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但张璁同样知道,光靠巴结皇帝没用,需要把皇帝身边的近臣给笼络好了,去见唐寅却不得见,想见朱浩,连人在何处都不知,总不能直接去翰林院请见,又无法直接投递拜帖……要是把朱浩为皇帝做事的消息泄露出去,那他张璁就成了罪人,皇帝非但不会再器重,很可能会寻个由头把他给宰了。
朱浩早就知道张璁想要求见自己,却还是拖了几天,才找了个时间见面。
二人就在朱浩的火锅店相会。
一年多时间不见,张璁此时可说是风光无限,立在那儿便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派头,向朱浩行礼叙话时,看起来谦恭客气,但不自觉带着一股官见民时的生硬。
“秉用兄,坐。”
朱浩笑着抬手。
张璁叹道:“在下到京师,一直想见朱先生,却未得机会,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这不,家乡那边送来一些地方上的土特产,都是在下一点心意,随时可以给您送去。”
张璁当官两年,捞没捞银子,朱浩多少知道。
其实张璁当官还算清正,至少到现在为止是如此。
此番张璁到京城准备接受朝廷派官,却没有到吏部等衙门去游走,或许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当什么官不会由吏部来定,那是皇帝跟杨廷和博弈后才能最终做出决定,所以省了大笔活动经费。
有点银子什么的,还是想办法添置点东西,给朱浩、唐寅或是张佐送去。
送给张佐不容易,至于唐寅……
唐寅都没见过他,更不会收下。
那就向朱浩送,直截了当。
朱浩笑道:“秉用兄这么客气干嘛?都是朋友,不在乎这个……再说了,你这边手头也不宽裕,听说你在永平府时,连个幕僚都没有,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有时经月都不开斋,我怎么好意思收你的礼呢?”
“嘿,这怎么说呢?不是礼,只是一点心意,您看朱先生说到哪儿去了?呵呵,在下也是想留个好名声,毕竟在朝当官,有时候被人盯着,并不刻意做出清廉的模样,一点安身立命的家当还是有的。”
张璁很客气,大概是非要把他家乡的土特产送到朱浩手上才能心安。
朱浩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好,好。”
张璁很高兴。
二人再次坐下,张璁急忙给朱浩倒茶,言语上对朱浩极为恭敬。
虽然张璁对于朱浩现在位皇帝做什么,不太清楚,毕竟他不是真正的皇帝近臣,充其量只是听令于朱浩,为皇帝出头,甚至皇帝那边都没有直接下旨对他进行褒奖。
张璁当了皇帝的股肱,都是以朱浩为纽带,朱浩现在若失势,对张璁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交谈半晌,张璁自然问到了自己的前途。
“……朱先生,您看是这样,在下到京已有一旬,吏部那边去过,被告知最近几批委派官缺名列,并不包含在下,在下问过一些知情人士,也都被告知,说是咱们这批进士三年考都要延后,是否……还得等上一段时间?”
朱浩道:“快了,估计月底的事吧。”
眼下是四月,距离月底没剩下几天了,张璁一听心里稍微安定下来,却还是急忙问道:“那到底是派个……什么差事?”
朱浩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其实你的官职委派,一直都是吏部内部商议,吏部在报请名单中,屡屡提到你,却没有对你的官职有任何实缺委任……其实你心里也该有数,大概杨阁老想把你调去南京。”
“呃……唉!意料之中事。”
张璁虽然期冀能留在京城,但也知道现在当朝中堂是保守的杨廷和,他越是出风头,杨廷和越容不下,怎可能有机会留在京城?
朱浩之所以不出头,让他来出头,不就是让了让他充当那出头鸟,等着挨宰吗?
朱浩道:“我这边有内部消息,说是杨阁老跟吏部乔部堂商议后,决定让你当南京大理寺寺丞,报请过陛下,却被陛下否了。陛下的意思,你先前在地方上已是正四品,此番就算委派南京,也该是这官品起步,目前还处于拉锯状态,事情没定下来。”
听了朱浩的话,张璁由衷地发出感慨:“在下与外奔走多日,丝毫消息都没有,见到朱先生便豁然开朗。朱先生,您可一定要帮在下谋求个好差事,这都是为陛下分忧啊。”
第799章 搬石头砸脚
朱浩腹诽不已。
你张璁话说得漂亮,为了皇帝分忧,其实是为了你自己官运亨通吧?
