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朱四撇撇嘴:“既然不会帮忙,找他干嘛?你给办了就成。”
朱浩道:“那不一样,双方出招,总要有来有往,礼部尚书到底是直接的参与者,以臣所料,这位礼部尚书为了平衡陛下跟文臣间的关系,在大礼议的事情上,看似站在继统继嗣的立场上,却会在一些问题上做出转圜,不然的话……他跟以往的那位毛尚书有何区别?”
朱四想了下,显得不太相信:“他的话,有人会听?”
“他可是礼部尚书,在大礼议的问题上,若是他都没有发言权,那还有谁有?陛下找他谈谈,试探一下他的口风,再借他的口,把此事传扬出去,让文官知道陛下要重议大礼的决心,到时再以他的反应,做下一步应对。”朱浩道。
朱四问道:“那朕见了他说什么?”
朱浩道:“臣会给陛下列一份清单,再给陛下一份不署名的奏疏,陛下可以拿来询问他的意见,如此便可以正式展开大礼议之辩了。”
……
……
该来的,始终会来。
重开大礼议,是朱四巩固皇权的标志性事件。
看似只在为朱祐杬夫妻俩争取个名分,其实就是以此来检验朝中大臣的成色,看哪些人是站在新皇这边,哪些人站顽固守旧派的立场上。
不一定要做取舍,但若是守旧派中的顽固分子,诸如那种非要出来死谏的,皇帝可以借机打压,以此体现皇帝的威严……历史上的朱厚熜,正是靠这种方式,短短三年间,就让大明朝上下忘记法统的问题,将一个外宗小宗过继来的皇帝,成为大明正统。
朱四得到朱浩的授意,第二天就在朝议结束后,让张佐单独带新任礼部尚书汪俊去乾清宫。
因为有关大礼议的风闻,早就在朝中传扬,汪俊在面圣前,大概就明白接下来要谈什么。
等汪俊到乾清宫后,朱四很客气,让人为他准备了座椅。
汪俊在推辞三次后,终于还是坐下来,跟皇帝谈事。
“……汪卿家,朕也不跟你兜转,明说了吧,朕想要为先帝加皇考之名。”朱四道。
汪俊问道:“陛下所说,可是大行孝宗皇帝?”
朱四笑了笑道:“你是个聪明人,不必故意装糊涂吧?这里有一份臣子的上奏,你给看一下,其中是否有可取之处?”
说着,朱四让张佐将朱浩早就备好的不署名奏疏,转交给汪俊。
汪俊拿过来看过,手都在颤抖。
这份奏疏上所提的事情,让他这样自诩忠直的文臣气愤难当,若非当着皇帝的面,大概他都要把这样一份东西直接掷于地上,以体现出他的不屑。
“陛下,万万不可!”
汪俊道,“有关大礼之事,一年多之前就已定下,若是陛下旧事重提,只会令朝堂不安,令人心不稳。”
说着,汪俊站起,躬身行礼,似想让朱四收回成命。
他不以道理来讲,只说这件事已经定下了,皇帝你当初既然应允下来,并做出许诺,就不该言而无信。
如此其实也算是一种避重就轻。
朱四也不着恼,毕竟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意见不会得到正统文官的响应,哪怕是孙交和赵璜这样中立派大臣,也不支持他加朱祐杬为皇考。
朝中皆是反对者,何必要动怒,给自己找气受呢?
“朕没有说现在就定下来,这不是让你带着朕的意思回去,找人商议一番?你也别急着给朕回复,朕就是想要更全面的意见,如果都持一个看法,那朕就不得不采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所以……呵呵,汪卿家可一定要谨慎处置这件事。好了,你可以先回了!”
朱四不急不忙下达了逐客令。
第910章 上层和中层的区别
汪俊得到了一件他老早就想获得,但真正拿到手后却又如坐针毡的差事——规劝皇帝重新发起大礼议的念想。
之所以想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是因为他上任礼部尚书伊始,地位便远不如已故的前礼部尚书毛澄,罗钦顺不敢当的差事,他硬生生接了过来,别人对他的谤议很多,认为他难当大任。
在这种情况下,要证明他确实有上位的实力,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现在皇帝却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展示自身能力的机会。
如果能成功规劝皇帝“回头是岸”,将极大地提升他在朝野的声望,别人对他的非议也会就此中止。
但危机与机遇并存,成功了是能得到别人的尊重,但若是失败了呢?
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实力劝止皇帝?
