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状元 第650章

作者:天子

施瓒脸上的肌肉抽抽了几下。

他琢磨一番,觉得杨廷和所说也有几分道理。

现在皇帝只是让他还钱,或许皇帝早就该知道,他这边无论如何都还不上,那为什么还坚持要让他还钱呢?是为了逼杨廷和出面为他说项,好把内阁首辅也卷入其中?

也可能是皇帝根本不能把他怎么着,只能提还钱这种看起来严厉,却对皇帝来说是不得不为之的举措。

要是到时间他还不上,那可就有说法了,皇帝若要将他下狱,那京师中的勋贵和大臣就会为他出面说情,皇帝应该不敢乱来。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你杨中堂这么说,不显得薄情寡义吗?

非要让我施家沦落险地,你才肯出面相助?或许到明天,我就被下了锦衣卫诏狱,到时你再求情,怕是我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我为什么不直接把你举报出来,这样就可以在天塌的时候让你这个官大的顶着?

“回去吧!”

杨廷和道,“到家之后,安心等候朝廷来人,装个样子,给多少银子都行,剩下的就说还不起,或者还在筹集,看陛下能把你如何!”

施瓒一听,杨廷和这是甩手不管他了,尽管心中来气,却只能灰溜溜离开。

……

……

“父亲,先前怀柔伯来过?他来作何?”

杨惇在施瓒走后,出现在杨廷和的书房。

杨廷和道:“此事与你无关……让你去调查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杨惇道:“安陆距离京城山长水远,要查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什么来……先前您不是还有那个在安陆办差的锦衣卫千户朱万宏能调遣么?为何不去信问问他有关兴王府的旧况?”

眼下杨廷和正在详细调查兴王府的过往之事。

以往杨廷和觉得没必要去查,无非兴王府就是一个世子加上一群臣僚,兴王府能叫得上号的人,没有一个不在朝当官。

但现在杨廷和觉得必须要查清楚。

因为他知道自己在朝时间不多,结果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小皇帝身边出谋划策的人是谁,也就是说他临退休还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对手是谁,这让他心里很不安。

离开朝堂前,他怎么也要弄明白,到底是小皇帝天资聪颖,独自撑起了兴王府和朝廷的门面,还是说真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自己屡屡掉进陷阱也就罢了,绝对不允许在自己退休后,蒋冕等人去面对这么个强大的对手,他在朝的时候不解决掉麻烦的话,以后文官的日子会愈发艰难。

“那你最近都在干什么?”

杨廷和皱眉。

别说是杨慎,就连杨廷和这个当父亲的,也知道这个儿子不着调。

文采方面不错,却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论吃喝玩乐,杨惇极其擅长,以往杨廷和安排杨慎做事时,对大儿子多有挑剔,可真当杨慎去了永平府,再有一些私下的事情要让亲密的人去办,马上感觉到杨惇真不是那块料。

杨惇道:“当然在查,就是一时间没个准信……最近也在问那些来京师的安陆商贾,听说那边的商贸极其发达,世人都觉得那是出潜龙的地方,财运想必不错,于是做生意的一窝蜂跑了去……”

杨廷和摆摆手,懒得听杨惇说下去。

“父亲,大哥几时回来?”杨惇突然问道。

“他几时回,与你何干?”

杨廷和面色有些着恼。

杨惇道:“父亲有什么事,尽管安排大哥去做,他会办事,不然您总挑剔我,我一向不喜欢去跟一些偏远地方的人来往,尤其是调查这种没头没脑的琐碎小事,一时间根本找不到头绪。”

杨廷和听了越发来气。

二儿子直接就以自己能力不行,在他这个父亲面前推搪。

感情杨惇从来都没想着在朝中能出人头地,能力不行且不说,还很懒,甚至把这种懒惰展露在表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喜欢偷奸耍滑一样。

杨廷和恼怒道:“是该让你兄长回来了……看来以后杨家的希望,不能再寄托在你这个逆子身上!杨氏一门未来兴衰,你丝毫都不挂怀在心?不成器,不成器啊!”

