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状元 第505章

作者:天子

老夫好歹是你会试时的主考官,便是你的座师……等等,这小子好像从来没来拜会过我,压根儿就没把我当回事啊。

朱四一拍大腿:“朱翰林这话,比先前提及钱财之事,听上去有道理多了。人总是要现实一些,虽然只有小人喻于利,但天下间的小人太多了,就算是朝中君子,朝廷不给他们发俸禄,他们照样要抗议,不是吗?人要有义之前,得先把肚子填饱!”

石珤简直想打人。

这对君臣,谈论的是什么事情?

这是把儒家经典当儿戏吗?

朱浩道:“陛下所言极是,臣也认为,这天下间还是小人多,所以要想让小人安定,则必须威逼利诱。从法家的角度出发,那就是赏罚分明,这一切都建立在有钱的基础上。若朝廷没钱,谁会甘心为陛下卖命呢?”

第664章 论市场经济

文华殿内氛围怪异。

在场几名讲官中,除了余承勋没有表现出对朱浩讲义的排斥,其余几人都皱眉不已。

荒诞不经的理论,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君臣间还有模有样探讨起来,甚至提出要用银子来收买天下黎民,甘心为朝廷卖命!?

拜托,儒家的传统礼法中,一直讲究“天地君亲师”,主旨是忠君爱国。

就算我们都是拿俸禄的,但绝对不能主动提钱!

朱四问道:“那朱翰林,朝廷现在没银子,应该怎样来积攒银子呢?”

这话好像是在反呛朱浩。

别说得那么好听,有银子就能安定人心。

问题是,朝廷没银子,现在连修葺皇宫殿宇,朝廷上下都在哭穷呢,朕也知道银子好使,你总要拿出个切实可行的赚银子方法吧?

“陛下,此话题应当适可而止,君王当不问名利事。”

石珤再次走出来劝谏。

朱四一摆手:“石学士,朕也知道不该谈银子,这有失君子风范,可问题是……朝堂商讨的事情,有哪一件不跟银子有关?

“治理天下,说白了不都得依赖府库供给吗?边防、河道、民生,都是花银子的地方,盐政、税赋、官地,都是赚银子之所……综合起来,就形成了朝廷。朕不明白,为何朱翰林提到钱财问题,你会这么排斥呢?”

“臣……”

石珤不知该怎么说。

朝堂上,的确多数时间都在谈银子,好像大明朝堂就是个菜市场,是个讨价还价的地方。

但在文人心目中,朝堂本就不应该是锱铢必较的地方,地方上风调雨顺没有灾情,海晏河清,人人都遵从孝义礼法,从来不做那造反之事,外夷都臣服于中原王朝的统治绝不寇边……

可那始终是理想中的社会,现实情况却是,朝堂每时每刻都在提到钱。

朱四望着朱浩:“朱卿家,你不用停,继续说出你的想法。”

朱浩道:“臣一介儒生,对于怎么赚银子,不太了解,臣所讲,就是以臣所知当下民间的大致情况。”

你还不了解?

天下间有比你会赚银子的吗?

无论是朱四,还是张佐,都笑眯眯望着朱浩,好似在说,你可真谦虚,咱手头那点银子,都是靠你赚取的,你居然说自己不会?

朱四一摆手:“但说无妨。”

“臣遵旨。”

当着翰林院同僚的面,朱浩侃侃而谈,“民间一个普通人家,要想生活安定,就要家底殷实,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只有家底充足衣食不愁,一个家才能进入相对和睦的状态。而要积累下家底,无非两点,一个是开源,一个是节流。”

朱四点点头,抚着下巴,似陷入思考。

朱浩道:“大明朝廷这几年,一向都以节流为主,地方上本来有十万两的开销,节省一下,七八万两也能应付,修河道的银子,本来应该调拨二十万两,省一下调拨个十几万两,剩下的让地方自行填补……”

朱四笑道:“这都是常态,朝廷缺银子很正常,谁家的账目,就没个窟窿什么的?”

