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子
朱浩伸手打断张鹤龄的话,“若是寿宁侯想让在下去跟杨家公子说及做生意之事,大可不必,虽然提议朝廷拍卖煤窑是杨阁老的主意,但让二位侯爷银子存入银号之事,估计杨阁老也不知情,可没法把银子即刻交还二位。”
朱浩揣测,张家这俩货拐弯抹角,看起来像是要跟他谈生意,实则想要达到两个目的:其一是想在朝廷拍卖煤窑这件事上跟着占点便宜,但这事明面上跟他无关,张家兄弟断无可能找他商议。
如此一来只能是第二个目的,那就是拍卖煤窑所得的八万多两银子,他们想一次性拿到手,不想存入银号。
蒋轮急忙道:“正是,此事乃陛下钦定,朱壮元可没办法。”
张鹤龄脸一垮:“如此说来,朱壮元是不给本侯面子咯?”
朱浩笑道:“不是给不给面子的问题……在下人微言轻,此等事可没法做主,要不寿宁侯找杨家公子前来说说?”
“行了!”
到此时张鹤龄终于看出来了,眼前的朱浩的确不能够左右大局,所托非人啊!
既然朱浩没了利用价值,他翻脸也很快,态度变得极其糟糕:“本侯要跟蒋家国舅一起吃饭,没事的话,请自便吧!”
翻脸速度之快,令旁观的蒋轮咋舌不已。
朱浩笑道:“没事,没事,在下正好还有别的事要做,告辞。”
“欸……”
蒋轮却觉得如此太过薄待朱浩,如今他就算是皇帝名义上的舅舅,也知道得罪不起这个皇帝跟前的大红人,赶紧起身挽留。
朱浩笑着回身拍了拍蒋轮的肩膀:“蒋姑爷好好陪陪两位侯爷,在下告辞了。回头有时间再联系。”
……
……
朱浩回到翰林院,未见到杨慎。
不想前去工部衙门的余承勋却已经回来了。
“敬道,你过来一下。”
余承勋把朱浩叫到跟前。
本来翰林编修费懋中、伦以训正在各自的座位上翻阅资料,看到这边有事商议,便起身自觉离开修撰房。
余承勋道:“盔甲厂那边后续事宜我已听说,你可有去跟唐寅探听虚实?”
朱浩知道自己进盔甲厂之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当时杨慎和余承勋的注意力全在唐寅突然别开生面拍卖新勘探煤矿之事上,没人在意他做过什么,但为了避免出纰漏,还是决定据实以告。
“我进盔甲厂看了看,只见那些商贾正在跟唐寅商议银货两讫之事。若此时工部或户部去人,或可挽回一切。”朱浩道。
余承勋叹了口气:“我去了工部衙门,没人理会此事……唉,陛下不谙旧法,说是推陈出新,其实就是胡作非为,陛下身边人非但不加劝谏,还助纣为虐,同僚商议上奏反对,敬道你可愿意联名?”
朱浩心说,又来联名劝谏这一套?
拜托你们能不能有点新鲜的招数?这让我应对起来,毫无新意,给我增加点难度行不行?
“可以。”
朱浩毫不犹豫应允下来,“可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
余承勋道。
朱浩有些无奈:“先前关于处置张氏外戚煤窑之事,我多次出面,混迹于兴王府旧僚之间,打探到一些情况,你说此时我参与联名,他们会不会对我加强防备?或许以后再难得到他们的信任!”
言外之意,你们不能让我一边当卧底,一边死命踩对方吧?
这样我还怎么获取情报?
余承勋想了想:“这确实是个问题……那……回头我问问用修,由他来决定。不过若是要联名的话,务必在今天日落前完成……从现在开始,你哪儿都别去了,在这里等候消息便可。”
……
……
杨府。
杨廷和中午便回家,见到儿子杨慎。
当天杨廷和有意入宫直谏君王,好好地把他亲手扶持起来的小皇帝抨击一番,但在见过孙交后,被当头泼了盆冷水,心头愤怒之火熄灭大半。
冷静下来,他开始思索应对之策。
当天入宫面圣,好像已于事无补,不如发动和联络更多官员,来日朝会时给小皇帝致命一击。
“……你是说,朱浩对此事全不知情?”
