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杨廷和问道:“陛下提前知晓要将敬道调去户部?”
乔宇继续摇头:“不知。”
杨廷和长长地叹了口气。
以往或还对朱浩有所怀疑,但这两年下来,朱浩不过只是翰林院中替人跑腿的小角色,怎么看,都是个无足轻重的微末小官,现在朱浩最大的价值,或许就是皇帝拿来针对他杨廷和。
“对了中堂,还有一件事跟你说,有关永平府知府张璁,此人听说在治理地方上颇有贤名,有不少官员联名保举,眼看他已近三年考满,而以他的年岁,若是要调京师,或就在今年晚些时候……可他……你看。”
乔宇欲言又止。
张璁是发起大礼议的关键人物。
虽然这一世有朱浩在,真正的始作俑者变成了朱浩,但张璁却冲在了大礼议最前面,负责承受文官集团的火力。
张璁先做山西按察副使,又做永平府知府,前后两任官职,都是皇帝给安排的,现在地方上开始颂扬张璁,明显也是在讨好皇帝,乔宇的意思是告诉杨廷和,你要小心张璁这个人。
杨廷和道:“不是说他到永平府后,因地方开矿之事,跟地方官绅闹得很不愉快?为何却没人参劾?”
乔宇无奈叹道:“这地方上的事务,在下不太知悉,得中堂自己掂量,不过料想矛盾解决了吧。”
杨廷和心里挺纳闷。
皇帝在永平府开矿,虽然开的都是新矿坑,但明显跟地头蛇的利益不符,先前的永平知府便代表地方官绅到矿场闹,还利用地方官府向矿场施压,后续则带人去闹事,想要以官方力量查封矿场,却被锦衣卫阻止,矛盾越发尖锐……
换作张璁,就能让矿场跟地方官府间和睦相处?那些官绅是被张璁用武力压服?还是说都被收买?
现在居然有人为其歌功颂德?
不会到他临卸任时,还要给他上个万民伞吧?
杨廷和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要是将张秉用从永平府调走,换谁去担当更为合适呢?”
“嗯?”
乔宇一怔。
涉及到跟皇帝权力争斗的重要官缺,你杨介夫自己没主张吗?居然要来问我?
“但说无妨。”
杨廷和道。
“呵呵,或是……敬道?”
乔宇试探顺着杨廷和的话提议了一个人。
“嗯。”
杨廷和居然煞有介事点点头,似是同意了这个人选。
乔宇微微苦笑:“陛下是说要将朱敬道外调,可也没说安排到何等差事上,就算一切如中堂所安排,真的让敬道当了这个永平知府,那张秉用应该作何安排?”
杨廷和到此时,似乎心里已有了主意,懒得跟乔宇继续掰扯。
他起身便往门口走,抛下一句:“南京官场,有的是闲散差事留给他,绝对不会让他觉得憋屈。可永平知府,绝对不能让他继续做下去了,他未来的仕途应该终止在南京。”
乔宇急忙起身,追上后提醒:“就怕陛下不同意。”
先前君臣间产生那么多矛盾,现在你杨介夫有自信能把所有事都按你的思路来运行?
皇帝会坐视不理?
