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朱四接过瞥了一眼,扬扬下巴:“杨阁老,你也看看吧。”
说完,朱四把奏报交还张佐,再由张佐转交杨廷和手上。
杨廷和没有去打开奏报,因为不用看,他就知道里面说了什么。
杨廷和道:“所以说,陛下认为,如今宣大地方军务混乱,需要陛下亲自派出人接管,而不是让总制宣大的陈九畴来统揽大局,是吗?”
“阁老怎会如此想?朕不都说得很清楚吗?唐寅所部人马,并不会直接杀到宣府镇,其实现在鞑靼人已收到风声,估计这两日,前方就会有交兵的情报传来,阁老为何不能听朕的解释呢?”朱四道。
杨廷和冷冷问道:“那陛下可知,如今西北为何会沦落到这般风声鹤唳的田地?”
朱四道:“不是因为先皇时,在西北用兵过频的缘故?此乃奸佞乱国所致……”
“那陛下现在作为,除了没有亲自往西北外,与先皇时有何区别?”
杨廷和以严肃的口吻教训朱四。
朱四一听就不乐意了。
君臣间瞬间又变成剑拔弩张的紧张状态。
张佐急忙劝和:“杨阁老,其实陛下也是为西北安定着想。”
杨廷和好整以暇道:“西北军务,在于一个守字。自大明开国,擅启刀兵者皆未有好下场,陛下若是了解历史,应该很清楚臣并非口出诳语,若仅因唐寅乃兴府潜邸中人,陛下便要如此偏袒和包庇,那以后九边督抚皆擅自下令出兵,只怕西北军政会比现在更加混乱。”
“哼哼。”
朱四既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在嘲讽。
最初朱四还好声好气跟杨廷和解释,现在看来,完全就是做无用功。
君臣间矛盾已种下。
朱四道:“杨阁老,朕很清楚西北危局是如何形成的,朕最近一直都在研究前方军情奏报,并做了详细的整理……这儿朕准备了一份给杨阁老,若是杨阁老不想看的话……朕就命令你看看!
“若说鞑靼人真的去进攻宣府……朕说的是假如……哪怕这种假设在杨阁老和诸位臣工看来,只有一两成机会,就问杨阁老,宣府镇失去的话,居庸关守得住吗?”
这次朱四直接把一份总结出来的书折,丢给杨廷和。
杨廷和没有伸手去接。
所以书折直接落在杨廷和面前的地上。
张佐急忙过去捡起来,点头哈腰递给杨廷和。
杨廷和心中愤怒至极,但终归还是接了过去。
“杨阁老,希望不要因为你对唐寅的偏见,或是觉得他只是个举人或者怎样,而失去理性的判断,朕希望你们能通力合作……杨阁老担心唐寅会趁机窃取宣府镇军权,现在朕明确无误告诉你,唐寅所部兵马不会进宣府镇,出去绕一圈就回居庸关,但这些话朕不想在朝堂上说,因为朕怕消息外泄,鞑靼人不肯再上当!朝堂上不议出兵细节,这规矩还是杨阁老跟朕一再强调的!”
虽然在杨廷和看来,朱四刚愎自用,但有一点却无可否认,那就是到目前为止,朱四还在跟他讲理。
或者说皇帝一直都在努力说服臣子。
杨廷和心中很气愤,但其实这件事他也不是不可接受。
若如皇帝所言,唐寅只是派兵去当诱饵,把鞑靼分散在宣大各处的散兵集结起来,汇聚到居庸关城下,的确没有违背以居庸关作为抵御外敌入侵的既定战略,只不过玩了点花招而已。
可如何能保证出击的人马能平安撤回?
又如何保证能把鞑靼人吸引过来?
就算鞑靼人真陈兵于居庸关下,怎么才能做到克敌制胜呢?
小皇帝跟唐寅此举跟纸上谈兵有何区别?
