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杨慎想不明白,朱浩所说的“另外的人”是谁。
朱浩道:“呵呵,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地方知府,没有资格过问朝中大事,其实我想说的是,可否以中官向锦衣卫施压?”
中官就是太监。
杨慎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似有所悟,问道:“你是想说,请太后向锦衣卫施压吧?实话实说,这两年,太后已很少过问朝事,再说家父以何人来斡旋,我等无法干涉。
“当下我们只能以自身的力量,尽可能弥补过错,找到这批铁的下落再好不过,实在不行,也该把李镗找到,或是用一些非常规手段……”
听了这番话,朱浩不由对杨慎多了几分鄙夷。
这位杨大公子说的“非常规手段”,不会是要把李镗给灭口吧?李镗要是死了,那怀柔伯号令他的事将不能揭发出来,事情也就牵扯不到杨廷和身上。
这权力场上的斗争果然是尔虞我诈你死我活,连翰林出身文绉绉的大明才子,都要提到动用非常规手段,那换个心怀叵测之徒登上高位,不更是杀人不眨眼?
朱浩道:“你看这样如何……锦衣卫明显没有主动把事挑破的意思,毕竟从明面上来说,现在他们还在找寻被我扣押的那批生铁。如此不如我主动上一道奏疏,提到我接手矿场后,有一批生铁未及转运,被我暂时封存在后山,结果却……失窃了,我请求朝廷降罪,并请朝廷派人调查这批生铁的下落,你看如何?”
杨慎听了朱浩的话,长长地松了口气,心中却对朱浩生出一股巨大的愧疚感。
因为他来找朱浩的目的之一,就是让朱浩主动站出来背这口大黑锅,但他又不好意思说明白,现在朱浩能提出来,为他减轻多少麻烦?
杨慎表现出执拗的样子,劝说道:“敬道,如此做恐怕会让你前途尽毁。”
朱浩轻轻叹息:“你以为我不上这道奏疏,就能保全己身?锦衣卫最终的目标,还不是我?现在看来,虽有孙部堂力挺,但实际上我所做之事,已成为锦衣卫眼中钉肉中刺,大不了这官我不当了,回乡做生意,不照样可以过日子?”
“敬道,你……”
杨慎不知该怎么评价朱浩这番话。
但杨慎是能理解这种消极的心态,甚至惺惺相惜的,因为他杨慎也是在考中状元后,因为朝堂黑暗,再加上自己是首辅之子遭人非议,以至于远离京师多年。
朱浩道:“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准备好了这样一份奏疏,你看看。”
说着,朱浩把自己写好的上奏,交给杨慎过目。
杨慎看完,内容自然令他无比满意,但他却有几分迟疑,道:“不如等此事,让我告知家父后,再行定夺。”
朱浩苦笑道:“趁着锦衣卫没将我扣押前,这份上奏或有效,若是真被那位永平卫指挥佥事指正并把我给卷进去,那时再说什么都徒劳了。用修兄,这次很可能是你我最后一次坐下来谈事,下一次见面,指不定什么时候了。”
杨慎想了想,朱浩的话非常有道理。
若是想让朱浩背黑锅,就必须趁早,不然锦衣卫随时可能把朱浩拿下,或者朝堂上皇帝就拿这件事做文章,一切将无法挽回。
杨慎道:“你放宽心,就算你真的卷入此事,家父也可保你。”
又是这种空口说白话般的许诺,听着让人心里温暖,实际上屁用没有那种。
朱浩这次没有给杨慎留面子,笑着摇头:“无需杨阁老保我,最好杨阁老对我的事一概不过问,否则锦衣卫真可能会对我赶尽杀绝!”