杨廷和道:“我会让陛下同意的,这一点毋须你担心,至于敬道那边,先暂缓为其安排,静待通知吧。”
第795章 非朕所愿
朱浩当户部主事之事还没落实,转眼就被杨廷和安排去当永平府知府。
进士,尤其还是状元,为官两年后被调为户部主事,起点的确太低了,要是个二甲进士或许不会觉得是被薄待,问题是朱浩既是鼎甲还是状元,先前又一直尽心竭力帮杨廷和做事,但凡有联名参劾之事,每每冲锋在前。
若是朱浩就这么直接被调为户部主事,杨慎会觉得亏待好友。
但若是调朱浩去当永平府知府,一切就正常许多。
可问题还是在于,堂堂状元郎,在没有任何过错的情况下,被调出翰林院到地方任职,等于是一种“流放”,那意味着朱浩没有得到朝中主事官员的赏识。
为了顺利把朱浩外调,杨廷和随后找到孙交谈事。
孙交在户部衙门里见到杨廷和。
当孙交得知杨廷和的目的不单纯是为谈今年西北核销等事,而是谈到女婿朱浩时,孙交表现得很讶异:“不是要让敬道到我户部来当主事么?为何又要外调?介夫,你也知晓,他乃我孙某人女婿,我想多留他在京城几年,不为别的,平时能与我坐下来谈谈朝事,对他也算是一种提点。”
在孙交看来,朱浩对新皇体系价值很大。
若是把这个好女婿调到户部来,那他孙交可以趁机影响朱浩,如此朱浩或许就能在他的掌控下逐渐进入到一种他希望的当官模式。
可要是把朱浩调去永平府当知府……
那朱浩就成了脱缰野马,不太容易继续在皇帝跟前固宠,如此一来既不利于朱浩的仕途,又不利于朱浩进入正确的仕途轨道,实在不可取。
杨廷和诚恳道:“敬道入朝两年,有了些许成绩,若是继续留在翰苑,难免养成消极懒惰的性子,还是调往更需要他的地方。永平府开的矿窑,正是朝廷需要管束之所,距离京师也不远,正好利于他大展身手。”
孙交道:“介夫已决定,非调他去不可?”
“是!”
杨廷和回答得很直接。
“呵,那你还来找老朽说什么?通知老朽一声,让老朽做好心理准备?敬道再怎么说,还是个孩子,官场中有很多他不明白的地方,需要有人提携……他这两年给你做了不少事吧?你便是如此照拂他的?”
孙交语气中带着气恼。
替朱浩不值。
但仔细想想,朱浩暗地里拆杨廷和的台,玩了个身在曹营心在汉,若是杨廷和知晓,没宰了他就算客气的。
现在只是外调的话……
是不是意味着杨廷和已经知道朱浩二五仔的身份?
所以孙交的话,更多是在试探杨廷和。
杨廷和不去表明立场问题,至于他想怎么使用朱浩,无须跟孙交解释太多。
杨廷和语气变得冰冷:“志同兄若是想以别的方式用敬道,需要提前跟陛下表明,若不然……一切都要服从吏部安排。不过以我所知,陛下对于这一批翰苑中人多没耐性,老早就想将人外调,你要请求,当面去跟陛下提请,或许有效。”
说到这儿,杨廷和已没必要跟孙交解释太多。
该通知也通知到你了,算是表现出对你的尊重,但不代表我要听取你的意见。
他是你女婿,又不是你儿子,就算你儿子,该外调还用得着请示你?你孙老头现在要自立门户,就算你当我是在削你的羽翼,你又能怎样?
……
……
孙交见过杨廷和后,很生气,却没辙。
本来好好给朱浩规划了一番,甚至打算好朱浩进户部后,如何提点,用一些方法把朱浩牢牢地拴在户部,让朱浩多为朝廷理财,逐渐把朱浩从一个宰辅决策层人物,变成执行层的能人。
孙交并不是为了拖女婿后腿,只是他觉得这样做,能保证朱浩仕途安稳。
身处决策层,以朱浩现在做的事,将来迟早会跟皇帝产生嫌隙,届时君臣爆发矛盾将不可避免,只有让朱浩脱离决策层,才能最大程度避免朱浩日后泥足深陷。
但现在……
翌日朝议时,孙交等着有人提到朱浩外调之事。
但始终朱浩的官职安排,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就算杨廷和在使用朱浩的问题上玩了很多花样,朝堂上依然连个提案者都没有。
吏部倒是进了一份有关在京官员的调动名单,涉及三年小考官员的部分人事安排,每到会试年,其实都会上演这么一出。
孙交猜想其中可能涉及到朱浩,现在没人提,他也不能说什么。
朝会结束,孙交出宫途中,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一路小跑过来,将他叫住。
“孙老部堂,陛下有请。”
黄锦在众官员面前,尽可能压低声音。
尽管黄锦的出现已算很低调,但问题的关键是他做的事可不低调,在孙交跟杨廷和形成派系博弈时,皇帝单独召见孙交,不正代表皇帝有意要以孙交来取代杨廷和掌控朝堂?
