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状元 第576章

作者:天子

朱四道:“别跟朕扯这些!朕就问你们,若没有唐寅在内三关的大捷,现在宣府保得住吗?鞑靼人是不是已经杀到了京城城下?”

乔宇仍旧不依不饶:“陛下,此乃假设,并不成立。宣府只说有鞑靼犯境,并未报危殆啊。”

君臣间一旦争论起来,这问题就无休无止。

这次的事,跟以往不同。

以往多就只是几个言官在那儿发话,争也争不出个道理来。

可现在有关谁当宣大总督的事,却是皇帝在跟几个尚书在争,一看这段位就比较高,普通言官就算心中有想法,一看这架势,也都不吭声,专心看戏了。

“朕不跟你们虚言,宣大偏头等地,不需要两个总制,马上着令西北,让陈九畴回京述职,另有安排。”

朱四态度蛮横直接下旨。

乔宇苦劝道:“陛下,此乃吏部之事,请陛下收回成命。”

意思是,你就算是皇帝,也要听我们吏部的,我们吏部没报的事,你就不要瞎掺和了。

朱四道:“朕的话没听明白是吗?意思是,陈九畴不回京,继续留在大同,继续当他的宣大总制?那将唐寅摆在何地?你们可有考虑过西北将士的想法?朕不管别的,若是他不回来,朕就让锦衣卫将他给带回来!”

又发狠了。

在文臣看来,小皇帝简直蛮不讲理。

有很多人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杨廷和。

但杨廷和一声不吭,别说他,连一旁其余四位阁臣也都是冷眼旁观,好像这件事跟内阁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明摆着的事情,无论你文官觉得多对的事,陈九畴留在大同的确名不正言不顺,皇帝把一个卸职的宣大总督调回京城,这算是皇帝胡作非为吗?要是你们觉得唐寅不适合当宣大总督,当初在唐寅出任时,就该反对到底,而不是一边同意,一边却又要安一个陈九畴在大同,挟制唐寅。

一个宣大,两个总制衙门,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

……

这场朝议,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

众大臣出宫时,一个个表现得义愤填膺,嚷嚷着皇帝要祸害西北。

可出宫路上,那些本来应该去请示杨廷和意见的人,诸如在朝堂上跟朱四激烈争锋的乔宇和林俊等人,此时全都沉默不言。

没别的,便是因为他们也觉得,好像这次并不是皇帝胡搅蛮缠,反而是他们这些自诩正直的文臣,打着正义的旗号,要让皇帝在一个不能妥协的问题上妥协……宣大设俩总制衙门,这要是觉得自己理直气壮,那得多不要脸?

朝堂上争的,嘴里说的,和现在心里想的,成了两回事。

内阁值房。

来到办公桌前的杨廷和,坐下来后,不出意外,蒋冕坐到了他对面。

“陛下态度坚定,明日或是最后的机会,若再谈不拢,或是陛下真要以锦衣卫拿人。”蒋冕提醒。

杨廷和道:“陛下这是在拿诏狱恐吓我等文臣啊。”

先前皇帝以锦衣卫拿了联名上奏的众多文士,可能是吃到甜头了,于是乎现在凡事谈不拢,直接威胁以锦衣卫去拿人,换作一般大臣,肯定会对此很担忧。

诏狱是什么地方,谁都清楚。

但杨廷和不怕。

你小皇帝循规蹈矩,那才是让我杨某人担心的,不怕你玩硬的,就怕你玩阴的。

以往我杨某人吃的全是阴亏,没有一件是你这个皇帝用蛮横手段所获得。

你越蛮横,那你当政的合法性越会得到舆论的怀疑,大义问题上,我杨某人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你,文臣也会跟我同仇敌忾……是你让文臣感到害怕,他们一旦怕了就需要找人来为他们撑腰,是你帮我把文臣重新拧成一股绳。

……

……

就在杨廷和认为朱四已进退失据,只会拿诏狱吓唬人,这件事他已占据绝对主动时,当天下午,宣府的一份唐寅亲笔所写上奏,让杨廷和感到问题不简单。

唐寅请辞。

当刘春把奏疏交给杨廷和时,杨廷和也从刘春那儿仔细求证过后,才把唐寅的奏疏打开,果然是唐寅请求致仕的上奏……说是年老体迈,加上没有为官一方的经验,在西北力不从心,只想回乡静养云云……

蒋冕凑上前问道:“这是……以退为进?”

