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状元 第666章

作者:天子

朱四嘴上说只给朱浩准备了几分奏疏,其实数量足以让朱浩彻夜不眠,第二天早晨,朱浩才去休息。

而就在朱浩睡觉时,当天朝议结束,杨廷和出了奉天殿后,从工部尚书赵璜那儿得知个惊人的消息,说唐寅主持修造的火车,已经快修到京城脚下了。

“这么快?”

孙交跟赵璜一起过来的,孙交本以为赵璜有什么大事要说,当听到是火车的事,他只是诧异地评价一句。

一旁的蒋冕道:“不是说,那生铁要打造成坚韧的精钢,用枕木垫在下边,让钢材连绵成线,才能修造成功?这样算下来,怕是没个几千万斤精钢,做不到吧?”

赵璜作为工部尚书,对于铁路是什么东西完全懵逼。

一问三不知。

他知晓铁路修到京城脚下,还是通过工部派去西山的工匠那儿得知,那些工匠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依照指令行事——毕竟修铁路的核心人员,全都是朱浩精心培养的匠人。

没有谁天生会这玩意儿,这年头铁匠似乎都会抡起锤子打铁,而修铁路却不需要铁匠敲敲打打对生铁进行淬炼,这就使得工部那些富有冶炼经验的工匠,很多时候只是打打杂,做些边角料的活。

孙交知道这会儿杨廷和估计又要在意钱粮耗费之事,他可不想卷入其中,跟这几人作别前,有意提醒一句:“无论耗费多少,户部都没有调拨任何钱粮,看来陛下已经下定决心要造出这东西了。

……

……

杨廷和既然知晓了,那对御史言官而言也不再是秘密。

言官随即上奏,直谏让皇帝停止修造铁路,还将一系列劳民伤财的历史典故都说给皇帝听,简直要把当朝发生修铁路的现况,跟秦朝始皇帝修长城、隋朝杨广修大运河等昏君之举相提并论。

朱四很不爱听,不过他现在比以往更加成熟内敛,遇到事情没有直接出宫找朱浩诉苦,而是在乾清宫内对着张佐等人吐槽。

“……那些人,不是鼠目寸光是什么?因循守旧,大明能有进步吗?没有进步,若将来遇到天灾人祸,亦或是外族入侵,各地发生大规模暴乱,怎么调集物资赈灾,又怎么运兵御敌平叛?到时岂非国祚都不能存?

“朕知道,就算改换朝代,他们做臣子的仍旧是臣子,从来都只有君王死社稷,哪里有臣子殉国之理?不管是朕的江山出问题,还是百年后朕的子孙继承江山,感情最终慷慨赴死之人不是他们吧?”

上来便是一阵猛烈输出,朱四絮絮叨叨个不停。

张佐不知该说什么好,劝谏君王这种事,好像压根儿就跟张佐这个老好人没什么关系。

不但是张佐,兴王府出身的所有太监,脾气都是一个比一个好,没有那种锋芒毕露的气势,大概以往兴王府讲究的就是个低调内敛,张牙舞爪的太监在兴王府也混不下去。

朱四发了一通牢骚,突然想到什么,问道:“确定铁路多久能修到城西?”

张佐笃定地道:“两个月。”

朱四脸上有了笑容:“那就是说,两个月后,西山的煤就能以火车运到京城,而京城有什么货物运往西山,也都可以用铁路是吧?”

“好像……是如此。”张佐道。

朱四道:“那就让姓杨的早点滚蛋,别到铁路开通后,那群文官又在姓杨的挑唆下,给朕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可是陛下,杨阁老退不退的,好像……”

张佐很想提醒一下朱四,杨廷和请辞已不是一次两次,现在拖着一直没有让杨廷和滚蛋的正是皇帝你自己吧?虽然也知道这事是朱浩主导,但是不是也该问问朱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把杨廷和赶走?

朱四突然想到什么,一拍大腿:“朕想起来了,敬道跟朕提过,这段时间朕要一边装出隐忍的样子,暗地里却要做很多激进之事,让姓杨的把注意力更多放在朕这边,没心思搞破坏……”

张佐很讶异。

不是说杨廷和退休前,皇帝这边应该低调行事?等其走后再有作为?

“陛下,这……怕是不对吧?”张佐道。

朱四笑道:“这你就没见识了吧?敬道说了,以往要在文官面前示弱,那是不到对付他们的时候,现在时机已成熟,姓杨的马上就要走了,若是朕还是那么怯懦,姓杨的就会在走前,布置好一切,束缚朕的手脚,那他退与不退结果都一样。

“但若是朕在他走前,就露出锋芒,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不敢侵犯朕的利益。而且也要让大臣们知晓,杨廷和说是乞老归田,其实却是眷恋权力不去,最近姓杨的做的事越多,越不得人心。”

第878章 你是不是有所怀疑?

