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毛纪也担心地问道:“此事是否应该再行斟酌?”
蒋冕最初虽然想不通为何杨廷和会做此决定,但他在简单思索后,便已站在杨廷和的立场和角度去考虑问题。
蒋冕道:“就按介夫说的跟吏部打招呼吧。这时候,不用太过计较到底是寺丞还是少卿,早些把人调走为宜。”
毛纪到底在内阁排次上不如杨廷和与蒋冕,见二人做出决定,尽管他也想不通,但还是点头后离开文渊阁,去找吏部要员谈事。
“敬之,难得你赞同我的提议,本来我还以为你也有看法。”杨廷和道。
蒋冕道:“介夫无须担忧,眼下远未到把事情做到无法收场的地步,相信陛下那边也不会贸然激进。”
话说得很隐晦。
其实是在提醒杨廷和。
我知道你为何会这么丧气,决定丢给张璁个南京大理寺少卿之职,是因为你预感到自己在朝时间不长久,想在走前安顿好一切,杜绝小皇帝身边一堆佞臣作妖,所以宁可顺从皇帝的意思给张璁个不合理的官职,也要把人赶到南京去吃土。
我现在就是提醒你,不要把所有事都看衰,不要带有悲观绝望的情绪,事情还远没到那地步,你也没到离朝的时候。
杨廷和脸上的神色稍微舒展,望着蒋冕的目光多了几分柔和和欣赏。
显然他对这个未来要继承自己内阁首辅之位的朋友,平添几分信任。
都是格局。
蒋冕的格局,大概已经够接任首辅之位了。
……
……
乾清宫。
张佐将一份吏部最新呈报的人员调动名单,交给朱四。
朱四看完后笑道:“果然,都被敬道猜中了,只要朕坚持给张璁争取个大一点的官职,就算姓杨的觉得不可理喻,还是只能接受。”
张佐道:“陛下,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就算是大理寺少卿,但调去南京……只怕也帮不上陛下太多忙了。”
以张佐的意思,张璁还是留在京城好,干嘛要委派个大理寺少卿的位置,让其远离京城官场呢?
“切!”
朱四一脸不屑之色,“朕有敬道在,需要这种小角色做事?给他个大理寺少卿,算是对天下人有个交待,让别人都知道,愿意出头为朕做事之人,朕一定不会薄待,至于他的能耐……再怎么高,能跟敬道相提并论吗?”
张佐被问住了。
其实从张佐的角度来说,并不希望看到皇帝身边一家独大。
难得张璁当初因挑起大礼议,在士子中有一定的名望,在官场也有了一定积累,可以委命到重要的职位为皇帝做事,但现在看起来……张璁在皇帝心目中,仅仅是个做了事可以给其一点奖赏的跑腿,根本无法往决策层发展。
对皇帝来说,好像有了朱浩这一个军师,就容不下别人。
朱四道:“让他去南京,也是避免姓杨的离开朝堂前,让朕跟内阁那群人起正面冲突,在用人上,朕只需要争一半。”
张佐好奇问道:“何为……争一半?”
朱四笑道:“就是只为这些人争取留在朝堂,未来为朕做事的资格,而不去争让他们留在朕身边……这点在唐先生还有张璁身上都体现出来,就连敬道,也是秉承这个原则,你不觉得吗?”
“呃……”
张佐想了想,还真是这样。
大概意思,就是先任由杨廷和把皇帝身边羽翼都给剪除掉,一切都顺从杨廷和之意,这样其离开朝堂时,觉得已“完成任务”,顺利扫除了皇帝任用“奸佞”的渠道,但又不令皇帝身边人真的伤筋动骨,保留了未来继续为皇帝效命的资格。
“你也要小心一点了。”
朱四突然对张佐说了一句。
张佐一脸懵逼,我小心?
小心什么?
朱四道:“敬道说,只怕内阁下一步要针对的人就是你,他们找不到朕身边到底是谁出谋划策,一定会怀疑到你和跟随朕入宫这些内官身上,一定会想办法制约你们的权力。”
“是。”
张佐应了一声,却不明白,内阁想制约司礼监?
怎么个制约法?
就算司礼监不算是内阁的上级,至少也是平级,一个是外臣一个是内官,这也能互相制约?
