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这……应该没有吧。”
韦彬也不是很确定,认真思索了一下才道,“不过陛下倒是派人去跟太后娘娘知会过昨日之事,陛下似是觉得,昨日有些冲动……其实要不是陛下有缓和之意,太后又怎会愿意从中牵线搭桥呢?”
“哦。”
杨廷和听到这里,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
难道真如毛纪所言,小皇帝被他一番强势言论给吓了回去?
早不退缩迟不退缩,这时候主动忍让,会让我杨某人陷入极大的被动啊!
你但凡强势一点,就算不是胡搅蛮缠,只要形成君臣长期争斗,那我就有信心把文官集团的心给拉回来。
但现在你服软了,我这个做臣子的继续强硬下去,那岂不是正应了别人对我的非议……说我欺君?僭越?不懂对帝王的尊崇?
韦彬道:“杨阁老,这样吧。太后娘娘在文华殿设宴款待几位阁老,到时陛下也会去,就当是和头酒……望几位阁老不要回绝。”
蒋冕本想多问两句,但听张太后态度如此坚决,一心要当和事佬,感觉这些举措简直是在往杨廷和身上扎针。
本能的,蒋冕装起了鸵鸟,当什么都没听到,回到案桌前继续拿起奏疏看。
杨廷和道:“不必了吧。”
“要的要的,几位阁老辅佐新君,劳苦功高,太后娘娘也不是单独设宴,就当是太后和陛下母子对几位阁老的犒赏,再请来几位朝中重臣作陪……既如此,咱家便回去跟太后娘娘说,一定会安排好这次宴席。”
韦彬的话明显有个进阶的过程。
杨廷和看出来了,这全是出自张太后的授意,若他表现出不想和解的样子,就把后面一席话说出来。
也算是很给他这个首辅面子了。
第627章 母“慈”子“孝”
文华殿内。
张太后设宴,给朱四和杨廷和这对君臣摆和头酒,同时还将内阁所有成员和朝中两名大臣给请了过来作陪。
张太后坐在主位,一侧是皇帝的席位。
下面两侧各摆了三张案桌,左侧依次是杨廷和、蒋冕和毛纪。
而右侧席位就很有讲究了。
为首者乃户部尚书孙交,其次是内阁大学士费宏,最末席是唐寅。
这是唐寅第一次参加这种高规格的皇宫赐宴,居然还是太后和皇帝一同款待大臣,而他唐寅能登堂入室,也是张太后得知唐寅深受新皇器重,并且开矿这件事本身就是由唐寅在主持。
宴席开始。
酒菜方面,非常考究,果子五般、烧炸五般、凤鸡、双棒子骨、菜四色、汤三品等应有尽有,全是上等佳肴。
张太后做开场白:“杨阁老,陛下刚登基,很多事都不懂,多仰仗你和诸位卿家鼎力协助,有何纷争,私下里说清楚便可,避免生出误会……朝堂上吵吵嚷嚷,不是让天下人瞧笑话吗?”
杨廷和面色拘谨,拱拱手当作是受教。
朱四道:“母后,朕也觉得杨阁老与诸位部堂居功至伟,尤其是固我大明之本,应当论功请赏。”
张太后道:“陛下,你不是已加杨阁老为左柱国了吗?”
杨廷和有拥立大功,朱四到京城后,给杨廷和加“左柱国”文爵,已是朝中众大臣之隆宠之最,但现在朱四好像还要再嘉奖。
“不够,远远不够!”朱四道,“朕认为,应当以功,册杨阁老、蒋阁老和毛阁老以伯爵,岁禄千石。”
“啊?”
张太后没想到儿子这么想得开。
居然想着给自己的政敌加官进爵?
还是以文官来升勋爵?
杨廷和神色有些怪异,很明显小皇帝的举动超出了他的预期,急忙推辞:“陛下,不可。”
朱四笑道:“南兵部尚书王守仁,以平江西宁王叛乱,而册新建伯。论功劳,几位阁老远在他之上,怎就不能封伯呢?世袭罔替,以示朕对诸位后人的隆宠。”
杨廷和旁边的蒋冕和毛纪没做表示,但显然册封爵位这件事,换做任何一人都想接受。
却又不能接受!
鬼知道小皇帝在打什么主意?