连蒋冕都觉得,或是唐寅用这种方式给朝廷施压,让朝中人明白把陈九畴继续留在西北的危害,让一个正牌的宣大总督无法施行政令,西北军政混乱的结果,就是给来年的鞑靼人以可趁之机。

但杨廷和思路很敏锐,马上感觉到,唐寅根本不是以退为进。

很可能是唐寅真的不想干了。

是个人都不想卷入皇帝跟文官集团的争斗中,哪怕是唐寅,也只是个普通文人而已,难道不怕名声败坏?

刘春问道:“若是来日朝堂上,陛下……会做何安排?此等请辞疏,陛下定不会准允。”

杨廷和目光凝视前方,摇了摇头。

蒋冕问道:“介夫想到什么了?”

杨廷和微微一叹,道:“准允与否,全看谁来接替总制宣大军务。”

“何意?”

刘春刚入阁,根本听不明白这么复杂的事。

蒋冕则恍然。

费宏近前道:“此意,该是说,若接替唐寅的是陛下中意之人,那陛下便准允唐寅的请辞?是这道理吧?”

“呵呵。”

蒋冕苦笑了一下。

君臣的利益交换模式,却因为唐寅一份请辞的上奏,而变得如此公开化。

可以直接说。

这就是一场交易。

第758章 当局者令局外人迷

当晚,孙交府宅。

刘春来访,这倒不出孙交意料,但刘春登门的目的,却让孙交预料不到。

“……今日收到伯虎请辞的上疏,加之早些时候朝议上的事,这不内阁做好商议,由我代表内阁来跟你谈谈,来日请奏之事,请你代劳。”

刘春将来意大致说明。

孙交皱眉问道:“内阁有事,为何你不请奏,却让我这把老骨头来?”

刘春叹道:“内阁在外人面前,总是需要一致对外。”

“呵呵。”

孙交摇头苦笑。

你刘春说话还真直接。

你们内阁五个人需要一致对外?

可问题是,另外四个把你当自己人吗?就好像我跟你们就可以步调不一致?明摆着把我当朝局之外的人了呗?

“是这样,在介夫看来,伯虎请辞之事,或是陛下授意而为之,那陛下或是想以伯虎的请辞,来换取一些想要的东西,此等事由内阁来提,只怕会继续加深矛盾,所以请志同不要误会。”

刘春其实很抱歉。

明明二人才是最好的利益同盟,现在他却代表内阁代表杨廷和,前来游说孙交,如此显得他刘春要站在孙交的对立面一般。

孙交眯眼打量刘春。

不是我不要误会,是你在强行解释吧?

孙交带着些许阴阳怪气调侃道:“伯虎在宣府干得好好的,为何要请辞?如日中天时,却非要自己拖一片乌云来盖日?此等时候激流勇退?怕是杨介夫一厢情愿吧?”

刘春摇头:“具体是何,我不好说,只是来传达内阁的意思。”

“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孙交冷声喝问,“伯虎致仕了,总制宣大偏头军务之人,可以让给陛下的人?陛下这边,有谁能胜任?”

刘春急忙说明:“介夫之意,还是要让禹学来总制宣大军务。”

禹学是陈九畴的表字。

孙交一听瞪大眼,好似明白到什么,言辞激烈:“难怪要找我这把老骨头说,意思是说,伯虎致仕了,是杨介夫对其的恩赐?杨介夫自己还要拿点什么回去以做交换?是我没搞清楚个中状况,还是有个什么新的说法?”