朱四继续道:“以敬道估计,最近恐怕朝臣会纷纷参劾朕身边人,包括你跟黄锦,在朕登基后,对兴王府旧人缺少管束,就怕他们在民间犯事……
“也不一定是主动惹是生非,哪怕只是朕多赐给了他们一些田宅,也会遭人非议,更别说其中还有些言官会没事找事,总之最近一定要严格要求兴王府出身的人,不能给姓杨的话柄。”
“是。”
张佐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是这么个制约法。
靠言官来上奏,即便皇帝不会按照言官的意思去惩罚身边人,但也会因言官的上奏而令兴王府出身的人名誉扫地,到时这些人在朝的声望大幅降低,此消彼长之下就是内阁占据舆论主导权。
张佐心中隐隐有些后怕,暗忖,最近兴王府出身的官员,的确行事愈发过分,或是因为都觉得陛下已坐稳江山,做起事情便肆无忌惮,殊不知这是文官集团故意放任为之,就为了令王府的人掉以轻心后,再接连上奏,达到一击而令王府中人一蹶不振之目的。
看来还是朱小先生深谋远虑,连这点都看明白了,又不好直接劝谏陛下规范我等,只好以这种方式委婉提醒。
“敬道明早就要走了,朕准备今晚出宫,去跟敬道喝上两杯,为他饯行,早早安排吧。”朱四笑道。
“是。”
张佐恭敬行礼,随即领命而去。
……
……
朱浩要离开京城。
杨慎在他走之前,又召唤相见,地方是在东单牌楼附近一个茶楼,这次没叫余承勋等人作陪,乃单独跟朱浩会面,耳提面命一番。
“……有些事,明面上不好说,只能私下来讲,你到永平府后,不要循规蹈矩,毕竟那边陛下布置了锦衣卫,你不用担心把事情闹大,要记住,朝中有人为你撑腰,无论你做出什么事,只要不出人命……哪怕真闹出了人命,只要你没牵扯太深,都不会影响你仕途……”
杨慎这番话,有点挑唆朱浩到永平府后跟矿场的人火拼的意味。
以杨慎的口气,锦衣卫怕个球?
真闹起来,那也是锦衣卫跟地方官府因民利而大动干戈,若伤及人命,看你们锦衣卫怎么在永平府开矿!
哼,到时候天下士人的唾沫星子会逼得你们夹着尾巴逃回京城!
第806章 急个球
朱浩出发前往永平府。
走得很低调,早上城门刚开启就出了朝阳门,没有一人出城相送,就像是一个普通去地方赴任的官员,前途未卜,却满怀希望。
朱浩身边带的随从看起来不多,只有寥寥十数人,暗地里护送的人却不少。
娄素珍并不与之同行,而是准备在一天后,跟随欧阳菲去永平府的商队一起,朱浩准备趁着前去永平府当知府的机会,把他的商业帝国版图往京师外拓展一下,尤其是制造业。
织布工坊没必要全开在京城,安陆那边又鞭长莫及,还不如开到永平府,无论是监督还是调度,都很方便。
朱浩走后,京城格局暂时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大臣按时参加朝会,皇帝随口应付,奏疏批阅,还有朝事执行,都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但作为知情者的孙交,却还是能感觉到一些不同。
这天朝议结束,孙交按理当天不用去户部坐班,可以回家好好休息一天,却不知那根筋不对,半道转向,跑到唐寅府上去了。
这次他学精了,提前派人通知唐寅,让唐寅在家里等他,顺带提出想见见先前会过面的“米敬德”,意思是,不但你唐寅要在家里等我,最好把你那爱徒叫过来,让我一块儿见见。
等到了唐寅府上,却只有唐寅一人在书房练书法。
“敬德呢?”
孙交毫不客气,转头看了一圈没见到人,便直接问询。
唐寅一怔,随即回道:“跟敬道去永平府了。”
“也去永平府了?作何?”
孙交有些不满。
怎么我欣赏个人,就把此人给安排走?
给不给我这个户部尚书面子?
唐寅道:“是敬道提请的,说是把人带过去,当个幕宾,有事能支应一下……咦,敬道没跟孙老提过吗?”
听说是朱浩的主意,孙交瞬间没脾气了。
本来他提过,让唐寅和朱浩多提携一下敬德这个没功名在身的年轻后辈呢,现在朱浩做到了,马上就把人提拔为师爷。
做朱浩这个“隐相”的师爷,未来前途肯定不错,这不就算是听了他孙老头的吩咐?
有什么理由怪责人家?
