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去年中秋过后,朱浩去南京开始,朱浩已尽可能避免帮朱四批阅奏疏。
朱批上,多采纳内阁的意见。
先前多取杨廷和的意见,后来增加了对刘春的倚重,在张佐想来,朱浩可能要避免当这个“隐相”,毕竟批阅奏疏本来是皇帝和司礼监太监应该做的事,就算朱浩这个幕僚再有本事,参与朱批之事也于理不合。
现在外臣中只是孙交知晓,孙交跟朱浩是翁婿,再加上其无争名逐利之心,自然不会多加理会。
要是以后朝臣知晓了……
那还了得?
由此张佐便不由想,莫非朱浩是为了避免落人口实,才一而再将皇帝交托的差事推搪掉?
张佐带着疑问,这天趁着出宫时,特地以一身常服去拜见唐寅。
唐寅这段时间焦头烂额,听说有客人登门,唐寅都快吐了,好在锦衣卫充当的门子告知来的人是张佐,他才收拾心情亲自出去迎接。
……
……
唐寅书房。
张佐带着好奇,进来后四下打量,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先生最近整修过屋舍?感觉比上次来的时候更加气派了。”张佐看着琉璃窗户和瓦片,房间里亮堂堂,不由发出疑问。
唐寅叹道:“最近让人整理了一下,不过是更换了透明的瓦片罢了。”
说只是换瓦片,但其实修整过的地方很多,张佐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巨大的变化?
此时唐寅已经回过味来,自己这辈子回苏州种桃花的愿望看来难以实现,于是便专心留在京城关起门过他的小日子。
而且最近唐寅准备过继个孩子到膝下……从他兄弟那里过继,唐家现在已把唐寅当成是家族中兴的标志,谁家孩子能过继到唐寅名下,那简直是无上的荣光。
但其实唐寅兄弟几人的子嗣都很单薄。
唐寅既打算在京师长期住下去,当然要把京城的院子好好翻修一番,正好手头有一大笔钱。
文人一向对于居所的环境很看重,尤其像唐寅这样自诩清高的名人。
二人闲聊半晌。
唐寅又唉声叹气:“最近见了不少人,他们对于朝中事多有见地,奈何离陛下的需要,还差得很远。其中多是举人或不得志的进士,朝中臣僚也有来拜见的,但谈论的内容多涉及表面,并未深入。”
张佐道:“先生辛苦了。”
唐寅皱眉:“张公公难道不是为此事而来?”
张佐笑了笑,当即把朱浩最近说要闭关之事和盘托出。
唐寅道:“敬道做事,一向喜欢藏着掖着,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也不知他脑子里在琢磨什么。”
“先生也不知?”
张佐一脸着急。
先前朱四已问过他,朱浩最近在做什么。
张佐很诧异,朱浩跟皇帝请休,在家里躲着不出来,一下就是十天,不会在捣鼓什么大杀器吧?
问朱浩又不肯说,皇帝现在也想问,他拿不出答案只好来向唐寅求教。
唐寅突然想起什么,道:“我记得敬道说过,他的设想,是让杨阁老今年退下去吧?”
“呃……好像是如此。”张佐道。
唐寅道:“那可能与此有关,不然他行事一向都有分寸,为何此番要故意给自己找麻烦?一介翰林,在府上一休就是一旬,总会有人过问……我估摸着他再出来,有可能会闹出什么事端。”
张佐摇头苦笑:“希望如此。”
……
……
二月底。
会试结果终于出来。
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孙孺和公孙衣这次都没回京城参加会试,他们已铁了心要等着朝廷放官,对他们而言,早早就放弃了对科举的追求,也是有了一点功名利禄后,心飘了。
对于曾名义上做过他老师的公孙衣,朱浩管不着,但对于弟子孙孺,朱浩同意让其不再考。
孙孺最近学问退步明显,加上人好逸恶劳,这样的人若考中进士,或真会成为他朱浩的累赘,别人会觉得,这次的会试存在猫腻。
不出意外,杨廷和的儿子杨惇考取了贡士,只是排名相对靠后,显得很不起眼。
即便这样,京师的人也开始议论纷纷,觉得杨惇能中贡士,可能跟他爹庇护有关。
“……你们不知道吧?那杨家二公子,就是个窝囊废,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考试前两天,我还看到他在酒肆耍酒疯呢。”
“我见过他在教坊司与人争风吃醋,借着他老爹的名头以势压人,影响很恶劣……”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上个月。”
“马上就要应会试,为何还会流连风月之所,他真的那么自信?会不会……”
“听说考试前,他就吹嘘自己一定能中进士,你说他因何考上?”
杨惇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刚考中贡士,家里边庆祝的宴席还没开摆,民间议论已然愈演愈烈,好像有人刻意针对杨惇般,没过多久便街知巷闻,传闻很离谱,人们都在说杨惇是靠父亲的关系才过的会试。
……
……
短短两天时间,京城已然满城风雨。
本来现在杨廷和把持朝政,对于文人的要求就趋于严谨和苛刻,对于大礼议,必须要同意杨廷和提出的继统继嗣的理念,才能得到主流社会认可。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平时问下意见也就罢了,现在连各级考试都增加了有关大礼的讨论,有意要制定一种规范,那就是不同意继统继嗣观点的读书人,连最基本的童生考都过不去。
正好有杨惇考中贡士这件事,给了民间被压制文人一个出气口。
于是乎,朝野议论纷纷,众口一词,均认为杨廷和包庇儿子,杨惇才侥幸过的会试。
至于是或不是……
那本就不是民间士子关心的重点,就像弘治十二年时,同科的人也不在意唐寅是否真的接受了泄题,都只恨唐寅考试前张牙舞爪,誓言会试必过,都想把这个嚣张的家伙给拉下马来。
文人一旦斗起来,凶狠程度那叫一个惨烈。
“大哥,你说那些人不是恶意中伤吗?我才学如何,你应该最清楚不过吧?”