刘春看出孙交对此事的抵触。

不是说孙交对这件事有多大的看法,明显是孙交不想趟浑水。

你们君臣斗法是你们自己的事,关我这个在朝廷混日子的老家伙什么事?你们别把什么事都往我这个局外人身上牵扯好不好?

刘春无奈道:“禹学留任西北,三边那位,可以先撤换下来。”

孙交一听,顿时明白到什么。

杨廷和是想让唐寅早点滚出朝堂,但又不想牺牲太多利益来交换这件事,尤其是安排陈九畴把宣大军权拿到手,是杨廷和的既定战略,怎么变,杨廷和好像都不想在这件事上做妥协。

能妥协的……

反而是西北地位更为重要的三边总督李钺。

谁让李钺不是彭泽派系的人,也不是杨廷和的得意门生,只是个到了西北不得不向杨廷和与彭泽派系靠拢的边缘人呢?

孙交道:“陛下又不是初入朝堂,岂能不知三边和宣大到底是怎么个局势?三边对彭济物来说,那是囊中之物,无论换谁去,都改变不了。却是要将宣大留下,把三边让出?你觉得,陛下会妥协吗?”

“志同兄,为何在你口中,这君臣间关系是如此泾渭分明?朝堂乃天子朝堂,天子富有四海,何以要提什么谁让谁,有必要吗?”

刘春一阵无语。

就算有些事的确是那样,你孙志同也别说得太过浅白行不行?大家都在朝堂上混,各自留点面子不是挺好吗?

孙交笑了笑道:“那我明说了吧,此等事,就算明日我提出来,陛下也不会同意。”

“为何?”

刘春问道,“拿到三边军政大权,不一直都是陛下的心愿吗?”

孙交道:“你刚言道,天子富有四海,怎就谈到三边军政大权归谁?这么说吧,就算陛下看不清楚西北的局势,满心愿意接受,有的人也不会接受,那陛下还是不会选择接受。”

“……”

刘春听了这话,就跟听天书一样。

什么皇帝接受,有的人却不接受?

有的人具体是指什么人?

孙交叹道:“难道真是当局者迷?我一介寒儒,学问浅薄,也能看出来,若伯虎真要致仕,那交换的,定是让臧凤再回宣大,怎么到杨介夫那里,他就故意装糊涂呢?让三边不让宣大……呵呵,这鬼话也亏他能说得出口。或是他自己说不出口,非要让我这把老骨头去找羞辱?”

刘春继续无语。

孙交说自己旁观者清,而刘春自己却不觉得他是当局者迷,但现在回想一下,他还真没往臧凤身上想。

“那志同兄的意思是……”

刘春眼神迷惑。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麻烦帮我转告杨介夫一声,这事我不掺和,我既不支持伯虎致仕,也不支持他继续总制宣大军务……西北的事本本就跟户部关联不大,我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若说什么事非跟我有关,我只想让敬道早些回京。仅此而已。”

孙交说出自己掏心窝子的话。

他不想在京城待了,但朱浩给他设计的,是等杨廷和致仕后,帮助新皇完成新老交替,到那时再走。

现在朱浩不在京城,孙交发现好像少了精神寄托一般,哪怕是朱浩回到京城也只是偶尔能跟他说几句话,情况也大不同。现在孙交很想让朱浩留在京城,二人闲来扯皮一会儿,也是饶有兴致。

刘春叹道:“那我便替你传达。”

……

……

杨廷和本意是让孙交出来当中间人,跟新皇做西北权力上的谈判和拉扯。

但孙交不愿当和事佬。

杨廷和没辙,只能让人当着朝堂上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亲自跟新皇谈判。

翌日早朝。

所有议题都还没开始之前,杨廷和就先走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提到了唐寅请辞回乡静养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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