眼下小皇帝在大礼议的问题上,先找他来谈,不就正好说明,在皇帝眼里,他这个礼部尚书是个软柿子,最容易攻陷?
不然为何皇帝不先找蒋冕谈这件事呢?
……
……
汪俊拿着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上奏,当即派人去翰苑传话,要跟蒋冕相见。
二人在中午时分,于金鱼胡同的院子相见。
院子系由杨廷和转交,等于是文官集团内部的一种继承,而且这次杨廷和跟朝中大臣提前打过招呼,以后有事直接来此地就行,这是给了蒋冕一个全方位领导文臣的机会。
要担当起领袖的责任,首先就要保证沟通顺畅。
蒋冕看过汪俊拿来的奏疏,眉头紧皱,神色间多有黯然:“未曾想两年的风平浪静,不过是陛下暗中积蓄力量,处心积虑……这份东西绝非陛下近日才拿到,应该是早有准备,只是藏而不发。”
汪俊问道:“那……蒋中堂,您看陛下是否有意针对杨阁老致仕后的空窗期,故意选在这个时候发作?”
蒋冕抬头打量汪俊一眼,那鄙夷的小眼神好像在说,这还用得着问吗?
要是杨阁老和毛尚书都还在,你觉得皇帝敢这么明目张胆重提礼大议之事?
皇帝看似不尊重你这个礼部尚书,其实也没把我这个继任的首辅放在眼里,咱俩的处境堪称半斤八两。
蒋冕未答,反问道:“陛下可有跟你提及,此奏议是谁提请?”
汪俊实诚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的事,他不会在人前妄言,虽然汪俊觉得这件事很可能跟被皇帝传召入京的张璁有关,不一定是张璁本人,也可能是张璁在南京时结交的官员,诸如桂萼和方献夫等人,也可能是先前湖广巡抚席书上奏中隐匿的部分内容。
“唉!”
蒋冕重重地叹了口气,“那你准备如何应对?”
汪俊道:“这不正因为在下没主意,才来请示中堂您?这大礼之事,其实早有定谳,不是外力应推动的……若是陛下执意要提,只怕以头年年初所定明目,难以让陛下善罢甘休!”
蒋冕明白汪俊话里的意思。
皇帝既然旧事重提,自然早就料到会遭致大臣们群起反对,而大臣们也能料到皇帝必然是态度坚定。
先不论皇帝那边是否退让,大臣们若想让皇帝不再步步进逼,就不得不选择退让,不然皇帝胡搅蛮缠起来,大臣们很难应付……谁让皇帝才是真正执掌天下之人,而大臣们只是打工仔,专为皇帝服务的?
汪俊继续道:“有关陛下要将兴献帝加皇考之事,太后那边应该会极力反对,中堂,您看是否……”
汪俊提醒蒋冕,现在到了你出面,体现首辅大学士价值的时候了。
皇帝如今只认他亲生爹娘,而不认其过继子的身份,谁最恼怒?当然是最初提议把这小家伙过继到大宗名下的张太后!
可张太后人在深宫,就算是我这个礼部尚书,也无法与其进行沟通,但你作为首辅,本身是在紫禁城内办公,还是曾经那位只手遮天杨中堂指定的接班人,总该继承跟皇宫内苑沟通的渠道,想办法跟太后连成一线,向新皇施加压力吧?
“不可!”
汪俊没想到的是,蒋冕从一开始就否定了他这个想法。
蒋冕随即便做了解释:“礼数之事,勿要往深宫牵扯,若你我还想让这朝堂安宁,就尽可能让越少的人牵扯其中。”
“这……”
汪俊听得迷糊了。
你这个首辅,看起来很怕事啊。
难怪都说你连守成的本事都没有,把你贬低得一文不值,感情你还真是个只为自己仕途着想,而不顾大义的庸臣?
蒋冕随即补充一句:“若真无法劝阻陛下,这官,不当也罢!”
居然还不是为了保住头上的官帽子……
说白了,就是不想再闹下去,心累了,小皇帝爱怎么着怎么着,老子不伺候了……大概就是这意思。
汪俊见蒋冕都如此说了,也不得不表态:“若陛下不变初衷,那在下也没什么好眷恋的,该退就退,至少让众臣僚知晓,我礼部对此事的态度。”
蒋冕瞪了汪俊一眼。
大概蒋冕觉得此时此刻,汪俊应直面挑战,如此消极,那任用你当礼部尚书的意义何在?