作为当事人的杨惇,觉得自己很无辜。
明明自己是靠真才实学考取的贡士,那些人凭什么恶意中伤?
本想在哥哥面前讨一点心理安慰,却不知在杨慎看来,弟弟杨惇的学问真的很不争气,再加上先前杨廷和的确说过杨惇肯定会中进士的话,连杨慎都觉得,可能这个弟弟真的是靠一些非常规门路才考取的贡士。
“用叙,你是否真的……”
杨慎也把话挑明来问。
杨惇一听急了:“大哥,你不会也怀疑我吧?我平时是做过一些不讨人喜欢的事情,但作奸犯科之举,我是万万不屑为之的!”
杨慎点头,看来是信了。
但内心却嗤之以鼻。
你是否接受鬻题不重要,是否作弊也不重要,重点你是杨家人,父亲真要帮你的话,或许都不用通知你,直接跟阅卷官打个招呼就行,用得着让你知道其实你是通过私相授受才考中贡士?
之所以你名次靠后,也是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
但你姓杨,别人也都知道你是杨家人,这就很难保持低调,现在不一样被人怀疑?
或者,你从开始就不该参加这次会试,这样就不会惹来非议。
“用叙,当年我考中状元,也承受诸多非议,习惯就好。”杨慎不去替弟弟分辩什么,反而拍拍其肩膀。
意思是,做没做过心里知道就行,不用勉强。
反正我觉得你做过。
以后你别来跟我在父亲面前争宠斗法就行。
第768章 查什么,怎么查
杨惇之事,朝野都在传,但没有闹到廷议上,影响暂时不大,杨惇也只是气愤别人对他恶意中伤。
但在大明,言官风闻言事是很平常的事情,民间有传闻想不被报到皇帝处,非常困难,再加上这件事本身就有皇帝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
造舆论嘛。
不管是不是真的,先大肆宣扬一番,那你杨廷和在普通士子中的名声就要大幅度下降,乃至恶评如潮。
谁让你儿子不偏不倚,正好在你把持朝政的时候考中进士?而且你儿子以往在民间的风评本就不佳,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纨绔子弟?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不管舆论是不是苍蝇,杨惇身上的缝太多了。
这个时候,朝中人都盯着杨廷和。
虽然杨廷和并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把持朝政的权臣,但因为他没用高压的姿态打压政敌,这就给了政敌反击的机会。
相关奏疏很快就从通政使司传到内阁。
言官要议论这次会试,并不会从杨廷和父子身上入手,而是讲到民间对此次会试的结果意见很大,而矛头对准的是本次会试会元李舜臣,说其因为才名大,得到了考官的认可,加上他的文体特殊,因而才被举为南宫第一。
“无稽之谈……”
蒋冕作为本次会试主考官之一,看到这样的奏疏,很是气愤。
在他看来,这次会试公平公正,不存在任何舞弊和私相授受的行为。
本次会试的另外一名主考官是石珤,石珤还曾是前一届会试的主考官,主要的出题工作,都是由石珤来完成。
蒋冕其实不过就是挂个名罢了。
刘春和费宏都以异样的目光看乐过来。
那眼神好似在说,就算这会试真有问题,你蒋冕作为主考官,作为当事者肯定不会说实话,而且就算出问题也不会是你造成,难道杨廷和会跟你这个次辅直接商议会试上如何徇私舞弊?
毛纪道:“李舜臣在士子中,学问算是高的,名声也最响亮,算是这一代士子的代表。至于会试第二的姚涞,是否姚英之的儿子?”
会试第一名李舜臣,第二名为姚涞。
姚涞是工部右侍郎兼提督易州山厂姚镆的儿子,而姚镆一向被认为是从王琼派系叛变到杨廷和派系,现在虽还没得到重用,但已挂职工部右侍郎,先前宣府巡抚的问题上,杨廷和也考虑过让他去,毕竟正德十五年时,姚镆曾做过宣府巡抚。
但后来杨廷和把宣府巡抚的位置让给了孙交举荐的人,只争大同巡抚一职。
蒋冕闻言皱眉。
你毛纪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把姚镆的儿子选为会试第二名,是私相授受?
蒋冕不由望了费宏一眼。
毕竟上一届殿试探花,还是费宏的侄子呢!
世家子弟受到的教育比普通人好许多,更懂得迎合考官的心理写出不错的应试文章,难道有什么好稀奇的?
再者说了,我跟这个姚镆很熟吗?
刘春问道:“应该如何拟条陈?”
杨廷和道:“此等事,交给陛下来定,空着吧。”
这件事明显是针对杨廷和来的,杨廷和虽然先前一句话都没说,但也感觉到,这件事背后可能有小皇帝的人参与其中。
想想堂堂内阁首辅声名扫地,谁最得利便可。
杨廷和很清楚自己现在处境如何,皇帝虽礼重他但恨不得他早点离朝,下面也有很多人想取代他,就连内阁里的人,也是各怀异心。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
……
奏疏报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