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石珤道:“陛下御旨尚未批复,中堂您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能有何问题?”
杨廷和语气略显不耐烦,“馆选本就为科举后最重要之事,你好好应对,题目由你来出,以礼教操行为主,若是有奇思异端者,一律落选!”
杨廷和说是让石珤来出题,但其实硬性规定了出题方向。
只能考礼教,最好是拿大礼议相关的事来考庶吉士,不能让其中出现投机主义者。
石珤无奈点头。
看来这次拜访,还是有必要的,至少他知道了,无论某些事杨廷和是否真的过问,都还是要听杨廷和的意见,若自作主张,出了事……他这个掌院学士恐怕就当到头了。
宰相还是宰相啊。
……
……
庶吉士的遴选工作,本来有条不紊进行。
结果当天下午,一道御旨下达翰林院。
此时石珤已去拜见杨廷和,尚未回来,而丰熙作为石珤不在时翰林院官职最高者,此时完全处于懵逼状态。
怎么突然就不选庶吉士了?
还是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皇帝突然下的旨?
内阁同意了吗?
为何没有经过朝议?
丰熙一时间找不到石珤在哪儿,只能派人去石珤府上通知。
如此一来,直到第二天早朝时,杨廷和才从礼部尚书毛澄那里得知皇帝下旨取消本科庶吉士遴选考试之事,这让杨廷和大为光火,毕竟先前他都对石珤面授机宜了,考试却突然取消,这不明摆着打他这个首辅大学士的脸?
毛澄劝说:“介夫,你莫要动气,陛下决定不馆选,也有不馆选的好处,毕竟先前一科入馆才两年,有些人的情况尚未明确,再者此等事并非没有先例,若是硬要去跟陛下争的话……容易起矛盾。”
杨廷和黑着脸道:“陛下既然不同意馆选,为何先前不提出来?”
毛澄摇摇头:“此事先前朝会上,无人提出,或许是都觉得,馆选乃顺理成章之事。介夫还是心平气和接受现实吧。”
……
……
无论毛澄怎么劝,杨廷和都有点咽不下这口气。
朝会上,杨廷和一忍再忍,终于还是忍无可忍,走出来进言。
“陛下,馆选之事,一向乃我大明科举后最着紧之事,关系到翰林院的兴衰荣辱,新科进士入馆,能安定人心,同时为大明储备人才,其中佼佼者更可成为朝廷栋梁,为何陛下要取消馆选之事?”
杨廷和说得也算客气。
只简单谈了谈,认为有馆选的必要,而皇帝你取消馆选,那就是你的错。
朱四道:“杨阁老不提,朕也要说说呢,上一届庶吉士,入馆没两年吧?这时就选新的进来,那前面的算怎么个说法?这一届就不选了吧。以后选不选,要看实际情况,朕认为本次所选进士人数众多,应该尽快将他们充实到朝中需要他们的地方,诸位卿家还有别的意见吗?”
皇帝说话的口吻,非常强硬,一点都没有跟在场大臣商议的意思。
历史上嘉靖二年进士,的确没有进行馆选,综合原因也是因为皇帝跟首辅大学士之间的矛盾。
而且自嘉靖二年起到万历八年,二十科之中,有九科没有选。
杨廷和最不喜欢皇帝用这种近乎命令的口吻说话,一点都不在意大臣的意见,就好像通知你一声,朕已经做出了决定,你们爱咋咋地那种感觉。
这是把朝堂当成发号施令的地方?
“陛下。”
杨廷和继续咄咄逼人,“若此番不馆选,是否要对新科进士有个说法?”
朱四正色道:“说法?以往不馆选的时候,也都要有说法吗?既要说法,那朕也就明言了,以后若是遇到哪一届殿试后,翰林院中青黄不接,人员不齐备,就会进行馆选,反之则不选。馆选不过是对翰林院的查漏补缺,难道诸位卿家真的以为,几个庶吉士就能动摇国本吗?”
本来很多人都站在杨廷和那边,认为不馆选是乱来。
可听了朱四的话,却又觉得皇帝说得很在理。
选不选庶吉士,本来就是看情况来定,难道每个考中进士的人,都指望以庶吉士的身份进翰林院,甚至能在翰林院体系中混出名堂?
别做梦了。
有几个庶吉士出身的人能混到侍读、侍讲的高位?