“嗯。”
孙交微微颔首,往四下看了看。
内阁诸人早往阁部值房而去,其余官员也有打量过来的,目光中各种意味难明。
孙交收拾心情,去见皇帝。
……
……
乾清宫。
朱四坐在案桌前,面前一大堆的奏疏,他正拿着一份在那儿发愣。
孙交出现时,朱四慢悠悠把奏疏放下,抬起头,微微一笑,右手一摆,示意道:“孙老,坐。”
“不敢。”
孙交急忙鞠躬。
朱四再次摆了摆手,马上有人搬了张椅子过来,让孙交可以落座。
孙交诚惶诚恐,在皇帝三催四请后,才一脸拘谨落座。
朱四道:“有关翰林修撰朱浩调动之事,孙卿家应该知道,杨阁老执意如此,他先是准备把朱浩安排到户部主事上,调到你门下,却又在见到朕对翰林院人事调动的批复后,决定让朱浩当永平府知府,现在吏部已正式将题本奏了上来,等朕最后批复。”
“那陛下……”
孙交很紧张。
站在孙交的角度,这事他不想同意,让朱浩留在京城,无论是翰林院还是户部,都还算是在掌控中,被调去永平府当知府,这算怎么说?
朱四笑了笑:“让朱浩自行决定吧,反正这种事,从来都是他批复的。”
孙交:“……”
“孙卿家,你很讶异吗?不用奇怪,敬道有本事,他能承担起这样的责任,其实朕也不想让他走,去了永平府,快马往京师要走一天一夜呢,传个信都麻烦死,朕实在离不开他,但形势如此,朕不能强行挽留啊。”
朱四显得很无奈。
孙交很想说,既然你离不开他,还让他拿主意?他要是准允怎么办?
但换个角度想,皇帝对朱浩用到这种地步,让朱浩外调,可能也算是在帮朱浩远离是非之地。
听君一席话,孙交整个人都变得纠结拧巴起来,心情也是不上不下,一时不知该哭好还是该笑好。
我不想让女婿外调,奈何我那女婿玩火自焚,让他离开京师,等于是浇灭他身上这团火,那我到底是该浇灭,还是不浇,放任这把火继续烧?我女婿说他能控制好一切,真能掌控好火候吗?
“换个方式说吧。”朱四道,“敬道外调,意味着杨阁老在朝时日不多,正因为他知道自己要走,所以近日来才会这么多小动作,连同最近蒋阁老那边好像也强势崛起,或许是准备安排接班人了吧。”
孙交道:“陛下,此等事,不过都是无稽之谈,所有臣子都是为大明效命。”
朱四反问:“那孙部堂是在为大明效命吗?”
这问题……
孙交想都不想便回答:“是。”
朱四笑道:“那大明的利益,跟朕的利益产生冲突时,孙老是为大明效力还是为朕效力呢?”
“这……”
孙交没想到这小皇帝喜欢咬文嚼字,他稍加思索后便道,“大明即陛下,陛下即大明,利益不相冲突。”
朱四继续在笑:“此等问题,想要讲得滴水不漏,很难啊……朕这么问吧,若是朕主张的跟杨阁老主张的不同,那算不算是利益发生冲突?比如说,在谁当宣大总督的问题上,朕和杨阁老既都是为公事,也都存有私心,那么怎会不产生冲突呢?既都是为朕效命,那为何杨阁老要反对朕的主张呢?”
孙交很不喜欢在这种细枝末叶的问题上瞎纠结。
官话懂不懂?
官话本来就是套话,翻来覆去怎么说都行,再说浅白点就是喊口号,谁当真谁就输了,怎么你个小皇帝还这么天真吗?
朱四叹道:“难得敬道在想事情上,从来都是以朕的利益为先,哪怕一时反对朕,但最终的结果,一定是朕得益,朕当初为兴王世子时是如此,如今身为帝王,仍旧如此。”
孙交心想,不可能吧?
朱浩跟你一起长大,你们两个能一点矛盾都没有?
也只是因为现在你们还是“蜜月期”,君臣俩要一致对外,携手把杨廷和等文官集团赶走,才会这么腻歪,等将来只剩下朱浩在朝中只手遮天时,你再试试!
朱四笑道:“好了孙老,准备为敬道送行吧。这次他走,去当知府,估计几个月就回来了。等他再回来时,翰林学士的位子就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