朱浩其实早就知道张璁是什么样的人,历史上张璁为嘉靖皇帝出头,搞大礼议,是因为他心中秉承公平正义?
还不是因为想当投机主义者?
张璁大概也知道,自己要被调到南京任职。
只是看是从正五品的大理寺寺丞做起,还是能进一步当到正四品的少卿职位……他的情况跟唐寅相似,唐寅在西北立了赫赫军功,当时议定要外调南京,也是预备唐寅去当五寺少卿,只是唐寅坦荡率直,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给老子个闲差,老子还懒得陪你们玩呢。
但张璁可不会那么豁达,他的目的就是一步一步往上爬,五寺少卿可是仕途履历中相当重要的一环,有了这段经历,以后就有机会冲六部侍郎,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朱先生,最近在下跟京师中一些人有来往,这里整理了一份名单,或未来能相助到陛下,您给看看。”
张璁也知道,自己在京师结交士林中人,动静很大,不可能瞒住朱浩。
他行事那么高调,除非朱浩真的闭目塞听,孤陋寡闻,才不会一无所知。但朱浩现在既然能在新皇身边立住脚,怎可能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
既然瞒不住,那就要对朱浩坦诚,也表明这就是替皇帝和朱浩做的事情,以此减轻朱浩对他的警惕和防备。
说着,张璁真从怀里拿出一份名单要交给朱浩,却发现朱浩掩嘴直乐。
张璁心里稍微有些紧张。
他当然知道,自己最近行事颇有些无所顾忌之嫌,嚣张到别人都隐约把他当成皇帝的头马来看待,除非朱浩真的是那种开朗豁达、不计较功名利禄的大圣人,否则不可能对他保持平常心。
朱浩笑完才道:“这些人都是秉用兄费尽心思结交来的,在下岂敢随便窃为己用?秉用兄你为陛下做事,尽心尽力,辛苦了!”
“哪里哪里。”
张璁表现出诚惶诚恐的模样,“都是为陛下做事,岂能谈辛劳?如今陛下身边能相助的帮手不多,朝中多为奸党把持,我等若不出力,那就是坐视奸党势大,胸中憋着一口气,也要把事做好。”
“嗯。”
朱浩看起来似乎很满意,点头嘉许,“秉用兄作为,自当上报陛下,让陛下知道你的诚意。”
张璁惊喜道:“这自然好。”
这点上,张璁倒不是惺惺作态。
皇帝的头马那是他自封的,真相却是此番回京他别说是面圣了,皇帝都没说派个人来见他,现在也是从朱浩这里才得知,原来皇帝也关心他张璁官职委派,居然跟杨廷和、乔宇等人为他的官职分配争执过。
他真的很希望自己的表现能被皇帝看到,可这……辛劳做事,如何能让君王知晓,那还真是门学问。
由朱浩去转达,自然最好不过。
“呃,秉用兄,你的名字……说点不好听的,有点犯忌讳。”
朱浩突然没来由说了一句。
张璁这边还在等朱浩跟他画大饼呢,突然听到这一句,不由一怔。
张璁只听朱浩的提醒,便知道是怎么回事,赶紧道:“这……谁知会如此?是……朱先生您看……?”
张璁的名字,跟皇帝的名字重合了。
在大明,犯皇帝名讳的情况时常会遇到,至于是否改名,其实朝廷要求没那么严格,而历史上张璁改名,是在嘉靖十年,当时还是张璁主动上奏提请,由皇帝把他的名字和表字都给改了,以此体现出皇帝对他这个大臣的重视。
朱浩道:“要不这样,我帮你改个名字如何?”
张璁脸色大变。
作为进士,他跟朱浩是同年,虽然朱浩贵为状元,但当下论官职还不如他张璁,居然说要帮他改名?
要是皇帝改就改了,可让一个同僚给自己改名,那算什么?朱浩既不是他的师长,也不是他的上司,凭什么有资格来为他改名呢?
张璁到底冷静,此时此刻,他瞬间就把握住个中诀窍。
朱浩突然提到他名字,还在如此和颜悦色的情况下提出来,其实不就是想在他面前界定一种谁上谁下的关系?
张璁马上改换笑容:“这……自然是好的,就劳烦朱先生……”
听到张璁的话,朱浩哈哈大笑,笑得张璁心里发毛,正忐忑不安,却见朱浩收敛笑容,摇摇头道:“你的名字,是父母长辈赐的,我作为你的友人,可没资格更变什么,回头我会向陛下请旨,由陛下为你更改。”
“好,好。”
张璁一听这话,顿时放下心来。
若是朱浩给自己改名,私下改还好,回头对外怎么说?告诉别人,这名字是朱浩赐的,那我跟朱浩是什么关系?我以后就是这小子的门生?