被父亲如此教训,杨惇丝毫不在乎。

在杨惇看来,反正自己自幼就被那个天才兄长压着,无论是才华还是能力,都只有杨慎受表扬,而他只能在旁边干瞪眼的时候。

从幼年时他就发现,既然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那个神童大哥,那还努力干嘛?后来他就逐渐形成了现在这种不思进取的态度,只想着怎么逍遥自在。

能考上举人,甚至考取进士,说明他还是有能力的,只是他自己不想用在正途罢了。

……

……

皇帝给施瓒五天期限转眼即到。

锦衣卫由锦衣卫指挥使朱宸,亲自带人上门去查扣施家的财产,而施瓒早早就召集了家仆等人,在门口列成一排,准备跟锦衣卫讲理。

很多人围观。

施瓒回来后终于想明白了杨廷和的话。

要想让皇帝不敢对他怎样,就要把事闹大,最好闹到沸沸扬扬,不但朝中人知晓,连市井百姓都知道,原来皇帝为了讨债不顾勋臣以往的功绩,甚至要赶尽杀绝……让百姓知道,施家是有多不容易,受到了皇室不公正的待遇。

但施瓒从来没想过,这样的勋贵在京城百姓中,从来名声都不太好。

皇帝要惩罚勋贵,对于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来说,叫好还来不及,还会站在你们勋贵的立场上想问题?

开玩笑。

先别说这次的事,本来就是你施瓒有罪在先,就算你没罪,也别想博得舆论的同情。

第856章 行将踏错

不出任何意外,施瓒被直接从家门口拎走,塞进诏狱去了。

施瓒所期待的勋贵、大臣力挺,众大臣死谏求情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一切就在于这件事看起来不合理,但皇帝提前讲明了道理,东西是你越权调走的,现在丢了,就该由你来赔,赔不起还可以谈论抄家变卖你家产的事,结果你带家人在家门口耍浑,那不治你治谁?

施瓒下狱后,明显慌了。

这时候他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两个,要么是赶紧凑足四万两银子给皇帝交差,要么就是把杨廷和检举出来。

显然后者更简单。

让你姓杨的见死不救,事情本来就是你搞出来的,说好了相助,结果我现在都被锦衣卫抓了,你们还不肯出面为我求情,那我还不把你捅出来干嘛?

施瓒心里是这么想,但真要这么做的时候,还是有些犹豫。

得罪了杨廷和,便等于是得罪了整个文臣体系。

闹不好的话,以后怀柔伯这一脉在朝中就彻底混不下去了。

便在施瓒被关押后的第二天,孙交到诏狱来探访。

“孙老部堂,您可要帮我一把啊。”

施瓒被软禁在一个房间内,房间的窗户都被用铁栅栏隔着,他见到孙交来,手握着铁栅栏就跟孙交求情。

孙交对一旁的锦衣卫展示了自己前来的凭证,随后才进入房里。

锦衣卫俱都退开,让孙交跟施瓒单独叙话。

孙交道:“你的家产,锦衣卫已经查扣,今日朝堂上老朽本想为你说两句,被陛下给顶了回去,意思是早就商议好的事情,是你不遵守规则在先,怪不得锦衣卫依法行事。陛下也说了,只要你用心还债,这件事尚有转圜余地。”

施瓒苦着脸道:“连勋臣的家,也要查抄吗?”

孙交没好气道:“谁都知道不是你做的,你这么坚持,对你有何好处?若是你还执迷不悟的话,当老朽没说过吧。”

施瓒叹道:“孙老部堂,您又不是不明白鄙人的处境,难道鄙人真的能把杨中堂给供出来?杨中堂的目的,也不过是不想让陛下把那批生铁用作不相干的地方,想先扣下来,再跟陛下谈用作军需之事,就让鄙人去联系旧部李镗,谁知生铁会丢了呢?”

这时候施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有什么说什么,他甚至觉得,从开始做这件事,他也没想着要去跟皇帝作对。

完全就是皇帝跟杨廷和之间的博弈,而杨廷和找到了他,他又不得不为杨廷和做事。

“那你为何不直接跟陛下上报此事?”孙交质问道。

施瓒低着头,一脸苦恼:“陛下跟杨中堂之间,本来就很不对付,若是我再去说,岂不成了挑拨离间的小人?再说,这两边我都惹不起啊。孙部堂,难得您现在还记得鄙人,您赶紧给想个主意。”

孙交没好气道:“这银子你也别赔了,有事你就直接说事,该是怎样就怎样。不要想着把实情说出来后会开罪谁,难道就因为怕事,连实情都不能对陛下相告?陛下或也就是想从你嘴里讨一句实话,你当陛下真想让你倾家荡产吗?”

施瓒道:“那就是说,若是把杨中堂给揭发出来,陛下就不予追究?也不用我还债了?”