朱浩睡到下午,才回翰林院报到。

无论他是否会被分配去吏部,至少他现在是翰林院的人,终归不能懈怠,虽然他知道来了翰林院基本上也是没事情可做。

翰林院内的同僚越发少了。

蔡昂作为翰苑老人,没有休假在家,知道朱浩前来,特意过来跟朱浩这个共患难过的老友见面,顺带闲聊了一下翰林院的事。

“……最近天气太过炎热,隆夏时节谁都不愿来应卯,同僚中许多人都只是一早一晚来露个面,也有人几天才来坐班一次,前两天丰学士特地吩咐,说翰林院的人不得怠慢公务,他会把草拟制诰之事交给下面的人做,让大家得到充分锻炼,但你看,有何实际效果?”

蔡昂也很无奈。

翰林院真的不是一个以努力和拼搏上进为闪光点的衙门,甚至这里很多人以偷懒为荣。

若只是从这角度出发,朱浩倒觉得,从翰林院放出去当官,没什么不好。

至少能保持那股蓬勃向上的心气,不至于早早就进入晨钟暮鼓的老年退休生活。

二人聊了一会儿,朱浩略显遗憾道:“在下恐怕不几日就要去吏部履职,说是给安排了吏部员外郎的工作,甚至有可能直接外放地方。”

蔡昂听到后替朱浩感到遗憾。

别看翰林院内几乎所有人都在偷懒,也没什么油水可捞,但在外谁说起来自己在翰林院供职,那可是十八辈祖宗都跟着沾光的事。

也是因为内阁大学士基本出自翰林体系,没有翰林院镀金的履历,想当阁老难上加难,就连六部尚书中很多人也出自翰林院,如此就给翰林院笼罩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

蔡昂问道:“你在永平府,不是已将所有事都做好了吗?早早回京,却被委派到吏部,属实不合适……哦对了,你不是跟刘阁老熟识吗?不如去跟他说说,或许他能帮你一把。”

蔡昂不喜欢那种攀关系的人,但实际上却是他自己没有很强的背景,想走后门都没门路,从某种角度而言,有资源不懂得利用那绝对是傻子。

谁都知道朱浩进翰林院时间不长,就因为救了前掌院学士刘春一命,得到刘春赏识,处处维护。如今刘春贵为内阁大学士,或者朱浩去找其说情,就能帮朱浩留在翰林院呢?

朱浩笑道:“你觉得有用吗?孙老部堂还一直嚷嚷着要让我进户部任职呢,你看现在如何……其实在哪儿都一样,不都是为朝廷效命?只要能留在京师,有时间跟仁兄你一起喝酒便可。”

“这……唉!那就只能祝贤弟以后仕途一帆风顺了!”

蔡昂又在摇头感慨。

双方就在这种友好的氛围中结束谈话。

最后蔡昂要回去继续修书,特地提了一嘴:“你要我找的那个吴家小友,最近要到京师来游学,有时间我为你们引荐一下。”

这对朱浩来说,是个不错的消息。

吴承恩来京城的话,朱浩倒是可以见见这个历史名人。

至于是否要用吴承恩当官……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朱浩更想跟吴承恩交流探讨一下如何写志怪说本,引荐给皇帝也可以,至于用人,主要还是看吴承恩是否有机会考中举人。

连举人身份都没有,想破格提拔太难了。

实在不行的话,给他弄个监生,但监生当官同样没有太大的出路。

不过吴承恩既然肯来,大概是知道考举人不是简单的事,既然之前朱浩透露过要帮吴承恩一把的意思,吴承恩既想亲眼瞧瞧朱浩这个能写出《西游记》的牛逼状元,又想看看是否能跟着朱浩混出名堂。

……

……

在去留的问题上,朱浩没打算找刘春。

但刘春心底却惦记着朱浩的事,知道朱浩回来,他尚且不知朱浩会被委派到哪儿,只当会回翰林院继续当修撰,混个三年考满。

不料刘春拜访孙交时,从孙交口中得知朱浩有可能会被调到吏部任职。

“吏部?不知是怎么个说法?”

刘春有些莫名其妙。

先前朱浩要被调出翰林院,刘春和孙交一起出面反对,终于把朱浩留了下来。

时间过去一年多,朱浩被调永平府时,刘春便有诸多意见,当时还是被孙交说服,才勉强没有发声,现在朱浩又被安排到吏部去任职,刘春顿时心头无名火起,满脸都是怒色。

孙交给刘春斟茶,语气中颇多无奈:“吏部没什么不好,但前提是要给他争取个正职才行,若连员外郎都是虚衔,能有什么出息?其实说起来,真不如派他去湖广,当个提学副使,好好锻炼个几年,又有威望还能作学问,累积资历,为以后升迁做准备,有何不好?”

孙交在刘春面前,没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

刘春好奇地问道:“志同兄你不是一直说要让敬道留在户部为郎中,专门负责开矿之事?”

好朋友一句话呛来,孙交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心里还在琢磨。

我这不都是为朱浩那小子好?既然是为他着想,难道你不应该跟我一样的心思,觉得调湖广当提学副使更适合他?

刘春见孙交不太想说朱浩的事,心里似有主意,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改而道:“最近杨介夫周游内阁以及六部衙门,一直在交待他离朝后的事,有着诸多安排,似有意让我一并致仕。而新入阁人选,好像是……邦彦。”

邦彦就是石珤。

孙交笑道:“先前谈入阁人选时,你跟邦彦便是对手,他资历弱你一截,却是等此时顶替你?我看未必。”

“此话怎讲?”