事情源自皇帝跟杨廷和的君臣之争,我要是栽了,杨廷和不给我说情还好,若真给我说情,那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所以你们还是饶了我,别为我出面,我还想多活两天呢。
杨慎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或许朱浩真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所以才会这么直截了当告诉他,不想加入他们这边,也不想卷入君臣派系之争。
“嗯。”
杨慎只能勉强点点头,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
……
杨慎离开时,看到知府衙门外,一些来历不明的人等候在那儿。
人越来越多。
杨慎感觉到,可能朱浩的预感是对的,要是此刻他手里握着的朱浩的上奏不发,那过了今晚,很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
看到这些人,杨慎愈发笃定,李镗就在锦衣卫手里,很可能李镗已经招供了一些事,至少现在把朱浩牵扯进来了。
杨慎加紧步伐,倒不是说他怕事,只是他觉得,自己应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别人能卷进去,他杨慎却必须置身事外,如同去年让朱浩去联名上奏,他自个儿却隔岸观火一样。
但其实……这也是一种怯弱,杨慎内心努力为自己找的托词,让心里好受些,避免良心上的谴责。
这些人的确是锦衣卫,其实他们是盯着杨慎的行动继续下一步计划,杨慎走后,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骆安亲自入内,名义上是来捉拿罪臣朱浩。
“你们是何人?为何闯入公门?”
府衙推官牟大志,这时忠心护主,冲出来大声吆喝。
跟随锦衣卫进来的衙差,赶紧过去通报:“牟大人,他们是锦衣卫,说是来找知府大人问话,咱们可招惹不起。”
“锦衣卫?锦衣卫就怕了?永平府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锦衣卫,先前开矿的时候,你们都没见过吗?”
牟大志还挺硬气。
他觉得,现在矿场是知府衙门来管,或许锦衣卫是故意上门来找茬呢?
这位朱知府背后有户部尚书和内阁首辅撑腰,怕个球?
骆安道:“本人乃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你是本地的推官?来人,拿下!”
“你们……”
牟大志没想到,这些人说是来找朱浩,却连他这个知府推官都照抓不误。
还没等牟大志出言抗议,他整个人已经被双手反剪脸贴地按在地上。
随后一群锦衣卫冲进知府衙门后衙,将朱浩“捉拿归案”。
……
……
当锦衣卫将知府衙门内几人押解出来的时候,府衙门前已有人围观。
堂堂府尊被人拿下,这事闹得挺大,平民百姓最喜欢看这种公门中人“狗咬狗”的好戏。
蒋山同原本带人回府衙,见到这一幕,直接猫着头躲进人堆里,让扈从赶紧找来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把身上的官服给遮住。
“怎么回事?”
“听说新知府犯了事,被朝廷问罪了。”
“一到地方上就组织开矿,肯定是个作奸犯科的赃官,拿得好!”
“好!”
人群闹哄哄为锦衣卫的抓捕行动叫好。
蒋山同在旁听了,骂骂咧咧:“你们这群瓜娃子知道个蛋!”
“大人,咱怎么办?”扈从问道。
“赶紧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这知府衙门是回不去了,现在这官真不好当,连首辅都压不住当朝那位真命天子!可能咱投错了阵营……不是你们,是老子!”
蒋山同现在开始懊悔为杨廷和办事。
第848章 铁骨铮铮
朱浩被拿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代表了锦衣卫那边必定已将李镗给控制住,并且准备把此案牵连扩大。
永平府城内一处大宅,锦衣卫荷枪实弹,是真的荷枪实弹,因为他们现在装备的已是朱浩改进后的火铳,好像是为防止有人上门来抢人一样。
杨慎派出眼线跟着锦衣卫的人到了这处大宅。
当得知大宅内至少有上百名锦衣卫时,杨慎感觉到,好像锦衣卫早就开始拉弓,自己只是当箭射到身上的时候才知道对方已出手。
“……那位朱知府被拿到此处,除此外还有府衙的诸多官员,但永平卫指挥佥事李镗是否在里面,暂且不清楚。”
下人通禀时,出言很谨慎。
只是把看到的说出来,因为没法进去探访,不清楚最为关键的李镗所在。
杨慎无奈道:“知道在里面又如何?锦衣卫的地盘,就算地方卫所官兵也不敢开罪,何况很可能不在里边。”
“那少爷,是不是挑唆一下,让卫所的人……去闹一闹?”下人请示。
杨慎抬手打断下人的话,冷冷道:“我们出面次数已经太多,不能再造次。现在就当一切不知情便可。”
……
……
杨慎这边刚跟下人交待完,就有人来通禀,说是徐阶来了。
杨慎收拾好心情,下楼到了驿站门前见到刚从外面赶回来的徐阶。
“……杨侍讲,知府衙门那边出事了,听说连朱知府都被人给拿下了,出面的好像是锦衣卫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现在徐阶对于发生了什么依然全不知情。
事发后,徐阶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整个人都处于懵逼状态。
杨慎道:“子升还是不要问了,别牵扯到你。”
“这……能牵扯到你我?莫非跟矿山之事有关?听说先前负责开矿的都是锦衣卫的人,不是说现在由朱知府负责吗?锦衣卫岂不是公报私仇?”