蒋冕提醒:“为今之计,你多找人商议,该如何劝谏,要有具体方案,万不可事到临头,手足无措。
“陛下蓄谋经年,各种礼法上的事都能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礼部这边仓促上阵,难免落于下风,如此就需要找一些大儒为大礼之事声明主张,让民间士子发声力挺……士子口风要保持一致,让陛下忌惮浩瀚民意,不得不退。”
汪俊听了有些犯迷糊。
你刚才不还说不要把事闹大吗?
现在居然想把事情引到民间?
此时的汪俊大概想明白了。
感情你这个首辅大学士所谓不把事往旁人身上牵扯,就是不想后宫干政,不愿意跟张太后结盟,除此外,别的手段你是一概不阻止……
可难道不是跟拥有废立大权的张太后结盟,向新皇施压,才是最好的方略?为何非要跳过张太后这个关键关节呢?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
……
汪俊见过蒋冕后,等于是得到了文臣首领的许可,可以正式发动朝臣来反制皇帝发起大礼议的举措。
但汪俊能做的其实不多,最直接的手段,就是找一些文臣联名上奏,让皇帝知难而退,这些文臣一定是那种要声望有声望要地位有地位,在朝中举足轻重,最好还能对皇帝有所威胁的那种……
本来汪俊觉得,朝中这样的正直之臣应该比比皆是。
可真当他去发动时才发现,就算是曾经最耿直的文臣,如今遇到这件事时,也都带着一股明哲保身的意味在里边。
连杨介夫都退了,凭什么让我们当出头鸟?
皇帝尊谁当爹,跟我们这些臣子有什么重大关系吗?
以至于,顶级文臣这边,要为此事出面可以,但都只是做联名,没有谁愿意当出头鸟直接跟皇帝硬碰硬争论……这一点,汪俊其实心里也有数,毕竟连蒋冕这个首辅也是这么个搅浑水的态度,就别怪他人见风使舵了。
倒是中层文臣,以杨慎为首,对这件事的反应异常激烈。
尤其是在翰林院、国子监等儒生聚集之所,有关大礼议的讨论,几乎是如火如荼。
汪俊在得知众翰林和监生义愤填膺,要为维护礼法跟皇帝据理力争时,大概想明白了,这些人属于“愤青”,事业处于平稳期,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尤其是翰林,混不下去最多被发配到地方为官。
不像那些顶级文臣,所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要是惹恼了皇帝,可没有降职发配地方一说,你一个六部侍郎或是五寺正卿,能发配到哪儿去?当督抚去西北守边疆?顶级文臣在朝中混不下去了,通常只有致仕这一条路可走。
如此一来,中下层文官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旗帜鲜明,反应积极。
汪俊也不知如此是好是坏。
他很怕翰林院和国子监的人闹事,但眼下看来似乎又闹腾不起来,主要在于皇帝还没有正式发出诏书告示天下,有关将朱祐杬追封为皇考之事,只不过是个设想,且只向他这个礼部尚书提过。
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
……
朱四把事告诉汪俊,并以此带动朝野激烈讨论,朱四自己这边反倒有点儿心里发虚。
东厂那边,随时打探京城士子动向,甚至派人在民间探查风声,以此来确定大礼议之辩上皇帝一边有几分胜算。
这天朱四去见过蒋太后,老娘又对他一番催促,让他早点办成事情,无奈之下只好把朱浩叫到宫里。
朱浩再一次现身乾清宫,这次皇帝更加谨慎,除了张佐和黄锦外,连个端茶递水侍候的小厮都没有。
“……敬道,你让朕做的事,朕已经办了,东西交到礼部汪尚书手里,听说现在从翰林院到国子监,到处都在流传朕要重议大礼之事,士林对朕颇有微辞,更可甚者有些腐儒竟发出无君无父之言,如果没问题,朕觉得可以让锦衣卫或顺天府抓几个人,教训一番,这样或可取到杀鸡骇猴的作用。”
朱四有点忍无可忍了。
向皇帝泼脏水,皇帝能让你们有好日子过?
生杀大权在手,难道我这个大明天子不要面子的么?任由你们这群读书人,在那儿议论皇帝家事?甚至还把我形容成胡作非为的昏君?
真当舆论这东西,随便你们怎么掰扯都行?
没直接杀你们,只是小惩大诫,都算客气了。
第911章 小孩子掐架
朱浩面对一个急于想要施展自己皇帝权威的少年郎,多少有些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