但他心里又有些后怕。
若是刚才自己坚持,说什么名字是父母所赐,别人不能擅自更变的话,那不就得罪朱浩了?
现在看朱浩的反应,好像朱浩对他这种诚心诚意归附的心态很赞赏,随即就说要皇帝给他改……这不就是在试探他吗?
张璁心中无比庆幸,好在自己经受住了考验,没有失去这位小先生的信任。
……
……
张璁见朱浩,只是来拜码头罢了,如今码头拜过了,自然要走。
朱浩在自家火锅店,吃什么用什么都很舒心。
但张璁却显得很拘谨,随后便起身告辞离开,也是为避免被人察觉他暗地里来见朱浩。
这边张璁刚离开不久,唐寅便进入包间内,坐在张璁原本所坐的位置上。
“见过了?”
唐寅先前就在隔壁房间,直到张璁走了,才过来相见。
“嗯。”
朱浩点头。
唐寅道:“声音太过嘈杂,没听清楚你们在说什么……他跟你谈了些什么?”
朱浩把跟张璁见面细节大致一说。
在唐寅面前,朱浩没必要隐藏什么,因为唐寅是那种不争的人,而且朱浩对唐寅保有一种对朋友、师长的信任。
就算朱浩认为自己是个阴谋家,但阴谋家也需要朋友。
朱浩顺带提到帮张璁改名之事。
唐寅哑然失笑,白了朱浩一眼后这才批评:“你这么说,有点不顾友人的脸面,他会怎么想?他也是,居然同意让你改名?不过看起来,他对你倒是挺推崇,连名字都让你改,是我多心了吧。”
“不。”
朱浩摇了摇头。
唐寅皱眉:“你不是试探他吗?他现在对你推崇备至,莫非还是坏事?”
朱浩道:“若是他执意不肯让我改名,反倒说明他在一些事上不求进益,心态平和,做得了大事,现在只能说明,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我意见的采纳,多出自畏惧和屈从,而非信任。”
唐寅笑着摇摇头:“人心隔肚皮,干嘛非要把一个人往坏处想?这种事,怎么解读都行,也可以说他对你很尊重,完全听从你的吩咐做事。”
朱浩却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
历史已经证明过,张璁未来的确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正因为其在朝中独树一帜,在当朝时把朝中几乎所有清流都得罪遍了,恰好是皇帝希望看到的那种臣子相斗的局面,反而让其获得善始善终的待遇。
论把持朝政,其实张璁并不亚于未来的严嵩,在朝中得罪的人也不比严嵩少,为什么张璁就能善终?
张璁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名利心,关键时候帮到了他,让皇帝感觉到他不是为了迎合而迎合,其擅权却不结党营私,孤身一人却敢与大明整个权贵阶层为敌,皇帝对其一直都很放心。
朱浩笑着问道:“先生愿意听我的吩咐做事吗?”
唐寅一脸莫名其妙之色:“不一直都是吗?”
朱浩叹道:“先生生性豁达,才愿意听我的,但多数时候对我的意见还是抱有质疑,反观张秉用跟我认识没几天,交谈也不过几次,更谈不上深交,我与他的关系,更多是利用和被利用,他凭什么事事都听我的?”
“呃……”
唐寅一时回答不出来,他以自己的心态去揣摩别人,觉得别人听朱浩的也没错,但稍微一琢磨,有些道理便说不通了。
张璁就算进士名次比朱浩低,但跟朱浩算是同年同科进士,朱浩年岁还比张璁小了一大截,只因为朱浩出身兴王府,又在皇帝身边做事,张璁才对朱浩俯首帖耳。
若朱浩只是一般朝臣,张璁会这么低声下气,连名字都愿意让朱浩去改?
唐寅道:“你既不信任他,从一开始就不该用他。”
朱浩笑道:“信任与否,与是否用他,本来就是两码事。”
“这是为何?”
唐寅懵了。
看来你小子早就知道了张秉用急功近利的秉性,却还是坚定不移地用他,你就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别是现在才发现,有些迟了,才在我面前说漂亮话吧?
朱浩继续笑道:“先生难道忘了当初对我的提醒?说未来,怕我在朝一家独大,最后落个……呵呵,不太好的结局。现在我不就在给自己培养对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