朱浩点点头,道:“可问题是,即便在一般人家,靠节俭来充实家底,仍旧会带来诸多麻烦,夫妻、父子、兄弟争吵,家庭不睦,主要就在于节流会影响生活品质……朝廷的节流也带来地方上的不安定,自上而下影响到臣民的生活!”

“朱卿家此话说到朕心坎儿里去了,朕也觉得是这样……要想节流,或是克扣各处调度,或让将士勉强度日,到现在西北军将军饷,拖欠好几年都没能下发,很多军户已难以为继,要靠变卖军械来求存,朕听到耳中,急在心里啊。”

朱四显得很感慨的样子,“所以朕认为,还是开源比较重要。但……问题是……怎么个开源法?”

朱浩摊摊手:“不知道。”

又是个让在场众人差点吐血的答案。

余承勋见朱四跟朱浩你问我答,好像很有默契的样子,还以为这对少年之间有什么交情,正要制止朱浩继续说下去,但朱浩冒出这么一句“不知道”,硬生生把余承勋拉回到了现实。

对啊。

朱浩今天讲课的目的,就是负责呛新皇,又不是真的给新皇讲治国安邦的大道理,怕什么呢?

朱四涨红着脸,指着朱浩道:“朱敬道,你这是拿朕寻开心吗?跟朕讲这么半天,你却跟朕说不知道,你信不信……”

正要出言威胁,往四下一看,所有人都用怪异的目光望着自己,朱四似又觉得如此有失皇帝体统,便缄口不言,只是怒目而视。

朱浩看到朱四这气急败坏的小模样,心想,看来你演技有所提高,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生气了呢。

朱浩道:“开源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不是一个人、一朝一夕能解决。臣只是认为,解决问题的思路,朝廷未来可以请诸位臣工献计献策,从中选取最好的建议,彻底解决朝廷的财政困境,而非靠臣一时兴起妄言。若陛下非要问臣对策,臣能说的只有一点……”

所有人都提起兴趣。

连朱四和张佐都饶有兴致,目光炯炯地看着朱浩,因为这已不是他们之前对过的台词,可能朱浩真有什么赚钱绝招?

不料当所有人都全神贯注打量朱浩时,朱浩却住嘴了。

朱四皱眉:“不是有一点吗?赶紧说!”

朱浩没回答,反而望向一旁的石珤:“石学士,在下能说吗?”

石珤被问得莫名其妙。

先前你说这些离经叛道的话的时候,怎么没询问我的意见?现在你把大家伙的好奇心都调起来了,居然问我能不能说?

你这小子……居心叵测啊!

看我回去后不找老刘好好说道说道,让他知道欣赏的朱浩是个什么货色。

“你说!”

石珤到底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摆摆手道。

朱浩正色回答:“推陈出新。”

“哦。”

朱四点头,随即瞪大眼,“啥?”

张佐急忙问道:“朱翰林,能不能说得清楚一点,怎么个推陈出新法?”

朱浩道:“这如何能做详细的陈述?推陈出新,其实就是打破旧有的规则,让一些新生事物出来,若是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话,那开源从何谈起?

“开源就是要为前人所不为之事,做他人未敢想之举,就好像今日臣的日讲,若是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话……谁人会在陛下面前说这些呢?”

就算朱浩的话仍旧是歪理邪说,却架不住一旁的温仁和连连点头,似乎有所触动。

穆孔晖好奇地打量温仁和,你怎么被这小子三两句话就给说动了?他这明摆着是在胡说八道啊。

温仁和反应过来,无奈一笑,继续沉默,想听朱浩还有什么“高见”。

朱四显得很不满意,脸上的肌肉抽搐几下,随后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现在朝中对于旧事的阻力也不小,朕要卖个矿窑,就被人生生阻止!朕现在还想开更多的矿窑……

让朕怎么说呢?朱敬道,你的话听起来处处都是道理,听完后却给人一种好像什么都没听过的感觉……你这分明是在糊弄朕啊。”

朱浩拱拱手。

意思是,别人糊弄你更多,你怎么不找他们的麻烦?