刘春一直对孙交的迷之自信抱有怀疑。

初时孙交提到刘春必入内阁,异常笃定,一点余地都没有留,而且每次都鼓励他往前看,当时他不觉得自己有机会入阁,结果还真进了。

当他在内阁过得不如意时,又是孙交说他会柳暗花明,结果皇帝就多采纳他的票拟,虽然很多时候他只是提出意见,并没有亲自动笔,皇帝还是予以采纳,就像是看穿了这是他的主张,对他异常倚重般。

前两次都被孙交言中,又因为他现在在内阁中的话语权日益提高,杨廷和有意针对,想要让他一起退下去,而没提让费宏致仕。

这次孙交又哪儿来的自信,觉得他不可能功成身退。

孙交道:“仁仲啊,事到如今,有些秘密不能对你隐藏……你不是问我为何明明嘴上说想让敬道留在户部,却鼓励他去湖广当提学副使吗?其实我是担心,介夫乞老后不到一两年时间,敬道就会入阁。”

“什么?”

饶是刘春一直很器重朱浩,也想把朱浩栽培成为国之栋梁,但听了孙交这番话,还是差点儿把面前的茶杯给推到地上。

你孙志同老糊涂了吗?说话这么不着调!

还杨介夫退后,一两年内敬道就会入阁?你哪儿来的自信?

孙交摇摇头,自嘲般苦笑了下,没好气地道:“你当先前,为何你比邦彦更有优势,比他更早入阁?”

刘春脸上肌肉抽搐两下,眉头紧锁:“听志同兄的意思,是有人看在敬道的面子上?”

孙交轻哼一声:“有些话没法多讲……你当为何杨介夫最近一直在跟同僚交待事情?好像有什么事不能放心?那是因为他觉得,陛下身边有幕僚暗中相助,就连陛下要调前湖广提学张邦奇入京到翰苑,都为杨介夫阻挠,便是为此。”

“那……陛下身边到底是谁在暗中出谋划策?”

刘春忍不住问出口。

这个问题,其实不单纯是杨廷和有所怀疑,朝中顶级文臣,但凡有些城府和心机的,谁看不出来小皇帝在跟杨廷和的争斗中一直不落下风,如有神助般,事情不寻常?

杨廷和何等的智谋和为官经验?

前面那位正德皇帝,胡闹任性惯了,杨廷和都能维持君臣关系不崩,朝堂不乱,本来以杨廷和的能力,要对付个初出茅庐、十几岁过继到大宗当皇帝的藩王世子,可说绰绰有余。

但纵观这两年多来,君臣对决时杨廷和吃亏的时候多,占便宜的时候少,而且每次占便宜都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

而刘春作为内阁中人,熟知票拟和朱批内容,更加清楚,小皇帝在批阅奏疏方面,好像有得天独厚的天赋,每次都能别出心裁,巧妙地解决问题。

这更加深了刘春的怀疑。

孙交面对刘春的问题,好似打趣一般笑道:“若老夫说是敬道,你信吗?”

刘春一怔,随后坚定摇头:“不信。”

孙交道:“你为何不信?”

刘春不耐烦地道:“先不论敬道的才华和能力,单说这两年,他在京城外的时候很多,平时又在翰苑中安分守己,从未见他做过什么出格之事。但这两年陛下对于朝局的把控,可说丝毫未曾懈怠……呃……”

孙交见刘春说了半截又顿住了,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有些时候,陛下还是有所懈怠,只是不明显?”

刘春尽管不想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道:“要说懈怠,倒也不至于,只是有时会多多采纳阁臣的意见,朝堂上与诸臣僚相处融洽,而有时却行事激进,思虑周全却又往往出人意表,致朝堂气氛紧张……”

孙交冷冷一笑:“若是你把这些时间跟敬道在京与否对一对,你大概就知道,为何陛下有时懈怠有时激进了!

“这对少年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人前体现出来的,不过是他们演给朝中文武百官看的假象而已!”

第879章 老脸还要不要

刘春本来只是找孙交问一下知交小友的仕途前景,谁知挖出来个大秘密,对他来说,震撼着实不小。

本以为是自己帮朱浩呢,谁知居然连自己上位都是朱浩暗中相助?要不是孙老头言之凿凿,说出去谁会信呢?

出卖朱浩?把朱浩卖了,让人知道他刘春是靠朱浩上位?这张老脸还要不要?再说把朱浩卖了能得到什么?

因为这件事,刘春翌日上朝时精神萎靡,神思恍惚。

回到文渊阁,杨廷和组织内阁会议时,刘春都没心思听,一直到会议结束,杨廷和单独将他留下。

“仁仲,今日看你心不在焉,可是有事烦扰?”杨廷和何等人精,岂能看不出刘春的异常?

换作别人,杨廷和才懒得去管,但现在出状况的却是刘春,这个人杨廷和很想让其跟自己一起退出朝堂,那就要多关注一下其心理活动,顺带表现出一定关心与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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