朱四道:“朕这里还有一些有关新式军械的奏报,那是唐先生在几年前,于安陆破贼营……就是对付自江赣进入湖广境内劫掠的成群盗贼的先例,不过是简单之物,便可炸得敌军人仰马翻……此番制胜,也必须要制造一个便于使用新式军械的先决条件。具体内容,也在朕给杨阁老所列报告中。”
杨廷和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话。
他现在已认准小皇帝和唐寅是在乱来,那无论朱四如何解释,在他听来都很天真。
安陆剿灭一群贼寇,就敢自称带过兵上过阵?
怕是没见过鞑靼人的骁勇善战吧?
马背上的鞑靼人,几乎是无敌的,三千可当一万用,怕是唐寅派出的兵马,出城塞不久就全军覆没了。
“杨阁老,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朱四一直都是自话自说,最后不得不以请示的口吻问道。
杨廷和道:“老臣告退。”
懒得说。
也就不说。
皇帝已武断决定出兵之事,那他杨廷和还能说什么?
难道去跟张太后商量废立君王之事?
不管怎么说,先保证西北别出大的乱子就好,唐寅再无能,总归居庸关地势还是很险要,留守个几千人马,在鞑靼人缺少攻城器械的情况下,大概不会出问题吧?
杨廷和甚至在想,幸好唐寅守的不是宣府镇,只是内关,在外关不失守的情况下,内关能遭遇到的压力有限。
若是从宣府镇贸然出兵……怕是鞑靼人真要杀奔京师城下了!
第728章 战略意图已达到
杨廷和跟朱四闹得不欢而散。
杨廷和回去后就准备着手对付朱四的擅作主张。
让你当几天皇帝,你就一意孤行,啥都按照你的意愿来,这是要反天了吗?不给你点颜色瞧瞧,看来你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就算当臣子的不能来教训你,不是还有你那位“母后”?我看给你施压后,你是否还能这么轻松地胡作非为!
杨廷和打定心思,这次要联合张太后给小皇帝来点教训。
可在这之前。
他先去户部衙门拜访了孙交。
孙交对于杨廷和的到来并不觉得意外,从孙交得知唐寅出兵后,就在料想杨廷和会以怎样的方式去“规劝”皇帝。
等见面后,孙交见到杨廷和那张黑到不能再黑的脸,便知君臣在宫里单独召对没商量出个好结果。
这位杨中堂是要找人发泄啊。
“……志同兄,此等大事,你为何不规劝陛下?莫非你是觉得唐寅真有扭转乾坤的能力?”
杨廷和脸很黑,但见了孙交,先以一种低沉口吻,表现出心平气和的样子,但其实他的气息早就无比紊乱,出卖了他愤懑难当的心态。
孙交一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我提前知晓,没规劝?
这屎盆子……乱扣啊!
孙交道:“老朽也是于朝堂上,于诸位臣僚一起得知,至于为何不劝陛下收回成命……话说伯虎兵马出城塞也就两三天吧?现在叫回来,会不会……给予鞑靼人可趁之机?老朽不懂行军布阵,还是让兵部的人去研究吧。”
我跟你们一起得悉消息,都是兵部的事,你们都劝不来,找我干嘛?当我孙老头是软柿子容易捏?
杨廷和皱眉:“陛下提前未跟你知会过?”
“哎呀呀,介夫,你此话或是有歧义,陛下既不对外宣扬,又怎会告知老朽呢?老朽若提前知晓,定会规劝陛下好自为之,此等出兵之事,闹不好……要出大乱子的。”孙交一脸冤枉的模样。
“那现在呢?”
杨廷和道,“你是否愿意联名规劝陛下?”
孙交好似明白了什么。
你们君臣单独会面,谈崩了,你心里不爽,打算联合一众大臣向皇帝施压?
孙交语重心长道:“却说这少年天子,心性桀骜不驯,用道理去劝说还是……难了些,最好是等有结果后,以事实让陛下迷途知返。”
言外之意,拉我下水,没门儿!
