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张佐笑着提醒:“朱先生在永平府,距离京师不远,有大事的话,传话让他知晓,一来一回快马用不了一天。”
“一天时间也很长啊,再说了,有大事再找敬道,那小事呢?朝堂上最多,也是最复杂的,反而是小事,朕总不能每一件事都要等上一两天,要敬道批复好奏折再送回来吧?也不知敬道怎么想的,难道他就不能想个对策,不去永平府吗?”
朱浩去当知府,始终是杨廷和派系集体意志的体现,最后朱浩也没想办法化解,还在吏部三催四请后选择同意。
朱四此番找内阁二人来,并不担心朱浩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一是朱浩曾跟他说过,现在杨廷和对其怀疑已逐渐减轻,况且这位首辅即将离朝,不会再去考虑身边是否有内鬼的问题。
二就是朱四真的想通过一些手段,让杨廷和把朱浩给召回来,诸如利用把唐寅派出去主政一方之事,让杨廷和觉得可以顺利剪除皇帝身边一个重要幕僚。
但谁知,杨廷和的计划是把唐寅派去浙江,而不是永平府,而且杨廷和觉得永平府知府位置安排上自己人,比让唐寅去更放心,也就不同意在永平府知府职务上,以唐寅换朱浩的主张。
“帮朕写封信,告诉敬道,就说朕想他了,让他抵达后,时常给朕来信,报一下平安。你也把京师这边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跟他说明白。”朱四道。
张佐为难道:“这……不妥吧?”
朱浩现在仍旧是打入杨廷和派系的卧底,就算皇帝跟朱浩间的通信都是在暗中进行,但若是过多去信,锦衣卫经常来往于京城和永平府间,能保证外界不获悉,继而对朱浩的立场产生怀疑?
朱四道:“都是为让朕安心,这也不行?照办吧!”
张佐突然意识到,新皇还是没有安全感。
尤其当朱四听了朱浩的分析,知晓现在杨廷和于朝中不长久,又知道杨廷和致仕前很可能会掀起一场官场的狂风暴雨,担心之下,只有多跟朱浩书信来往,听听朱浩的分析,才会让朱四把不定的心给安回肚子里。
所以说,朱四坚持要跟朱浩通信,就是为了求个心安。
当皇帝当到这么没安全感……也是没谁了!
如此一来,就算张佐不想办,也只能遵旨行事。
……
……
朱浩赶赴的永平府,的确距离京城没多远。
沿着顺天府官道往东,过芦台,折东北再沿官道前行,就算不太赶路,一天走个八十里上下,四天即进入永平府地面。
永平府在大明,军事用途大于一切,这里卫所林立,大明著名的辽东关口山海关便在永平府治下,当然在嘉靖朝,这里远不是大明边疆的东方尽头,但因此处设置有蓟州等重镇,还有蓟州巡抚等……
嘉靖初年,尚未设置蓟辽总督,辽东等处关防压力不大,大明防御重点都在西北,至于东北……在大明看来,只是一群未开化的野人,并不能威胁大明皇权。
不过这种军事重地,就算是个知府,就像附郭的州府一般,也不是什么香饽饽。
正因为如此,朱浩从翰林修撰被调为永平府知府,外人并不觉得是一种拔擢。
朱浩刚进永平府地面,开平中屯卫指挥佥事行指挥使事的巩频,便亲自带人前来迎接,并将朱浩一行迎接到了开平中屯卫卫城,设宴款待。
巩频今年四十多岁,本在辽东戍守,一直到嘉靖皇帝登基后,才得以调到山海关内,当了开平中屯卫指挥佥事,正想谋求往西北边镇发展……当兵的大概都不想在东北受苦,在西北好歹有个军功的盼头,在东北则完全是混日子等死。
“……卑职早就听闻朱状元才华横溢,一曲《临江仙》,传遍大明九州,就连这边陲之地将士,都能听到您的大名。”
巩频话语间对朱浩很推崇。
朱浩作为管理地方政务的知府,地位上远比巩频这个行指挥使事的武将高,再加上朱浩名义上是杨廷和门人,边陲军所之地,受到的礼遇很高。
这些武将不懂朝堂之事,在他们看来,即便杨廷和将来退下去,内阁依然会被文官集团把持,九边各处武将调遣,也是杨廷和派系众大佬一句话的事。
朱浩既是状元又有才华,还是杨廷和欣赏的门人,前途必定不可限量,说不定过不了几年朱浩就入阁当阁老了呢?