多数还不是三年之后外派?虽然入馆的确是很有面子的事,但比起考中进士当官,入馆只是锦上添花,更多是要进翰林院中过清苦的日子,很多追求名利的人,更在意是否能早点放官缺。
朱四又道:“朕不觉得眼下翰林院内青黄不接,人员很多,平时都没事干,否则为何朝中一有大事,总会出现他们的身影?只有人少了,才不会出现人浮于事的情况,那些翰林也可以好好为朝廷做点实事!而不是没事就旷工,或是请休,简直把朝廷制度当儿戏。”
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
这是谁把皇帝气着了?
又是朝中有事就有其身影,又是没事就旷工请休,难道说的是杨廷和的儿子杨慎?没听说杨慎这么消极怠工啊。
还是说……
这在暗示先前带着翰林们一起上奏劝谏君王的朱浩?
是因为上一届的翰林把皇帝给惹着了,所以这次皇帝对翰林院进行反制,不给你们进行馆选了,让你们青黄不接,这样就少了一群自诩清高的家伙对朕指指点点。
杨廷和本来还觉得皇帝在无理取闹。
听了朱四的话,他明白了。
皇帝这是早就对那些翰林怀恨在心,终于找了个机会,行打击报复之举。
“杨阁老,这一届,怎么都会有鼎甲三人入馆,朕觉得有他们在,就够了,剩下的……还是看他们个人际遇吧。四百名新科进士,朝廷官缺众多,总有他们的用武之地!”
第783章 亲兄弟明算帐
朱四明摆着告诉在场大臣。
朕就是针对那些新科进士了,你们能把朕怎么着吧?
怎么选派官员,朕是不能一一过问,那是吏部的事,朕说多了你们还说朕干涉六部的日常运作,现在朕就是用自己的权力,决定本科不选庶吉士,这在以往也不是没有过的事,并非朕开先河。
老规矩,你们想拿这件事攻击朕,就把前面历代皇帝发生的一系列不进行馆选的情况给总结一下,要骂朕先把几位先皇给一起骂了。
这让杨廷和倍感无力。
看似在针对他,其实只是针对了那些新科进士,本来打算在新科进士中多安排些自己人到翰林院,比如说殿试中名落一甲的李舜臣,这些都是杨廷和看重的年轻一辈读书人里的佼佼者。
少了这批人,杨廷和在翰林院中再想推行什么事,诸如像以往那般找人联名上奏,还是要依靠先前那批翰林。
那批翰林以朱浩为首,早就在皇帝那儿归入了黑名单,以后这群人说破天,皇帝也不会当回事。
真是郁闷。
……
……
散朝后,出了奉天殿,蒋冕直接问杨廷和:“陛下此举,是否有意针对翰苑先前谏言之事?若真是如此,只怕上一科留馆之人,前途堪忧。”
皇帝为了杜绝翰林院对的官员没事就以清贵的身份发起谏言,干脆这次连选庶吉士的考核都给取消了,而且是在馆选考试当天公之于众,行惩戒之意已非常明显。
这一届进士,不过是失去了馆选的机会,但上几届仍旧留馆的,因为之前频繁出现在大礼议、联名直谏的场合,以至于连蒋冕都看出来,这群人以后再想得到皇帝的信任和重用,光是在嘉靖初年尚在翰林院这一条,基本就可以被皇帝给否决。
这群人,基本被归为杨廷和一党。
杨廷和道:“让人去跟陛下谈谈,或有转机。”
蒋冕皱眉道:“这是……要劝谏陛下?或无此必要。”
一个馆选之事而已,是否多那二十名庶吉士到翰林院,对朝局影响不大,就算说这是皇帝杀鸡儆猴,对杨廷和造成的损伤也不大,实在没必要跟皇帝死磕到底。
杨廷和道:“事是否能成不要紧,必须要让陛下知道善恶对错,不能以个人好恶影响朝局。我会找人知会太后,让其劝谏陛下。”
……
……
杨廷和现在能想到的办法,还是尽量弥补。
若是在馆选这种事上,杨廷和完全听任新皇行事,那他杨廷和在士子中的声望将会进一步下降。
因为谁都觉得,看似皇帝是在针对翰林院那些直谏的翰林,其实针对的还是杨廷和,毕竟先前在大礼议等事联名上,都以杨廷和的意见为主,很多翰林其实也是被所谓的清流体系给裹挟绑架,不得不参与联名。
等于说杨廷和害了这一批进士没有馆选的机会,若是杨廷和什么都不做,那士子怎会相信这位首辅大学士会为他们撑腰做主?