君臣之前还唱双簧,探讨国计民生,现在气氛却陡然变得剑拔弩张。

“好了,今天日讲就到这里吧,朕不想再听了,过两天继续……”

朱四听完朱浩的讲课就不想听别人的。

本来就是自己给自己补课,听了朱浩所说,难道还要听那些腐儒啰嗦?

“陛下,今日之讲,尚未结束。”

石珤出列道。

朱四一摆手:“可是朕听了朱浩一席话,早就饱了,一肚子的气……你觉得朕现在还能听得进去别人所说……朱浩,你过来,朕有话单独问你!”

随后朱浩就被朱四叫到文华殿偏殿,好像是要兴师问罪。

……

……

日讲结束。

与朱浩一道出宫并返回翰林院后,余承勋马上找到杨慎,把宫里的见闻和盘托出。

“你说什么?敬道没有按照我给的讲义授课?自作主张?”

杨慎很惊讶。

朱浩此举,简直是要造反啊。

余承勋笑道:“他说的东西,可比你的讲案精彩多了。”

等余承勋把朱浩跟朱四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杨慎的脸色稍微好转。

但杨慎依然有些警惕,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过奇怪的是,日讲结束后,陛下单独将敬道叫到偏殿,很久后敬道才出来,与我们一同出宫。问及他有关境遇,却说陛下在里面什么都没讲,就是让他在那儿白白站了近一个时辰。”

余承勋根本就不相信朱浩的话。

他觉得,一定是新皇跟朱浩说了什么,朱浩却不想对外说,所以才推说皇帝让他进去罚站。

杨慎听了后却释然,点头道:“这就对了,陛下对敬道很不满意,趁机叫他进去,行体罚之举。”

“真的是……惩罚?”

余承勋不太理解。

小皇帝都单独召见了,还能没事?

杨慎叹息:“这位新皇,做事不拘成法,很多时候都胡作非为,朱浩此举其实是在消遣他,他应该听出来了,干脆把朱浩叫进去,混淆视听,让外人觉得他是新皇一脉,行那离间计……若我们真这么想,那朱浩的前途就彻底完了!”

第665章 谁是大佬?

朱浩没按照杨慎列的大纲讲。

本来杨慎很着恼。

但听说朱浩所讲内容更加离经叛道,他便收起了愤怒,反而觉得朱浩此举甚佳,虽然他并不太认同朱浩所讲的东西,可谁又会在意朱浩真正讲了什么?

只要朱浩日讲时让小皇帝下不来台,无能狂怒,那就足够了。

而且朱浩以“自毁”的方式,在日讲时讲一些经义外的东西,必然为士林说不容,那朱浩便等于是被杨氏一门给控制住了。

以后你小子在翰林院的前途,不得被我们拿捏?

甚至你的仕途,也要因今日之事而蒙上一层阴影,现在可以帮你压一下,不让此事外传,但条件就是你要继续为我们办事,只要你做得不好,就把你今天说的那套以利益治国的理论公之于众。

大明朝堂绝对容不下一个离经叛道的少年郎。

……

……

当晚杨慎将日讲事告知杨廷和。

杨廷和对于朱浩讲了什么内容并不太关心,他更在意的是小皇帝对于获取宣府军权表现出的野心。

“如你这般说,好像朱敬道对于为朝廷谋利之事,颇有见地?”杨廷和都没仔细听杨慎的话,只是随口一问。

杨慎道:“父亲,敬道明明是以此来反击陛下,告知陛下开源并不可行。”

“是吗?”

杨廷和以为自己听错了。

好像儿子刚才说的,是朱浩主张以利益来笼络臣民?

主张要开源?

怎么又说成是朱浩反击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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