时候,朱浩就拿了议礼派刊印的书籍给他,当时他懒得去看一眼,张佐为何突然提到这件事?

张佐继续道:“其中有个叫侯廷训的,乃南京官场中人,最近他的意见在京城却很活跃,本来他支持或反对,乃陛下准允,但他在京城刊印书籍……这就有违臣子本份,杨侍讲以为呢?”

杨慎这才知道张佐为何要提到刊印议礼书籍之事。

张璁那边的人在刊印书籍,但都没有打着自己的旗号,而是由民间人整理刊印,而侯廷训那边则不一样。

侯廷训在保守派中,以其所写《大礼辨》而声名鹊起,其公然以自己的名义刊印书籍,还直接跟皇帝叫板,岂非撞到了枪口上?

张佐道:“咱家的意思,杨侍讲在此事上要表明态度,无论议礼之事结果如何,大臣如何支持,但不能公然以刊印书籍的方式来左右士子中的议论,支持也好,反对也罢,但凡刊印书籍,一并惩戒,杨侍讲上这样一份奏疏,应该不为难吧?”

“张公公,这就是你需要让在下做的?”

杨慎有些不悦。

若是上了这样一道奏疏,虽然看起来是站在中立立场上,但其实把侯廷训给坑了。

这属于出卖战友了。

张佐笑道:“这位侯主事,人在南京,却很关心京城官场中事,以咱家所知,他跟侍读张璁乃同乡,张璁往南京时,他甚至想去拜谒,却为张璁怠慢,以至于恼羞成怒,才会激烈反对议礼之事。这样的人虽然也站在杨侍讲的立场上,但其用心不诚,可说是个没有立场的小人。”

杨慎继续皱眉。

有关侯廷训为什么要写《大礼辨》,杨慎还真不太清楚其中细节,但侯廷训跟张璁是同乡之事,杨慎倒是有所耳闻。

过去一年,二人同在南京当官,侯廷训去拜访张璁被冷落,继而出面反对张璁的主张,就算杨慎不明就里,也觉得这道理是说得通的。

张佐道:“杨侍讲只是以公允的态度,反对天下士子以刊印书籍的方式参与议礼之事,是为拨乱反正,没有专门针对谁的意思……难道这点小事,杨侍讲也不肯做吗?”

杨慎点头:“可以。”

张佐满意点头,笑道:“那咱家就恭候杨侍讲的上奏,到时杨侍讲就会晋侍讲学士……这可不是咱家的决定,全是代陛下传话,陛下也希望杨侍讲将来在朝中能有所作为,成为一代名臣,匡扶大明江山社稷。杨侍讲,告辞了!”

……

……

杨慎送张佐离开。

随后杨慎自己也乘坐马车离开相约之所,出来的时候,杨慎心里隐隐有些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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