杨廷和瞪着孙交,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了。
孙交知道杨廷和这是故意在他面前装出生气的样子,并不介意,反正跟杨廷和没什么好聊的。
“西北用度方面,老朽这边做了整理,介夫既然来了,那就一并带回去看一下。这就让人给你送来。”
孙交好像混身抹满油,滑不溜手,不给杨廷和任何机会。
在杨廷和看来,不帮自己便是政敌。
但面对一个本来就不喜欢在朝当官的孙交,其实杨廷和办法不多,别人还在意什么家族名誉、门生故旧以及子孙后代前途等等,孙交在意什么?
朝中孑然一身,两个儿子就算未来要当官,但孙交真的在乎以后两个儿子做到什么官职?
……
……
接下来几日,杨廷和联络大臣上奏,规劝皇帝。
主要是以正德时期乱政作为引子,来一次大规模劝谏,有点像是要一起去午门跪谏,或是朝堂上一起下跪规劝,总之把阵仗闹大一点。
本来想获得张太后支持,但此事……进展并不顺利。
就在于杨廷和没法直接与张太后取得联系,就算把风声传到宫里,看样子张太后对规劝过继子的事,也不太上心。
很容易理解。
若张太后真是那种严母的话,前面那位正德皇帝也不至于闹腾到那般地步。
说白了,张太后更像是个小家碧玉的闺中妇人,没多少见识,想过的就是安安稳稳的小日子。
现在张太后亲生子女一个不存,丈夫也死了,亲近的人只剩下张家两个弟弟,现在她更想为张家多争取点东西。
这个过继子做皇帝做得很失败吗?虽然站在张太后的角度来说,朱四为生父生母争取名分让她很不高兴,但总的来说,这一年多下来,她在宫里的地位还是很稳固的。
张太后懒得折腾。
于是,杨廷和要做的事,暂时只完成一半,他也不知是否该进行下去。
……
……
却说此时西北,唐寅诱敌深入之计,的确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鞑靼人得知居庸关派出一批人马前往宣府,自然要阻截,这是获取军功,在战场上获得最大价值的保障。
鞑靼人不认为大明骑兵在旷野上有多高的战斗力。
战局的发展,也符合鞑靼人的预期。
各路鞑靼骑兵汇集,大概有三四千骑兵的样子,可能数量还要少一点,直接追着大明的骑兵,一路把大明骑兵逼回居庸关内,而鞑靼骑兵也顺势杀到了居庸关前。
在这场诱敌深入的战事中,大明折损军将四五十人。
主要是居庸关的守军不适合打这种游击战,明知遇敌要撤,大明骑兵还是有掉队的或者迷路的,然后……
战报传到京城。
这下可给了那些大臣们做文章的空间。
战报传来,第二天一早,朱四迟迟没有现身,众大臣好像炸锅一样,一个个义愤填膺指责皇帝不作为。
“诸位臣僚……”
张佐出现在朝堂上,以和善的口吻对在场众人宣布,“陛下躬体有恙,请诸位先行回去,今日先休朝一日。”
刑部尚书林俊疾步上前,指着张佐道:“是陛下不敢出来见臣等吧?”
张佐大惊失色:“林……林部堂,您这是什么话?陛下真的是躬体有恙,别的……可不能乱说啊。”
大不敬都不敬到一定的境界了,居然敢指着司礼监掌印太监指责皇帝?
是欺负我张佐好说话?
还是欺负皇帝没脾气?
“不行,我等今日非要面圣不可,西北重要军情,非今日陈述不可!还请通传!”林俊不依不饶。
“这……”
张佐望着杨廷和,“杨阁老,陛下说了,您是知晓内情的,此时应该由您出来说两句……以您的能力,应该可以轻松收拾局面,就看您愿不愿意了。”
杨廷和微微皱眉。
我知道内情?
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