若朱浩真上位了,巩频光是跟朱浩曾在一个府共事,就是很好的晋升之阶。
这种事,放在历朝历代,都是需要主动放下身段卖力攀附结交的。
朱浩笑道:“巩将军客气了。”
巩频道:“卑职不懂什么礼数,粗人一个,就知道喝酒,卑职敬您。”
……
……
朱浩不打算在开平中屯卫内久留,来日就要往治所府城而去。
但其实矿山距离开平中屯卫很近,朱浩去治所后,还得折返于矿场和府城间。
当晚朱浩喝得不多,等他往驿馆落榻时,这边皇帝的书函已经以六百里加急送来,朱浩本以为有什么要紧事,等到了房间,把书函打开,才知不过是随便哈拉几句,是那种很没营养的通信。
“……大人,陆千户已派人在官道等候,说是随时听从您的调遣。”
跟在朱浩身边,化身为普通家仆,却实际为锦衣卫接头人的手下跟朱浩汇报。
朱浩道:“跟陆千户说,不用迎接我,我先得赶到府城,等一切安排妥当,才会过来……另外派人连夜给京师回信,告知他们我已到永平府地界。”
小皇帝现在心神不定,朱浩只能想办法安朱四的心,哪怕这种日常通信没有必要,朱浩也必须得做。
第809章 思贤居内真贤明
孙交这天在家休沐,唐寅主动登门,邀请他去一个地方。
本来孙交不想去,作为朝中中立派,跟唐寅保持适当距离有其必要性,但唐寅提到,要带他去的地方是平时跟朱浩商议朝事的地方,一下子就把孙交的兴趣给提了起来。
唐寅带孙交去了思贤居。
“这……就是平时敬道为陛下办公的地方?”
孙交看着思贤居的匾额,一脸不解地问道。
唐寅笑而不答。
二人进到院中,院子里很清静,二人一起往里走。
又走了一会儿,唐寅才道:“平时陛下出宫,亦或是司礼监掌印张公公带奏疏出来交给敬道批阅,都在此处……”
听到这里,孙交的脚步迅即停下。
“怎么了?”
唐寅不解地望向孙交。
孙交道:“伯虎,你不该带老夫来!此等机密之所,若是被人知晓,就算不是老夫传出去的,也会被陛下以为是老夫有意泄露,百口莫辩啊!”
孙交早就知道朱浩以皇帝笔迹批阅奏疏之事,但他并不清楚具体地点在哪儿,此前他也不去强求非要知道。
当臣子的,有时候需要知进退。
不能朱浩不懂规矩,他孙交也不懂,遭人非议惹话柄之事,孙交是不会干的。
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了,我不去深究。
但现在唐寅却泄露给他知晓,在孙交看来,这就是主动拉他下水。
唐寅笑道:“都到这时候了,陛下也不怕将此事外泄……再说了,去年时陛下出宫来这里的次数还比较多,但今年就很少了。先是因敬道去年年末往南京三月有余,再就是陛下如今已大婚,自然没那么多心思出宫来。”
孙交琢磨一下,不由点头,随即问道:“那只要敬道在京的时候,他跟陛下便经常在此相见?”
唐寅不答,做出请的手势道:“孙老,我们进内叙话。”
……
……
唐寅带孙交参观了整个思贤居,地方很宽敞,尤其是后院,连戏台子都有。
唐寅未做隐瞒,告知孙交有关平时皇帝出宫,会时常看戏之事,这让孙交好一顿担心,毕竟前面那位正德皇帝,举世皆认为是昏君,也经常跑出宫门,只是豹房的规格明显比这里高太多,但眼下小皇帝秘密出宫,有往其堂兄作派发展的迹象,这岂能让孙交安心?
“平时陛下跟敬道探讨国事,便在这儿……孙老请坐。”
唐寅带孙交到了议事厅。
这里地方不大,中间两张桌子,一张书桌六边形,摆放着六把椅子,其中一张上面铺着黄色的垫子,一看就是给皇帝准备的。
另外五把看上去则没什么区别。
还有一张桌子,却是长条形,上面摆放着一些圆球,看上去样式很是古怪。
“这是……”
孙交看着那铺着绿绒的长条桌,好奇地问道。
唐寅笑答:“这是敬道搞出来的玩具,名叫桌球,用棍子击打那个白色的球,把其余标注分数的球打进袋子里,得分多者获胜,陛下时常会与敬道娱乐一番。另外若是不做娱乐时,这张桌子可以作为沙盘演兵之用,西北那一战,虽然其时敬道人不在京师,却提前在此进行过推演。”
孙交鼻子抽搐几下,瞪大眼道:“他不在京城,还能提前推演?”