“孙老请坐。”
唐寅招呼道。
孙交没有着急就坐,先来到桌前仔细看了唐寅刚写下犹自带着墨香的字,不由带着几分感怀。
他终于明白为何唐寅能成为当世书画大家,就这书法造诣,就非一般人能比,连刚刚过世没多少年的沈周,跟唐寅相比最多只能算半斤八两。
“敬道应该没到吧?”
孙交回过头打量唐寅,发现唐寅已到了茶桌前,茶桌上摆着一种不知名的茶茗,香气浓郁。
唐寅无官一身轻,除了在家里练习书法,就是出去踏青,走走看看,欣赏京城风景,偶尔还爬爬山钓钓鱼,再就是在家里研究茶茗,不时去朱浩的戏园子听戏。
总之小日子过得无比惬意。
表面上是这样,实际上时不时就会被叫去思贤居,充当皇帝的幕僚,再或是被拉去批阅奏疏,总之现在的唐寅,是那种进能当朝堂辅弼重臣,退能当乡野散人的资深自我矛盾结合体。
唐寅拿起紫砂壶,给孙交斟满一杯茶水,随口道:“三四天行程,要是到了,会立即传信回来,就这两天的事情吧。来来来,孙老,尝尝,这是西湖边所产龙井茶,乡人来拜访,特地捎来的。”
孙交过来,到软垫前盘膝坐下,拿起茶杯,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最近拜访你的江南名士不少吧?”
唐寅笑道:“富在山间有远亲,更何况唐某身处京师闹市?如今有了点虚名,自然来见的人不在少数……其实鄙人在江南时,也多与地方士人来往,眼下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唐寅别的不行,交际能力却一流,当初没当官的时候,身边狐朋狗友一大堆,现在他“飞黄腾达”,即便不在朝堂,别人也都觉得等杨廷和退下来后,唐寅至少是当侍郎的料,曾经跟唐寅有过一面之缘的,纷纷以老朋友的身份跑来京城拜访。
孙交饮下一口茶水,只觉鲜爽甘醇,唇齿留芳,好像喝酒一般,让茶水在嘴里回味良久才咽下肚,慢悠悠将茶杯放下后,发出感慨:“好茶……不过伯虎你最好还是少见外人,否则恐对你前途不利。”
“呵呵。”
唐寅笑得很洒脱,“敬道有一句话说得正合我心意,这世上之人,或为情所困,或为功名利禄所扰,如履薄冰进退失据,却都只是红尘俗世牵绊,不及那方外人之万一。”
孙交皱眉:“敬道说过这话?”
唐寅笑问:“听起来,是不是很有禅机?”
孙交简直想把刚喝进肚里的茶水给喷出来。
你唐寅还真是臭不要脸,学生说过的话,你这个老师怎么拿来当人生座右铭一般?说得好像你要超脱红尘,要出家当和尚了一般。
孙交实在理解不了唐寅的心态,自然也就不去纠结,继续问道:“最近朝堂正在商议东南海防事务,涉及山东、南直隶、浙江、福建等处备倭事宜,不知陛下作何安排?”
唐寅双目圆瞪,惊讶地道:“孙老是在问我?”
孙交打量唐寅,好似在说,我不问你问谁?
唐寅摇头苦笑:“此等事,朝堂上自有定夺,我一不在朝,二不参与谋划,从何得知?”
“你不知情?”
孙交自然不相信唐寅的鬼话,“你可知眼下兵部在商议增设浙江备倭总制人选,你可是大热门,甚至连兵部中人对你推崇有加,此等事陛下怎会不与你讨论呢?”
唐寅无奈道:“孙老,我赋闲在府中,不会参与朝堂纷争,再说敬道也未跟我提过半句要我去浙江领兵之事……孙老多心了。”
孙交不满道:“别什么事都把敬道挂在嘴边,难道你唐伯虎,遇事只听敬道的?你自己没主见?”
唐寅一看,你孙老头居然急了?
要不是朱浩的关系,你没事跑我这里来拜访,我稀罕见你?你不知道我这府门多难进是吧?
现在居然怪我没事把朱浩挂在嘴边……
不过想想也是,有什么事,我不听朱浩的,听谁的?听你孙志同的吗?
“孙老,你应该很清楚,陛下很多事都出自敬道谋划,陛下对于东南海防提前有所防备,也是因为得到敬道提醒,如今敬道人是不在京师,但涉及东南海防,没有他拍板,怕是……呵呵。”
唐寅不在其位,自然不需避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