之前起了冲突,想拿点好处出来,平息朝中风波?让阁臣继续支持小皇帝将来的施政策略?
张太后笑道:“陛下有心了,杨阁老、蒋阁老和毛阁老就不必推辞了吧。”
这话说得,明显将刚入阁的费宏给杯葛在外,好像费宏配不上册封。
但费宏并不在意,他也清楚赐爵位只是表面风光,惹来的非议会很多,再加上他回朝就承受了朝中很多的压力,可不想卷入到舆论漩涡中去。
杨廷和起身,躬身行礼:“老臣为大明所做乃份内之事,从不敢居功。请陛下收回成命。”
“母后,您看呢?”
朱四假模假样问张太后的意见。
张太后叹道:“其实陛下也是一片好意……罢罢罢,即便几位不受爵位,那也该荫锦衣卫指挥使职,陛下以为如何?”
母子俩很认真探讨起给三位内阁老臣的赏赐问题。
你们不想当伯爵,就给你们一个世袭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也是世袭罔替,当然实缺很难给,但有了这虚衔,以后你们三家也属于京城勋贵体系了,这可比你们的后代需要走科举之途做官好太多了,毕竟不是谁都是读书种子,子孙中也有不成器的,算是给他们留了一条后路。
杨廷和道:“太后,老臣等,绝不敢受。”
蒋冕和毛纪也起身推辞:“臣不敢受。”
张太后苦笑:“这是作甚?诸位卿家对朝廷居功至伟,难道这点赏赐都不领受吗?坐下来叙话,不用如此拘礼。”
在杨廷和引导下,左边三人重新落座。
这酒宴,氛围压抑,不管是皇帝还是大臣,均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反倒是张太后,平时少有与外臣接触的机会,此等时候倒是充分彰显了她身为太后的威仪。
张太后道:“阁臣本就是为匡扶社稷而设,两代先皇,对阁臣都信任有加,阁臣能规劝皇帝过失,让大明步入正轨,陛下你身为君王,应当体会你父皇和皇兄的良苦用心,不能因为朝堂上跟阁臣有不同见解,而心生怨怼啊。”
“朕不会。”朱四道。
“那就好。”
张太后随后打量杨廷和,“杨阁老身为内阁首辅,就不要跟小辈一般计较了吧?几朝老臣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先前是闹出一点小误会,不如这样吧,听哀家的……西山煤窑啊,该开还是开下去。”
“太后……”
杨廷和当即便要出面劝阻。
张太后抬手打断杨廷和的话,道:“哀家知道杨阁老的意思,这西山到底涉及京畿戍卫之事,从太宗皇帝迁都京师以来,这周边便是大明龙气汇聚之地,连动土都要小心翼翼,更何况是开矿搅动龙脉?”
杨廷和心想,你知道还说要保留西山煤矿?
张太后又道:“但问题是,先前几代,西山早就有人开煤窑,若是民间开而官家却不能开,难免百姓中会有非议声。
“虽然哀家知晓,诸位卿家的意思,想要维护我大明安稳,并非为一己私欲,但始终还是要避免民间闲言碎语传播开来。”
朱四眯眼打量杨廷和,见对方紧绷着脸,不为所动,当下像是想开了一般,对张太后道:“母后,儿先前不过是想以开矿的方式,为朝廷解决钱粮缺口,近日户部已在调遣钱粮,将东南海防缺额补上,其实儿也没必要再坚持,先前因此跟朝中一些大臣产生误会,实在不应该。朕先认错。”
张太后面带欣慰之色:“陛下,如今你已隐隐有了你父皇的风采,你父皇在朝事上,偶尔也会有些小执拗,但后来就想开了,怎么都不能亏待一心为你和大明江山社稷着想的肱骨大臣啊。”
话说得漂亮。
连孙交听了都心生敬意。
话说以往孙交也有点看不起小皇帝,觉得朱四任性妄为,就算昨日朝堂上杨廷和咄咄逼人,不似人臣,但皇帝的表现也不像是个睿智的君王,但今天再看小皇帝……怎么看都是虚怀若谷的明君圣主。
一天就能变化这么多?
孙交不由打量旁边的唐寅一眼,心想你们教导小皇帝的本事挺高啊,真想请教你一下,你们是怎么让小皇帝变得这么“乖”的?