杨廷和回来便找儿子质问。
重点在于,为何皇帝让唐寅做出如此悖逆之举,竟然事前没人得到任何情报,以至于这边丝毫防备都没有,让文官集团陷入极大的被动。
杨慎道:“父亲,此事关系重大,莫说敬道他不过是临时过去刺探对方虚实,就算他是陛下的人,对方也未必会将如此机密之事告知一个年轻后生吧?”
杨慎怕父亲迁怒于朱浩。
之前是说让朱浩去探听敌人的情报,可新皇那边严格保守秘密,知道内情的恐怕只有几个核心人物,朱浩上哪儿打听?
父亲你在朝中眼线众多,不同样对此全不知情,被新皇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杨廷和面色阴冷:“以为父所知,商贾中,尤其是江淮之地和南方的商贾,好像早就知悉此事。”
杨慎道:“儿已派人去问询过,却是年后京师一直流传朝廷在西山勘探煤窑之事,商贾多有留意,想从中分一杯羹。
“可惜这边谁都没放在心上,毕竟这些新勘探出来的煤窑,能产出多少煤,尚是未知数,谁会傻乎乎往里边投钱?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有人借机送银子给陛下,换得长久的利益罢了!”
第621章 内府归你了
杨慎的意思是父亲你莫要担心,现在不过是有商贾巴结新皇,卖身投靠以换取政治利益。
本身新勘探出的煤窑价值几何?
若是这些新煤窑没法令商贾盈利,那拍卖煤窑之事,以后怎么可能会持续下去呢?
一时光景,不用太往心里去!
杨廷和面色阴沉,杨慎看得出,这回父亲是动真怒了。
以往小皇帝再怎么胡闹,都没有触动杨廷和的根本利益,而这次小皇帝耍了个花招,让杨廷和自己提出拍卖张氏兄弟的煤矿,最后既让杨廷和背后的晋商蒙受损失,还让杨廷和自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父亲,是否让朝官联名,参劾唐寅胡作非为?”
杨慎问出个关键问题。
直接指责皇帝肯定不行,这天下都是皇帝的,他做出什么决定都天然享有豁免权,如此一来就只能参劾具体负责此事的唐寅,就算谁都知道唐寅是受皇帝指使,但作为实际操盘者,这责任非唐寅来承担不可。
杨廷和板着脸道:“这种事,由朝官自己去做,你莫要牵扯其中。明日朝议,将是重中之重!”
“那父亲,是否让儿在翰苑中帮忙招募和联络人手?”杨慎的意思,你说明天很重要,那有没有你不方便出面的地方,让儿子我出头?
“不用!”
杨廷和对儿子没提前打探到消息多少有些失望,但同时他也觉得,此事上,其实杨慎和朱浩都没做错什么,只能怪皇帝太过狡猾。
……
……
杨慎回到翰林院,很多人在等消息。
只有杨慎才能主持召集众翰林联名,杨慎不回来,旁人只能干着急。
“用修,怎么样?”
余承勋见杨慎回来,急忙迎上前。
杨慎一把将余承勋推开,目光落到朱浩身上,一句话都没说,招招手让朱浩到了一旁,想要问清楚。
余承勋识趣转身离去,杨慎环视一圈,见修撰房没其他人后,厉声喝问:“敬道,有关唐寅变卖煤窑之事,你完全不知情?”
朱浩好奇地反问:“你说的是张氏外戚的煤窑,还是朝廷新勘探出的煤窑?”
“自然是后者!”
杨慎瞪着朱浩。
朱浩摊摊手:“全不知情。”
“你……”
杨慎面对如此光棍的朱浩,实在没脾气。
如他自己在老爹面前分析的那样,朱浩怎可能会知晓这么“机密”的事?