唐寅道:“有关西北战事变化,敬道很喜欢研究,眼下大明骑兵跟鞑靼骑兵在平原作战,胜少败多,他便在此推演出利用火药奇袭之战术,有时跟陛下为了推演战事进展,会熬到深夜,就连在下……也是旁学了个皮毛。”
孙交咋舌不已:“你是说,你在西北那一战领兵获胜,是跟敬道学的?”
唐寅笑道:“是的。”
孙交这才知道为什么朱浩这么受朱四器重,当初第一次见朱浩去自己府上,唐寅和蒋轮与其前后脚登门,出门时唐寅和蒋轮自然而然让朱浩先走,而他二人则跟在后面好似跟班,看来并不是没有根据。
孙交问道:“那安陆剿灭盗寇一战,你总说是敬道相助于你,不知是如何个相助法?”
唐寅再度笑道:“一样。”
本来孙交还想多问,一听这话,便明白过来,其实无论是安陆剿灭盗寇,还是西北取得居庸关大捷,朱浩都居功至伟,制定全面战略之人一直都是朱浩,唐寅不过只是个执行者罢了。
……
……
唐寅留孙交在思贤居吃午饭。
孙交明显没什么胃口。
唐寅道:“如今是闰四月,敬道进永平府后,就传话回来,说是今明两日他就会抵达府城,会按照杨阁老的意思,给矿场找点麻烦……”
“等等。”
孙交打断唐寅的话,“你是说,杨介夫派敬道去永平之前,叮嘱过让他去矿场捣乱?”
唐寅点头:“话虽非杨阁老面授,却是其子杨用修当面传达,说是让敬道在地方上找一些麻烦,令矿场中人跟地方上起冲突,如此言官便有理由上奏,令朝廷取消地方开矿事宜。”
孙交眉头紧锁,显然他很不赞同杨廷和的做法,却没有在唐寅面前公然抨击。
唐寅道:“敬道到了永平府,会制造一些动静。”
孙交不解地问道:“你是说,敬道会去找自己人的麻烦?”
“呵呵。”
唐寅笑道,“食君之碌担君之忧,敬道虽为陛下做事,但其实还是受杨阁老委派居多,在翰苑时,杨用修对他也是非常信任,若是敬道在永平府什么事都不做,到时吏部换个知府去,那时情势将不可控。”
孙交道:“他去前,就有完整的计划是吗?”
“嗯。”
唐寅并没有遮掩。
现在从皇帝到朱浩,再到整个兴王府派系官员,都把孙交当成“自己人”,有事也不再对孙交隐瞒。
孙交道:“伯虎,你为何要对老夫讲这些?”
唐寅回道:“乃陛下之意。”
“哼!”
孙交轻哼,“是陛下之意,还是敬道之意?再或是你自作主张?”
唐寅一看孙交这模样,就知道孙交意识到这是在把他往兴王府派系这条船上拉,孙交作为有主见的朝臣,从入朝开始就争取当中立派,但现在好像孙交已经不能抽身事外当个旁观者,可说愈陷愈深。
唐寅心想,谁让你有了敬道这个好女婿?
给你个机会走上康庄大道,你还不领情?
孙交见唐寅不答,也不再追问,其实回答与否都不重要。
孙交已经明白过来,新皇体系中有关谋略方面的事,多是出自于朱浩谋划,拉他孙交下水,也很可能是朱浩的手笔,当时当着他和女儿孙岚的面,朱浩就说了很多未曾透露的机密。
“下午时候,张公公会过来,孙老有事,问张公公便可。”唐寅道。
孙交听了此话,心中有些恼恨。
不由开始琢磨,我孙某人还想在朝中自成一系,跟皇帝分庭抗礼呢,以后代表文臣充当中流砥柱,挑起朝政大梁,现在看来不用想了,最多是给皇帝鞍前马后跑腿的命。
看来只有自己的女婿,才有形成一方势力的机会。
但女婿会跟皇帝斗吗?
不会是兔死狗烹的命运吧?
……
……
下午,张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