可惜杨廷和能做的事实在不多。
眼下只能求助一条先前几次都没奏效的途径,那就是让张太后出面劝说皇帝。
这次杨廷和也可说是不得不靠张太后,且若是这次张太后都不帮他,那杨廷和以后在朝中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杨廷和过去两年能把持朝政,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小皇帝是他立的,只要他跟张太后联手,甚至拥有废立的资格。
可要是张太后选择支持新的过继子而不听他杨廷和的,杨廷和失去张太后这个最大的靠山,那他跟一个普通的权臣也没什么区别,想变成有谋国能力的权臣,只能让张太后跟他一条心。
所以这次杨廷和算是最后一次试探张太后的态度。
……
……
此时的张太后,可没心思去管朝堂上的事。
最近她正在忙着教导新皇后。
儿子那边,她见得不多,但儿媳妇对她很孝敬,简直比起蒋太后的态度恭敬多了,每天都过来请安问候,还一起坐下来说说话,她问及皇帝日常一些事,皇后也从来不隐瞒。
张太后可不知道这只是陈皇后自作主张,根本不是出自朱四的授意,张太后还以为儿子有些腼腆不好意思尽人子之责,改而让妻子来尽孝道。
这天刚让人把皇后送走,就知晓弟弟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入宫了。
自从张延龄从西北立功回来,兄弟俩就闹掰了,这次张太后好不容易说和,让兄弟俩一起进宫吃个饭,为谨慎起见,还特地请示了朱四,获得儿子的同意,但两个弟弟也只能在仁寿宫周边活动。
“姐姐,最近陛下说要给我委派个新差事,或在京营中为提调,我觉得还是直接当提督为好,要不姐姐跟陛下说说?”
张延龄一来,当着兄长的面,便开始嘚瑟。
“砰!”
张鹤龄猛地一拍桌子,大声道,“姐,我不知道你什么脾气,我可忍不了他!不是说好了讲和?现在皇帝有什么事,都只照顾他,没我什么事,就这样还叫亲兄弟?当初娘生块石头,都比生他强!”
张鹤龄心里满是怨气,觉得老娘不该把这弟弟生下来。
虽然家里是由张太后做主,但不是也说长兄为父?当爹的想把你这个弟弟弄得人间蒸发,这样你就不会影响到长兄我的利益了。
张太后蹙眉:“听听你们都在说什么?陛下怎么用人,那是陛下的事,也要看你们的资质和能力。”
张鹤龄瞪着张太后,问道:“那姐姐的意思,是说我的资质不如他,活该在家里蹲着啃老是吧?我啃没关系,就看姐姐的家底厚不厚,够不够我啃的。”
张延龄一听,不屑道:“这会儿我都想着给姐姐送东西,就你还想着从姐姐这里来拿,你还真有脸了。”
“你怎么说话呢?你给姐姐送的东西在哪儿?”张鹤龄很不服气。
“哼!”
张延龄当然不会给姐姐送东西。
嘴上说说而已,为的是骗这个姐姐现在多赐给他一点,但现在却被兄长给当面戳破。
张太后没好气白了两个弟弟一眼:“最近哀家真让人去问过陛下,陛下说你们最近有长进,但京营目前只有一个空缺,若是你们真有心为朝廷效命,辽东那边好像还有守备勋臣的空缺……”
“他去!”
张延龄指着张鹤龄道,“大哥,你不是很能耐吗?我辛苦去了一趟西北,顶着鞑子的弓弩获得军功回来,你有本事自己也去赚一个回来啊?”
“就好像谁不敢一样?你等着……你有本事再去辽东,把军功给拿回来,到时为兄就把京营的差事交给你!”
张鹤龄也不傻。
京营就一个空缺,那肯定是我顶上啊。
谁让我才是大哥?
家里有什么好事,自然是当兄长的先享受,不然为何当年我当寿宁侯而你当建昌伯呢?现在有机会晋升昌国公的人也是我!
张延龄怒而起身:“你什么意思?你是想把京营的差事给占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凭你?就算去了军中,也没人信服,到时就要给我们张家丢人了!哼!”
这点他倒是没说错。
连张太后都觉得,好像皇帝儿子的意思,就是把京营的差事交给张家老二,毕竟现在张延龄在军中还有点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