杨廷和等几名阁臣听了这话,心里七上八下。
若是现在再坚持的话,明显就是不给太后和皇帝面子,尤其人家皇帝都把软话先说出来了,这是在给你杨廷和台阶下。
你杨老头不会不好好把握住机会,非要闹到底吧?先前你还可以对皇帝说,不服去找太后论理,威胁尽显。
可现在人家太后都出面劝和,你杨廷和再说什么?
张太后道:“哀家之意,也不是要动大明的龙脉,西山开矿,还是要低调为之,也不能让民间对此事再有议论。另外呢,陛下呀,你先前要把西山的煤窑卖给那些商贩,哀家看来大可不必!”
朱四苦着脸道:“母后,其实儿也不想如此,这不是朝廷连弥补东南海防的银子都凑不出来,儿想开矿……苦于没有启动资金,内府能调动的钱粮,都被儿用作军需,实在没办法,才如此的。”
说得很委屈。
内府本该属于皇家用度的银子,朕没拿来享乐不说,全都拿去填补朝廷亏空了。
没银子开矿,才想着去民间募集。
就这样还被大臣当作是胡作非为的君王,朕心里憋屈得很,母后可要为儿做主。
“那你也该提前跟几位阁老大臣商议好,何至于提前不说,等事发后再议?你让那些王公大臣怎么想?规矩还是很重要的。”
张太后似模似样教训儿子。
但明眼人如杨廷和,早看出来了,现在张太后因为两个弟弟的利益受损,再加上皇帝在她这个“后母”面前说了软话,张太后想以此来收拢小皇帝之心,这才出面帮忙说话。
这是母亲在教训儿子吗?
简直是母子俩唱双簧,打大臣的脸啊!
可人家说得没问题,面子上,太后在几位大臣面前教训了皇帝的不善之举,这面子给得很足了。
还是那句话,你杨廷和若是不服,下一步你还指望张太后跟你联手把小皇帝的皇位给废了不成?
杨廷和心中异常焦虑。
一旁的蒋冕暗中扯了杨廷和的袖子一把,意思很明显。
小皇帝在事情发生后,不去胡搅蛮缠,表现出了极高的政治素养,用策准确,跟太后搞好关系,弄了这么一出母子情深的戏码,太后站在新皇这一边,我们就必须要在这件事上服软退让。
否则我们连道义上的正义都失去了!
朱四道:“儿臣其实只是立功心切,想让别人知道儿配得上这皇位,有时是操之过急了一些……儿承诺,以后做事,一定会讲规矩,凡事都跟诸位卿家商议清楚,不会再私下行事。”
“好,好。”
张太后用满含期许的目光望着朱四。
没办法,谁让她的亲生儿子死了呢?
现在不靠朱四,还能指望谁?
难得朱四现在看起来一副孝顺的样子,这种事上没理由不站在儿子一边。
换别人来当皇帝就更好吗?
未必吧!
张太后随即望向杨廷和,道:“杨阁老,不知您意下如何?”
第628章 知道还问?
杨廷和本来还在犹豫,但此时此刻此景,他已别无选择。
作为大明首辅,若是连这点形势都判断不出,他根本就没资格坐在文臣之首的位子上。
只能应允!
当赐宴结束,朱四亲自起身相送,为杨廷和回绝。
“好吧,杨阁老,这里距离内阁值房不远,朕就不亲自送了,毕竟等下还要送母后回仁寿宫。在此与诸位卿家说声再会。”
朱四从善如流,脸上笑容和熙,让人好感倍增。
这为人君者的雍容气度,让人观之如沐春风,就算蒋冕和毛纪这样的老臣也挑不出丝毫毛病。
受了委屈不发作,还能把场面事应付得如此圆润自如,这般能屈能伸的皇帝自古少见,对大臣的礼遇也到了极致,除了杨廷和心里不舒服,蒋冕和毛纪都觉得皇帝做到了“仁至义尽”。
因为此事跟费宏和孙交的关系不大,所以二人并没有过多考虑皇帝做得是否恰当的问题。
……
……
赐宴宴请六人。
有四名大臣需要回内阁值房,同路而行,所以这边孙交跟唐寅一道出宫,由一名内官监的小太监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