朱浩好奇问道:“此事很严重吗?内府以此筹措到十几万两银子,若是全都用在东南海防上,那朝廷就不用费心筹措钱粮,地方上也不用增派苛捐杂税,对于朝廷和百姓来说,都是好事吧。”
“你居然认为是好事?”
杨慎瞪着朱浩,语气不善。
朱浩暗自扁了扁嘴,明明是你们父子党争失利,还非要装出一副悲天悯人为朝廷着想的样子,实在让人恶心!
朱浩叹道:“或许是我这样的年轻士子,对于此等事看得不够开吧,可能乱了规矩比任何事都来得重要,但话又说回来,朝廷之前在矿窑之事上,有过成文的规矩吗?还是说以往未曾有过之事,现在做了便是坏规矩?说到底,规矩还不是人定的?”
杨慎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又来这套。
朱浩跟杨慎去见寿宁侯时,已见识过对方“翻脸无情”,先不论杨慎到底在搞什么,就说这副经不起批评的嘴脸,就让朱浩很是不喜。
朱浩道:“既然现在有人对陛下所作所为不满,那明日朝堂上的争论必定很激烈,好在我没有牵扯其中。其实自打来到翰苑,我就没什么事情做,此时此刻倒想申请外调,得到一个治理一方的机会。”
杨慎听出来了,好像朱浩对自己很失望,居然想调出翰林院,到地方为官?
杨慎冷目相向:“能考中状元当翰林,就没人希望外调地方,如今连三年小考都未过,为何要如此早否定自己?”
“我没有否定自己啊,从参加殿试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考取状元,我的想法是能为大明做点实事,可你看看,我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总是不断有糟心事扑面而来,用修兄,您当初考中状元后,不也有很长一段时间赋闲在家?难道也否定过自己?”
朱浩言辞犀利。
你杨慎不是想指责我吗?
那我就撂挑子给你看!
谁怕谁?
整得好像我离开你们就不会做官。
杨廷和再牛逼,还不是跟隐身幕后的我斗得有来有回?真把我调到地方,想要让我远离京城官场,那我就直接上疏请辞不干!
就说我年岁太小,或是身体有恙,需要回家休养个几年。
反正我给朱四出谋划策,不当官也行,到时你们最大的对手照样是我!
不信走着瞧!
杨慎道:“此等事,以后莫要再提!你本不为新皇器重,不知唐伯虎作为情有可原,我不会怪责你!”
本来杨慎想要好好质问一下朱浩,但此刻见到朱浩如此率直,便不好意思继续发作。
别人面对杨慎时,都毕恭毕敬,生怕得罪首辅家公子影响以后的仕途,而朱浩却跟别人不一样,朱浩从刚认识他便说过,不想卷入朝廷纷争中去,朱浩在翰林院中也的确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还帮他们解决了孙交跟新皇联姻之事。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换到朱浩身上,变成我不怕丢官,会屌你用仕途前景相威胁?
朱浩脸色冷漠,转身道:“用修兄,我想你应该知道,以我的出身,未来在朝堂不可能有太大的作为,也就没想过能在京城做出多大的成绩,我要的是造福一方百姓,泽被桑梓,所以以后有不好解决之事……尽量委派他人做吧。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杨慎听了一阵气恼。
这小子,真是撂挑子上瘾了啊。
换了别人在我面前说这话,看我不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从此之后让他仕途暗淡!
可面对这小子……为什么我就这么无力呢?
……
……
杨慎拂袖而去,天黑前余承勋回到修撰房,见到朱浩后摇头苦笑:“敬道,听说你把用修气得不轻。”
朱浩耸耸肩,反问道:“我气着他了?是因为我没有提前探知唐先生的作为?还是说……”
“呵呵。”
余承勋笑着解释,“是你后面说的那番话,你说不想在京师当官了,还说以后留在京城也不会有什么前景,你这话伤到他了!其实站在我们的角度,情况都一样,陛下以后未必会重用我们。”
余承勋在此等事上看得比杨慎更加透彻。