孙交瞪着施瓒道:“你当是早市跟商贩议价呢?老朽只是给你提个建议,选择权在你,让你说出实情,不是让你检举揭发谁,你也可以详细说明当时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只要陛下清楚了你的动机,知道你并不是心存恶意,或会对你网开一面!老朽可不敢保证。”

施瓒本来很犹豫,现在孙交这番话等于是让他下了最后的决心,就算不是定心丸,这事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

……

孙交见过施瓒后,就拿着施瓒检举杨廷和的“供状”,入宫找朱四。

朱四接过去仔细端详,旁边的张佐和黄锦都想知道供状里的内容,但却没有敢抻着头凑过去看的。

孙交也很担心,若是皇帝拿到这份东西,难保不会对杨廷和出手。

朱四看完后,将供状放下,语气幽幽道:“又是他……”

孙交一听,这是什么意思?

朱四道:“其实从朕登基后,有关杨阁老的检举揭发,就很多,从最初的王琼和陆完,他们在狱中揭发杨阁老曾收受宁王的贿赂,再到太医院的人检举其为了让先皇早些回京,篡改病历危言耸听,结果耽误了先皇病情的诊治,如今再到擅自调动地方卫所人马,这些都是不为法度所容!”

“陛下……”

孙交赶紧为杨廷和说项。

朱四抬手打断孙交的话,道:“你以为朕是要追究杨阁老的责任吗?其实不是,直说了吧,那批生铁还在朕手里,只是让李镗调运走,再找人运到船厂去了。”

孙交一听,果然是这样啊。

你这贼喊捉贼的模样,真让人恶心。

当皇帝的都这么算计自己的大臣吗?

不用说,都是朱浩那小子教你的吧?

孙交道:“陛下,如此之事,实在不应该怪责于朝中大臣,都是一心为国,哪怕怀柔伯做事激进了一些,甚至是杨中堂,也并未有要危害大明的想法,陛下何以要如此对待他们?”

朱四摇摇头,语气沉重:“可是孙部堂,你不觉得朕这个皇帝,当得很憋屈吗?”

孙交没法回话。

朱四站起身,从旁边拿出一个小木匣,里面装着一些奏疏。

朱四道:“从朕登基后,所有跟参劾杨阁老,还有涉及到他擅权的事,朕都整理记录下来,放在这儿。朕的本意,是想以此来点醒自己,以后要勤勉克己,不能让太后和杨阁老觉得选错了朕,朕不能辜负这股信任。但要是大臣以拥立君王为功劳,看似规劝君王,却远远超出臣子应尽的本份,那敢问孙部堂,朕就应该一直隐忍,无动于衷,甚至连自己的思想都不能有吗?”

孙交仍旧保持沉默。

“朕到觉得,杨阁老愈发目无君上,打着一心为朝廷的名义,却处处与朕作对,朕也是人,不是圣人,也会有做错的地方,朕并不是说不接受他的批评,可是你看他,有跟朕讲道理的意思吗?最近这两年,但凡是朕所主张的事情,他有哪件是痛快同意的?”

朱四越说越生气。

孙交却觉得朱四陷入了某种误区,明显所说并不是实际情况。

孙交心想,杨介夫这两年也改了很多,很多时候都是在容忍你这个皇帝胡闹,但就算是这样,小皇帝还是容不下一个权臣,现在是杨介夫,以后会不会就是老夫,或者是敬道了呢?

朱四道:“孙部堂,你把这些,都交给杨阁老看看吧。有几份,朕让人重新誊录过,没有把检举人的名字列出来,因为朕要保护好证人,他们在杨阁老权势滔天的时候,敢于暗中检举,朕觉得他们很有勇气……他们既然信任于朕,想为大明朝廷锄奸,那朕也不能辜负他们。”

说着朱四摆摆手,让黄锦把木匣交到了孙交手上。

孙交抱着这个木匣,觉得沉甸甸的。

怕不是皇帝打算以这种方式,逼杨廷和主动请辞吧?

但皇帝现在让他把这东西交给杨廷和,他能不去吗?

“陛下,老臣不知见了杨中堂后,该怎么说。”孙交非常为难。

朱四道:“你见了他,一句话都不用说,只把这些东西给他看,你听他怎么说。若他想请辞,你就告诉他,朕并不是想赶他走,但朕需要的是一个能真心为朕着想的首辅大臣,朕非常尊重他,想与他全了这段君臣之谊。”

“老臣明白了。”

孙交抱着木匣,恭敬行礼后退下。

这次皇帝派了张佐跟他一起出来,怕孙交这边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再在路上对孙交面授机宜。

……

……

孙交直接去了内阁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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