徐阶很生气。
他跟朱浩相识时间不多,但朱浩对他算是很照顾,尤其他刚进翰林院时,朱浩便对他有诸多提点。
徐阶因为个子矮加上一身娘气,又是江南人,在翰林院中并不太受待见,跟他交情不错的其实也就朱浩一人。
现在朋友出事,徐阶很讲义气,看样子要为朱浩出头。
杨慎冷冷道:“你不知事情始末,不要糊里糊涂莽撞行事……敬道之事跟你我无关,你要是过问了,非但没法帮到他,还很可能会害他!”
徐阶道:“不是说袭扰矿场的人,或是锦衣卫暗中找人所为?既然锦衣卫早就看朱知府不顺眼,他们现在利用手头的权力把朱知府给拿了,那就是以权谋私,为人臣子,岂能坐视不理?此等事,我一定要上奏朝廷!”
杨慎听了徐阶的话,先是一怔。
平时看徐阶,整一个面瓜,好像遇到什么事都不悲不喜,笑呵呵没什么心机。
现在才知道,居然还是个愤青?看到让他不满意的事,急吼吼就要出头?
你一个新科进士,就算是榜眼出身,人又在翰林院,但你觉得自己斗得过锦衣卫?
杨慎本想出言喝斥,不许徐阶上报,但转念一想,现在朱浩处境艰难,或许徐阶的上报能给朱浩带来一丝转机呢?
再说现在他杨慎尽可能避免出面,由徐阶来提,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我劝过你了,你非要那么做,我也不阻拦,但你记住,若真有锦衣卫来问你事情始末,你全都推搪不知便可。”
杨慎也是在提醒徐阶。
不要以为你是从京城来的,锦衣卫就不敢动你,要是你的上奏惹恼了锦衣卫,你照样会被其针对。
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
……
锦衣卫大宅内。
朱浩和牟大志等人都被押送进来,待遇各不相同。
朱浩被“看押”在后院,乃单独的院子,外面有廊道,布置了三十多名锦衣卫,既是防止有人靠近,装出朱浩是重犯的样子,也是保护朱浩的安全。
骆安出现在朱浩面前。
“……陆千户已暗中护送李镗到京师,准备御审。另外已跟永平卫、山海卫、开平卫等处打过招呼,严令不得有兵士出治所,那批生铁已于今日清早在码头装船,调运至天津卫船厂……”
骆安把事大概汇报一番,“不过眼下知府衙门内多数官员已被擒拿,同知蒋山同仓皇出逃,目前也在追索中,是否要将其追回来?”
朱浩笑道:“不用,除了我之外,别的人天黑前放出去就行。”
骆安明白朱浩的意思。
就算要做戏,也要先保证永平府地方不能乱。
朱浩这个知府有没有无所谓,反正朱浩之前装病时,永平府内事务照样推进,但别的属官很多都没牵扯到矿山等事,他们在这件事上本来就没什么罪过。
“是所有人吗?”骆安问道。
朱浩道:“嗯,是所有人一起放,但等蒋山同回来后,再把他和牟大志给一起带回来。先前开矿时他们中饱私囊,从我这里抠了不少银子去,我不能让他们有好日子过,非得把银子吐出来不可!”
骆安听到这里,顿时感觉到,原来朱先生也是锱铢必较之人。
蒋山同和牟大志好不容易才从朱浩这里抠了点银子回去,眼下看样子光是吐出来还不够,估计要出点血才行。
“另外不要让唐先生往这边来,暂时他也不能回京城,等永平府的事了结后,再一起回去。”朱浩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